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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站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的小贩打扮的少年,唇红齿白,眼睛乱瞄乱转的,活似走进来做贼的。
没人叫他进来,他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院子里来了,桃枝吓了一跳,连忙要出去轰人。
董阡陌拉住桃枝,“先看看他的货。”
那小贩一听就笑了,“我就说还是屋里的姑娘识货,好,既然你是识货之人,我也爽快,只要这个数就成交!”
他的手比了个五,董阡陌点点头:“那倒不贵,只看东西好不好了。”
小贩却道:“这东西绝对是样宝贝,得姑娘你出得起价钱,我才敢拿出来。”
桃枝生气地说:“岂有此理!哪有还没看货就先出钱的,可能你根本就没有东西卖吧?快走快走,不然长条板凳招呼你!”
小贩有点无奈地往褡裢里掏,半天掏出一枚碧绿璨然的圆润物什,藏手心里一半,露出来一半。
董阡陌吃惊地打翻了窗台上的香炉,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小贩一见有门儿,又开始极力推荐:“一看您就知不是一般的香客,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吧?像您这样的人家,就得有样这种好宝贝镇宅。”
“的确是件好宝贝……”董阡陌失魂落魄。
桃枝悄悄扯了扯董阡陌的袖子,在耳边问她,“小姐你真的看上那样东西了?可咱们没带银子,奴婢身上才三文钱。”
董阡陌还是盯着那东西,盯得几乎发痴,盯得小贩都不自在了。
小贩耳朵越来越红,挠着头说:“货卖行家,小姐你是行家,我也不多要,只要这个数,这样宝贝就是你的了!”这一回又比了个四。
“再便宜点,反正茫茫大山的你也找不到其他人卖。”桃枝见董阡陌直勾勾盯着那件东西,似乎是被迷住了,便想,不管有钱没钱的,先砍了价再说。
小贩又比了个三,“不能再少了,你们要不要?”
“三百两银子?”董阡陌终于回神了。
小贩闻言一惊,却没表露在脸上,其实他要的是三十两,不是三百两。
董阡陌点头:“那倒不贵,可我们出来进香,为的就是过几天布衣素食的日子,银子都不曾带在身边。”
小贩感到失望,想要把宝贝收回去,可三百两的诱惑太大,一听就知是大户人家开的价码。他想了想,索性直接将宝贝放外面窗台上了。
他说:“既然您真心要买,那这东西就是您的了,这趟出门没带银子,下次来再给也行。”
“啊?真的?”桃枝吃惊,“方才你连看都不舍得让我们多看一眼,现在整个留在我们这里,你倒放心?”
小贩又说:“或者您留个府上的名儿,给小的个凭信去取。”
董阡陌伸手,将那块通透的碧绿搁在手心上,边凝视,边慢慢道:“京城西街胡同,往两口井巷子一拐,独门独栋的那一户,你敲开他们家后门,说是大小姐买东西记的账来清账。我给你写个条儿。”
桃枝听得糊涂,西街胡同是哪家,不是他们董府的门上呀?心里不由犯嘀咕,难道小姐给小贩指了个瞎道?万一他拿不到银子,再找回来怎么办?
小贩很开心,连连挠头。
桃枝不提防打眼一瞧,登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个少年的头发在向后滑动,露出一大片脑门……
房里有现成的纸笔,董阡陌提笔落纸,写好后往窗台外一放。
小贩只顾着去拿,动作稍大了些。桃枝眼睁睁见证他的整片头发从头顶上落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戴了个假发套。
小贩吃了一惊,迅速捡起假发套戴回去,拿了董阡陌的纸条,拔腿便跑。
跑远的过程中,假发又掉了一次,索性不戴了,往怀里一收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桃枝无语,董阡陌则专心地看手中之物,不加理会。
半晌后,桃枝想起入菜根庵时见到的几个尼姑,不由脱口而出:“难道那人是个尼姑?”
刚才低头捡假发的时候,桃枝好像看到那人头顶有受戒时留下的香疤。
“不是尼姑,是个小和尚,”董阡陌纠正道,“他有喉结。”
桃枝奇怪:“既是和尚,怎么跑到尼姑庵里来,还假扮成小贩卖东西给咱们?这东西该不会是假的吧?”
“不,”董阡陌爱不释手地以指尖抚摸,“小贩是假的,东西是真的。”
“可那小子是个和尚,出家人两袖空空,哪来这么好的东西?”桃枝很不放心地说,“况且他别人不找,专找上咱们,奴婢跟他说了好几遍,有钱的香客住西厢,想卖好价钱去那里,可他就跟认准了似的,堵在东厢门口。”
董阡陌轻轻解开随身佩戴的香袋,将东西收好,才说:“这渔樵山上不只有尼姑庵,还有好几座和尚庙,最大的一间是法门寺,听说很多大户人家遇到家里人死于非命,都会送到这些庙宇中来诵经超度。大户人家么,怎么能少了陪葬的宝贝。”
桃枝更惊讶了:“那这东西岂不是陪葬品?多不吉利!”
桃枝不明白,小姐明知是陪葬品还要买,而且叫小贩去个什么西街胡同,这不是在诓人嘛。
董阡陌脸上带了点奇异的笑容,半晌,她才慢慢说:“不,这绝不是陪葬品,没有死人配用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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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王宇文昙的兵符,一只翡翠雕龙和田玉扳指,怎么可能被死人拥有?
宇文昙将这只玉扳指看得比性命还重,谁要是胆敢动一动他的此件爱物,那就是纯属找死。
这一点,前任毓王妃韦墨琴是有切身体会的。
多年前韦尚书把女儿嫁给毓王,为的是放一个探子进王府,去取一些普通探子够不着的东西。
可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量,韦墨琴选择了背叛她的父亲,不但不去刺探毓王掌握的机密,反而极力回护毓王,劝父亲也一起扶持毓王。
韦尚书勃然大怒,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大骂“逆女,不孝之至”,并断绝了韦家和她的一切联系。
她想回门看母亲,也被韦家人拒之门外。她哭着拍打韦府大门两个时辰,可没有人来开门。
曾记否,京城西街胡同,两口井巷子,她坐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再到天亮,也没有一个韦家下人敢为韦二小姐开门,只因为老爷认定了她是一个不孝女。
从此除了王府,她再无别的家可回。
嫁给毓王之前,她有过很多美好的幻想,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妻子,让丈夫幸福快乐,没有后顾之忧。
可嫁到王府之后,她才发现,传言中“全京城女子都想嫁”的毓王宇文昙根本不近女色。不只是她这个王妃,毓王身边连一个侍婢都不肯留。
为了得到宇文昙的爱,她处处打听他的喜好,了解他的需求,做了许多现在想来都觉得很傻很可笑的事。可宇文昙对她而言,始终是暖不化的冰,留给她的永远都是毫不回头的背影。
怎能忘记那一次,宇文昙带军出征被冷箭射落马下,生死未卜。
京城谣言纷飞,说西魏的战神宇文昙已战死沙场了。
三千里地的路途,她只用两天两夜就从京城赶到了漠北军营,跑死了五匹马。
一路上的风重重割在脸上,她也感觉不到痛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她来迟了,如果宇文昙真的不在了,她就到他所在的那个地方陪他,不管那里是不是地狱。
还好没迟,还好宇文昙底子深厚,一支当胸穿过的狼牙羽箭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她开心得几乎又笑又跳,又怕吵到宇文昙休息。
衣不解带的照料,醒来后的宇文昙看了她半眼,然后吩咐随从季青,“军营重地,把不相干的人叉出去。”
她心灰意懒,原定第三日就启程返京,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不料第二日夜里,大帅营帐里丢失了兵符,翡翠雕龙和田玉扳指,宇文昙第一时间把韦墨琴扣起来,严刑逼供,让她说出兵符在何处。
她惊慌失措,一遍遍地解释,绝对没见过也没动过什么兵符,可宇文昙的面容有如千年寒冰,不理会她的哀求,只是冷冷看着长鞭一次次挥落在她身上。
五日之后,她被从刑架上放下来,昏迷中,她感觉有人把她抱到松软的狼皮软榻上。她能嗅到轻柔芬芳的木兰清香,这是宇文昙的味道,于是她在睡梦中流着泪笑了。
她以为宇文昙回心转意,终于开始心疼她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随从季玄问:“殿下为何这样对王妃?”
宇文昙说:“营里只有她是外人,依常理而论她的嫌疑最大。”
“可殿下藏起兵符,只是为了应对朝廷派来的监军,何必非得假戏真做?”
“既然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殿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王妃?虽然鞭子做过手脚,打在身上不太疼痛,可王妃似乎一直伤心于殿下不相信她。”
停顿了片刻,对韦墨琴而言这是一百年,她听到了宇文昙的真实答案——
“有的人你对她越好,她越是得一想二,还不如从头里斩断这种可能。”
韦墨琴终于心死如灰。
原来如此,原来根本没有人偷走兵符!
原来,当她一遍遍苦苦哀求,“真的不是我!殿下,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你一定不要放过真正的贼人,那样才能寻回兵符!”原来那时候宇文昙就知道她是无辜的!
原来宇文昙不但对她没有一丝的夫妻之情,还把她当成一个包袱,一个极讨厌又甩不脱的人!
原来她为他付出一切,到头来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他重伤,她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服侍着,一回回晕倒在榻边,醒来时还是晕倒之前的跪姿;
他被大夫说成无力回天,只能再撑一夜,她的手镯里藏着毒药,她情愿与他同死;
他逆练玄功疗伤,中途走火入魔,她情愿伤在他的掌下也不想他弄伤他自己。
到头来只换得他一句,“有的人你对她越好,她越是得一想二。”
她惨笑,重复着他的话,在受刑的伤好之前就离开了军营。
她不想再回毓王府,也没有娘家可回。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昏倒于街头,被送进药铺,才知道自己已有了宇文昙的骨肉。
这个消息是一泓甘泉,能救活一个在沙漠里走到绝望的人。于是,她又回到王府当她那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期待着这个融合他和她的血液的孩子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