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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王爷呢?”
季青率一队挑着水的僧人赶来,只看到倒塌的三圣殿上空烈火熊熊,浓烟萧萧,季玄一身狼狈的站在火场之外,而他脚下躺着的那些人里面,唯独没有宇文昙。
“王爷人呢!”季青急了。
季玄失魂落魄地说:“王爷……还在里面。”
僧人们上前泼水和埋沙救火,好在三圣殿是院心一座孤殿,不会将火势蔓延到其他佛殿里去。下午的春雨存了十几桶水,这会儿全都派上了用场。
明火很快被扑灭,地面焦热,梁木倾斜,暗火缭绕,季青与季玄冲进去找寻,后面还有僧人在大声劝阻,“施主不能去,里面还很危险!”
季青他们哪还顾得上危险不危险,季玄只是后悔不迭,气恼着自己明知道王爷中邪了,就不应该解开他的穴道,让他有机会冲进去。
如果他真的遭遇什么不测,那先不说宫中的董太妃会如何伤心,只说少了宇文昙的北疆铜甲军,上对庙堂之高的天子,下对北齐黑狼军的虎视眈眈,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踩着火烫的地面,季青、季玄运功于掌,徒手翻动过每一块焦黑砖瓦,每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憾然的一无所获。
棺材里的韦墨琴已经烧成了灰,救火时又被水一浇,现在什么都不剩了,而棺材附近也没有再找到别人。
两人偏不信邪,就算王爷真的殉了韦墨琴,一个大活人也该留下一些痕迹。
“在这里,毓王殿下在这里!”
外面有几名僧人在呼喊,“毓王殿下在须弥殿的草丛里,他还活着!”
季青季玄大喜过望,飞身奔去,果然见远处的须弥殿后面半人高的草丛里,躺着一动不动的宇文昙,仰面朝天,双目呆直。
“王爷,你受伤了!”季青首先发现,宇文昙的左臂烧伤了一片,“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烧伤吗?”
“琴儿……”宇文昙道。
“王妃已登极乐世界,王爷节哀顺变,不要太伤怀了。”季玄道,“贺御医呢?他冲进去救了王爷,他没事吧?”
“琴儿……”宇文昙道。
“贺御医?你是说贺见晓?”季青有点奇怪,“他怎会在法门寺里?”
旁边僧人听见,答话道:“贺施主是应约来为我们方丈看病的,已在寺中住了一段日子了。”
“先给王爷疗伤,”季青问僧人,“你们这里有火伤药吗?”
“刀伤药倒有一些,火伤药不曾备下。”
“不管治什么的药,能拿的都快拿来!”
“好,施主稍待。”
“要快!”
和尚们跑开,季玄皱眉检查宇文昙,虽然除左臂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可他的鼻下沾满黑灰,显然没闭过气,吸入了太多的烟尘。
“王爷,你吸灰太多,肺气一定受损了,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琴儿……”
“属下无能,没能保住王妃的棺椁。”
“琴儿……”
“人死已矣,王爷你看开一点吧。”
“琴儿……”
季玄看季青,商量着问:“怎么办?你可知道有什么治鬼上身的办法吗?”
季青想了想,点头道:“有一个。”
“什么办法?”
季青上前,道一声,“属下得罪。”朝宇文昙砍了一记重重的手刀。“你这是干什么!”季玄阻止不及。
“王爷只是乍一看见王妃尸身,一时伤心到无法自持,只要一个长长的深眠过后,他就能恢复了。”
“真的吗?有何依据?”
“他虽然心里装着王妃,但冷落了她这么多年,你何曾见过他因王妃而耽误一件正事?”季青平静道,“这就是咱们的王爷,西魏的战神宇文昙。他是不会变的,现下不过神志不清,倒生昏乱。”
“但愿如此。”
季玄叹息一声,忽而听得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窸窣之声,沉声一喝:“什么人在那里!”
无人应答,季青亦随着看去,草丛里明显有人蹲在那儿。
“再不出来,爷就要动刀子了。”季玄甩出威胁。
“不、不要!”
草丛中的人连连摆手,站起身来,原来是之前送董阡陌回房的王嬷嬷。只见她神色慌张,眼神左右顾盼,似乎巴着快多来点人,冲散窘境。
季青与季玄对视一眼,季青开口问:“你不去伺候董四小姐,跑这里来做什么?”
王嬷嬷道:“四、四小姐的头碰伤了,奴婢出来给她找药,只是大半天都寻不见一个和尚。”
“你藏在草丛里做什么?”
“奴、奴婢走路扭到脚,正在揉脚。”
“三圣殿起火,你瞧见了么?”季青的银面具在月下泛着冷光,这一刻说不出的危险。
“……瞧见了。”
“那你不去救火?你家太师夫人还晕倒在殿外地上,你都不去扶一把。”
“我,我也是刚瞧见的。”
“你出来多久了,是火起之前出来的,还是之后?”
王嬷嬷被问得额冒冷汗,想了很久才说:“奴婢是……火起之前到院里来的。”
她倒想说自己是火起后出来的,可之前她让稻穗送董阡陌去厢房,一刻没多呆就去找宋氏他们了。稻穗和董阡陌都看见她离去,那时还有没火起,一问就露馅了。
季青又问:“晚膳之后,你去三圣殿找你家夫人了吗?”
“没有呀,我家夫人在三圣殿吗?”王嬷嬷勉强做出惊讶的样子,“哎呀我正四处寻她呢!”
季青沉默片刻,才面无表情地陈述道:“可是刚刚我才说了,你家太师夫人还晕倒在殿外地上,你何必表现的这般讶异。”
“……”王嬷嬷冷汗倒流,张口结舌。
季玄温和一笑,搭上季青的肩膀,责怪他:“你这么严肃干什么,跟老嬷嬷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瞧把人家吓的。”又向王嬷嬷一笑,“不好意思,我兄弟就这么怪的一个人。”
“没事……”王嬷嬷虚软道。
“不过嬷嬷,”季玄的笑容愈发和善,“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三圣殿中我们王爷说的那些话,你左耳入,右耳出,只当从未听过,明白吗?”
“没呀,老奴什么都没听见,老奴也没去过三圣殿,真的!”
“这样最好,”季玄信服地点点头,“不过当时殿中闹鬼,吓晕了所有人,因此除我和季青之外,王爷在棺中所言没第四个人听到。他日,若是有只字片语传了出去,嬷嬷你,还有你家里的人,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
“所以其实……”季玄笑望她,“你还是听到了。”
“听到一点、只听到两三句!”王嬷嬷突然觉得心惊肉跳,直冒寒气。
季玄摇头,“真是可惜,嬷嬷你不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去听那两三句话做什么?本来此事也与你无关。”
王嬷嬷抖动着求饶,“饶了老奴吧,我没听见多少,绝不会往外传!”
“不会往外传,会不会家里传,或是告诉你们夫人?”
“不会!”
“好,嬷嬷很懂道理。那你快去给你家小姐找药治她的头吧,万一破相了可不好了。”
“我可以走了?”王嬷嬷松了口气。
“走吧。”
“谢、谢二位将军。”
“不谢。”
王嬷嬷顿时一身轻松,转身就小跑起来,刚刚说扭到脚显然也不是真的。看来她是从三圣殿一直跟到这里,把季玄他们的话听去了不少。
“怎么办?”季青问,“在寺里解决,还是下山后再动手?”
季玄思虑道:“山高林密,摔死个把人都不足为奇。何况她已明白过味儿来了,不能再拖下去。今晚王爷大失常性,连《兰陵入阵》都说出来了,那些话传出去一个字都后患无穷。”
季青不放心地问:“那三圣殿中的几人呢,他们该不会听走什么吧?尤其是王妃,她听见王爷叫了先王妃的闺名,显得很是激动。”
季玄道:“他们没关系,我的蜻蜓点水都正中他们后脑的玉枕穴,中者立扑,醒来后的王妃和董夫人只会记得晚饭时拌过嘴,后面发生的事都印象模糊了。”
“那最好了——王嬷嬷,你去还是我去?”季青问。
这时,远处几名僧人抱着药箱往这边跑,季玄道,“我去解决,你守着王爷,不容有失。”
“尽量做得像一场意外。”季青叮嘱他。
“守好王爷。”季玄也关照他。
待几名僧人跑到的时候,草丛之中就只剩季青和昏睡中的宇文昙了。
睡梦中的宇文昙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季青猜十有八九还是喊着“琴儿”。季青摇头叹气,看来,王爷是打算将过去六七年里没喊出来的“琴儿”一晚上全都喊完了。
季青问几名僧人:“外伤药有哪几种?有能治火伤的吗?”
僧人们答不上来,只是将药箱捧过去。
季青打开几个瓶塞,一一瞧过,都不适合给王爷用。季青也只能粗辨几瓶药散,于是问僧人:“你们寺里有懂药理的和尚吗?这山上哪儿能找到大夫?”
僧人道:“我们方丈懂医术,可方丈自己也病了。旁边菜根庵的住持律念是远近有名的药师,她那儿应该有火伤药。”
“速速取来,连人也一起叫来!”季青催促。
“好,施主稍待。”
“等不了了,你们有人会轻功吗?飞着去找律念!”
“不必了,让我来。”
一道声音从上面落下来,一道白影也跟着落下来,是人未至,声先至的贺见晓。
一尘不染的白袍,连靴底都不沾一粒尘灰,像是从未进出过火场,和地上躺的宇文昙熏烟的衣衫形成两色对比。
这个目如朗星,朱唇含笑的男人,季青曾与他别过几次苗头,还动了两回手,一直看不惯此人的行事作为,藏得太深,其志非小。
可今天他救了王爷的性命,此时还要靠他给王爷疗伤,于是季青尽弃了前嫌,恳声求道:“请贺公子救救我家王爷,一定不能让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