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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冲冲地到了皇后的朶茜宫,太后大发了一通脾气,斥责皇后管束后宫不当,才致令后宫嫔妃不育皇嗣,使得皇上常常不回后宫留宿。
太后申明,若是皇后再这么浑浑噩噩,着三不着两的,又不积极安排年轻宫妃侍寝,就应该从贵妃、贤妃、淑妃中另择一人,协理后宫。
皇后不敢同太后分辩,只得忍气吞声,受了这一通飞来的指责。
皇上性喜冶游,常年不归后宫,皇后自认没有处理失当之处。可是做为女人,留不住丈夫的心,她的失败毋庸置疑。
莫说太后做为婆婆的身份,能理直气壮地指着她的鼻子训斥,就算那些刚入宫、不懂忌讳的小宫女,也常发出议论和讥笑的声音。
西魏曾经最风光一时,却也最失败的两个女人,一是被赐死的毓王妃韦墨琴,一是迟早面临废后的皇后巩心遥,这是宫人私底下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时,太后感觉心情舒爽多了,又乘步辇回到了念祥宫中。
经过小花园时,见毓王妃韦棋画独自一人坐在碧波池边,正在撒雪白的馒头屑,喂池里的锦鲤。
太后见着那张和韦墨琴一样的面孔,每次都会生出两分亲切之意。
除了眼睛太过灵活,显得心思偏重,让太后不甚喜欢,韦棋画就跟她孪生妹妹一样,有着精致的五官,乖巧的性情,得宜的应对言谈。太后待她,就如从前的韦墨琴一般亲和。
用过两道药茶,太后发问:“你这丫头进了宫,也不来我这里应卯,莫不是听烦了我这老婆子的啰唣,故意躲开了?”
韦棋画低眉顺眼地恭声回道:“媳妇儿哪敢,太后您的金玉良言,媳妇儿巴不得能每天都听到呢。”
这时候,董萱莹与董阡陌双双立在门外,从董阡陌的方向看过去,此时这个眉眼温柔不尽的女子,活脱脱就是韦墨琴复生了。
太后斜觑着韦棋画,问:“那你怎么不每天进宫来听?哀家不是准了你随时入宫吗?”
韦棋画垂头,柔顺地答道:“做了毓王殿下的女人,不得不事事以殿下为先,为他操心这个,挂心那个,闲时还要看顾我的孩儿小荔——太后您知道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一刻离不得亲娘——最后才能想到我自己。我心里不知多想聆听太后教诲,可我哪能只顾我自己呢?”
太后点头,道:“那倒也罢了,只是这次进宫怎没将小荔带来?”
韦棋画的粉面显出一点愁色,恰到好处,既能引得太后的同情之心,又不会显得做作,解释道:“小荔这孩子又吐奶了,小鼻子小嘴里往外冒奶,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连日里发低烧,半点儿风都不能见呢。”
太后长眉半蹙,关切地问:“都快一岁了,怎么还这样体虚多病?让御医看过了吗?”
韦棋画叹口气道:“啊呀,就差让一两位御医长住在王府了,可那也没用呀,就算看出什么病症来,御医也不敢轻易下药,怕小世子禁不住。”
太后摇头叹息:“可怜的娃娃啊,他娘怀他时只顾着任性使气,成日里光知道跟昙儿闹脾气,不保养自身,这下可让娃娃遭了罪了。”
韦棋画也附和道:“是啊,小荔要是我和殿下的孩儿,那指不定多活泼健壮呢。我那一性作恶的妹妹,固然恶极罪满,落了那个下场,却把她的罪孽报在小荔身上,当真令人唏嘘。”
提到韦墨琴,太后勾动伤心事,不禁落了一滴泪下来,拭泪道:“最叫人心疼的还是昙儿那孩子,上一次哀家见他时,整个人丢魂落魄,痴痴呆呆的,问三句应一句,都是‘唔’上一声就完了。从前没娶这个王妃前,他可轻松自在多了。”
韦棋画又附和:“谁说不是呢?我那妹妹就是个祸根,这些年来不知给殿下添了多少麻烦,临去之前还诅咒我和殿下,一点体面都不给彼此留下。我娘闻听了她的斑斑恶迹后,伤心难过,痛何如哉,直到现在还不能下床呢。”
这样说着,韦棋画也执起手绢,假模假式的印了印眼角。
太后想了想,道:“哀家专用的文御医、赵御医,都是妙手回春的圣手,着人把小荔抱来,在哀家宫里养些日子,看看可见成效。”
韦棋画犹豫道:“十个月奶娃娃,吵闹得很,怕扰了太后休息。”
太后道:“无妨,哀家爱惜他娘的才情,正要多多看顾这个娃娃,睹子思母。”
韦棋画心中有些不忿,用撒娇的腔调,跟太后说:“太后~~咱们还是少提那个女人罢,她再有才情,也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妇!为怕小荔长大之后知道了他娘的品行,抬不起头来做人,我都不在小荔面前提及他娘,只把小荔当亲生儿子抚育。”
太后点头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难怪昙儿疼你。”
韦棋画笑一笑,吩咐随行婢女:“去,回府中把我儿子接来,再甄选两名奶娘一起接来!”
“是,王妃。”
这时在门外,董萱莹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立着的董阡陌很不对劲。
一瞬间,她的呼吸急促得好像一个溺水之后刚获救的人。还有她的两只手,正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是怒极、气疯了的人才会作出的反应。
董萱莹迅速瞄了她一眼,用极低的声音警告她:“四妹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西魏皇宫,多行一步就多错一步。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出得宫去,母亲头一个让你好看。”
董阡陌淡淡回瞄一眼,低声回敬道:“看来二姐比我谨慎多了,不似你素日的作为,倒是你的琴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了。若能平安出宫,我真想去问问母亲,从哪座庙里请来了这么一尊大仙?”
董萱莹勃然变色,一把扯住董阡陌的衣袖,不惹人注意地拖至窗下无人处,悄声问:“你、你此言何意?!”
董阡陌道:“二姐心中想的那个意思,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此外小妹还有一点浅见,希望二姐配合我做点事,扯出引蜂群攻击燕巢的幕后黑手,洗脱我的罪名。”
董萱莹问:“凭什么我要帮你?”
董阡陌道:“要想平安出宫的话,我想不出你还有其他选择。”
董萱莹容色戒备,冷冷道:“我不相信你,你先给我一个不对你出手的理由!”
董阡陌道:“织彤的主子,王妃韦棋画,要你狠狠栽个大跟头。我心里想的是扶你一把,再反过来推王妃一把,你确定不想跟我联手吗?”
董萱莹质疑道:“你不过一个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跟韦王妃作对?”
董阡陌挑眉,悠然道:“我熟悉宫闱,深知太后的性情。咱们这位太后不只喜怒无常,还偏听偏信,过耳的话有一半儿她都相信。若是我在念祥宫中获罪,我能说出口的话可多了。反之无罪开释,我咬紧你的秘密,你也对我视而不见,你我皆大欢喜。”
“……好吧,”董萱莹犹豫地应下来,“可你要保证,不论你活不活得成,都别拖我下水!”
董阡陌讽刺一笑,道:“看来二姐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你以为现下的局面里,危险的人是我,而你足够安全?”
董萱莹柳眉倒竖,问:“你什么意思?”
董阡陌摇摇头,道:“除了弹琴有两把刷子,二姐你好像从未在深宅大院里生活过。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王妃敢让织彤公然陷害你,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置你于死地,她难道不怕你回去后向老夫人、毓王等人告状,揭发她的险恶用心?”
董萱莹怔了一下,结巴道:“那、那你还不是一样?她也会杀了你灭口!”
董阡陌冷笑道:“我怎么能一样呢?王妃眼中的我乖巧而懂事,是一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只要我在合适的时机‘幡然醒悟’,倒向她那一边,我就立刻免罪了。”
董萱莹道:“我不信,韦王妃在太后宫里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怎么能助你免罪?”
董阡陌道:“你不信吗?我只要稍稍显露投诚之意,这念祥宫里至少会跳出三四个‘目击证人’,她们都能证明打翻鸟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要不相信的话,咱们何妨试一试?”
“别!我,我相信了。”董萱莹紧张地说,“你不要投向韦王妃,我愿意跟你合作!”
“那好,”董阡陌微笑道,“那二姐去跟太后说,你看见她的鸟蛋碎了,还看见宫女把地上的蛋浆收集起来,澄在一个碧玉碗里。你说肚子饿了,想跟太后讨来吃。”
董萱莹睁大眼睛,喘气道:“你这死丫头,你疯了不成?”
董阡陌笑道:“没有疯,只是想吃清蒸蛋羹。”
董萱莹坚决点头道:“你果然疯了,我现在正同一个疯子讲话。”
董阡陌道:“你这样说,我自有办法开释罪名;你不想去说,那我也爱莫能助,到时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瞧着王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踩到你吐血才罢休。”
董萱莹听这样说,心里害怕,可还是不想照董阡陌说的做。
正自犹豫间,她们站的那扇窗户从里面打开了,开窗的是太后近身的乔女官,而太后与韦棋画就在隔壁的正殿中。
乔女官纳闷地问:“两位董小姐怎么站在这里说话?难怪我老觉得嘤嘤嗡嗡的声音,原来是你们哪?”又低声责备道,“小姐进宫之前,难道没有教习嬷嬷教你们宫里的规矩?在念祥宫里,可不兴这样语笑喧哗的,你们的私房话应该止于宫墙之外。”
董阡陌看向乔女官,恬淡一笑道:“并不是什么私房话,而是刚才在念祥宫里瞧见的趣事,从来没见过,才忍不住拉着姐姐多议论了几句。”
乔女官问:“什么趣事?凭是什么新鲜趣事,也不能私下议论。”
董阡陌抿嘴笑道:“乔姑姑你附耳过来,我讲给你听,否则失去了新鲜彩头,就不好玩儿了!”
隔着一道窗,乔女官狐疑地眯眼,重新审视这个神情天真的董家小姐,见她一双眼瞳黑钻一般,湛然有神,唇边带着一点俏皮的笑意。
在太后坐镇的念祥宫中这样言辞大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女官往前一凑,道:“说吧。”
董阡陌对着她的耳朵,樱唇微动,讲了一句话。董萱莹努力去听,却没听到。
然后就见乔女官的面色变幻,旋即转身,快步走入殿中,打断了太后与王妃的知心谈话,迅速禀了一句什么话。
因为离得太远,董萱莹还是没听清楚,心里一下急了,猛推了董阡陌一把,焦急地问:“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你想找死,可别拉我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