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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沈初云看她很有些孩子气,不免好笑,伸手去开车门,“我就坐人力车回去也行,你早些回去睡,别忘了这个工作是交给你的了。”
邓丽莎没有说不好,今天晚上给她的冲击实在有些大,的确需要早早回去,什么都不想地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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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邓公馆,只见进门一路的灯都亮得红彤彤的,客厅的玻璃大吊灯也亮着。
邓太太又在吸旱烟,瞧见女儿回来了,忙叫她站一站。望着她今天穿的实在太过男性化了,又不曾见她几时做的这么一身,便稍稍愣了一晌子。
邓丽莎是个急性子,等了几秒钟还不见母亲开口,便以为不过是些闲话罢了,噔噔噔径直跑到楼梯上,嘴里还一边说道:“妈,我今天忙了一天,实在没什么精力了。有什么话,明儿早上再说吧,我这会儿都困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调皮,明知道我起的时候晚,赶不上和你们一块儿吃饭。”邓太太也急了,举着旱烟追到楼梯拐角,冲着二楼喊,“你倒是下来呀,我还有话……丽莎!”
却是哪里还喊得住人,门早就关上了。
邓太太着急不过,赶紧给邓廉打了一通电话,兀自按照自己的猜测,不迭地抱怨下去:“麻烦极了,这孩子根本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我看呐,或许比我们料想的要更糟糕。恐怕她有些故意,所以事情一闹出来,就躲着不要跟我谈。”
那头的邓廉也正叼着雪茄吞云吐雾:“我已经问过了,苏振青的闻京报,最近两年仿佛还没有收过谁的津贴,只有几个办厂的朋友偶尔贴补他一些车马费,然后他就帮着人家宣传宣传商品罢了。”
邓太太先就冷哼一声,道:“难怪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写了,这不摆明了是故意登出来,勾着人往他口袋里塞钱嘛。”
邓廉对于近来自家频频在新闻报道一方面出岔子,早已是焦头烂额了。因此并不想听她说下去,剪住话头道:“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家在报馆这一方面的确有欠缺。我过去也是想着,既然丽莎有意从事这一行,那么我每个月白花几百块养着一两家报社什么意思呢。作为同僚,但凡跟丽莎有几分私交,就不能给我们家使绊子吧。”
邓太太默然地点了点头,也就认同了最近的棘手事,都是因为家里省去了不该省的开销之故。想了一下子,又开始敲打起来了:“谁成想,你这个女儿是被宠坏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儿都敢惹!”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等来一句“没事就先这样吧”。
邓廉颜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了,从前不是没被太太抱怨过分宠溺孩子,只是从前没有过任何实质的损失,随口喊喊的话不要紧。这一次,邓丽莎是真给他下了绊脚石,因之不得不静下心反思反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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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礼拜一,良言的办公室大门敞开。
沈初云越过桌上一堆的书籍杂志,望见邓丽莎拖着步子、弓着背进来,便问道:“睡得不好?”
邓丽莎懒懒地应了,先同李大姐和唐宋打个招呼,然后走到沈初云跟前,拿出熬夜写完的社评递过去,打着哈欠道:“你看看,要怎么改。”
沈初云一面嗔她犯不着这样不顾健康地工作,一面接过来默读了两遍,终是绽开笑颜:“邓大记者一出手,还要怎么改嘛。”
邓丽莎有气无力地扯扯嘴角,走去倒了一杯茶,先提提神。
只听一阵皮鞋声,唐宋走到中间拍了一下掌,征求起大家的意见来了:“对了,姐姐们,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雇请一位可靠的摄影记者吧。办报纸理应图文并茂的,这样才显得有理有据。且从内容来说,照片是很吸引读者的。如果仅从看图就能懂内容,那么我们的读者群体不就又能衍生出去了嘛。”
邓丽莎和李大姐都认为不错,皆望向沈初云看她如何答复。
“这个主意蛮好。”沈初云脸上一笑,低头在纸上随意列了一个式子,然后才道,“不过,原谅我作为老板不怎样大方,我不想招全职的,就寻个偶尔兼差的吧,等我们的销量稳定了再看看有没有扩充人员的必要。”
李大姐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心里却道,沈初云这老板做的好似有些太过谨慎了,未免太不舍得下本钱。
邓丽莎却知沈初云是在害怕,一开始局面铺得大了,往后虽不至于没有维持的办法,却不免俗地要去寻达官显贵的津贴,那样办报就束手束脚了。因就附和道:“精打细算倒蛮好,像新声报那样办,我回头一算,开销真是吓死人。几十块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几百几百地扔钱下去。放着那样多的穷学生不去救济,难道拿钱去塞狗洞吗?”
众人一听皆道有理。
沈初云想起新声报心头总是别别扭扭的,忙又扯开许多闲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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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兼职的事情,似乎进展不顺。
这日,沈初云刚从一家银行的女子储蓄部做完采访回来,就见唐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整理应聘信。
唐宋见她来了,就举着手里的一叠信,气馁道:“并没有多少人应聘呢,许多人还写信来问不要全职的吗。”又指指掩着门的书房,轻声道,“还有几个倒是满口说好,可是李大姐和丽莎姐眼睛都比我毒,说太爽快也不对的,别是些荐头先应下来糊弄咱们的。本来嘛,叫荐头帮着找人也是可以的,就怕这些人不老实,两头地糊弄。真要是这样,花出去钱不说,还招人闲话呢。”
“那……”
不待沈初云问,唐宋又忙凑在她耳朵边说:“后来一试,果然答应得太爽快的都有问题呢。”
沈初云呼出一口闷气,点着头道:“也是难啊,你想想看嘛,普通人家的孩子哪儿有钱去学这个?那既然是好人家,学成了做什么要打零工呢?”
唐宋“嗯”了一声,又说:“不过还有一个没有走呢,丽莎姐这样爽利的人能跟他聊这么久,说明还是有希望的。初云姐,你也进去看看呗。”
沈初云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请他帮忙放回办公桌上,自己则去敲开书房门。
门一开,正瞧见邓丽莎双手摇撼着一位年轻人的手,那人穿着墨色长衫,脖子上挂一条白色围巾,头发梳得都快能照出人影来了。见人先是一笑,开口毫无拘束之意:“哎呀,这位一定是沈先生了,久仰久仰。”说时,就向着沈初云伸出手来握着。
沈初云笑着点点头,回握他的手时,一双眼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好生面善,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邓丽莎在旁介绍道:“这位是贺忆安君,方才我们聊得很好。”
贺忆安,这名字好熟悉。
沈初云怔怔地想去,忽然想起一个绝望的午后,她看着自己的大哥和前夫勾肩搭背从戏园子里出来,心里纠结着到底该提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把婚给离了。
那天半路雇了一位时髦青年,不正是叫贺忆安嘛。只是头两次见他都是一身西服,猛然换了中式打扮就有些认不过来了。
贺忆安是早知道她身份的了。那次送照片来,对她还诸多揣测,因此有些窘迫地跑走了。后来看了报纸才知其身份,心里钦佩这样刚烈的现代女性,再想回头交个朋友,又未免害怕太唐突了。因为那一次的邂逅,所以格外关心良言的消息,看见招聘摄影记者就想着过来试试。
邓丽莎将沈初云拉去一边,小声说道:“他自己在别处有个小小的照相馆,刚刚开张生意还不稳定,我们合作正好是各取所需。”
书房不大,避也避不到哪里去,贺忆安便大大方方接着话茬说道:“对,我同邓小姐说了,只要你们答应,让我在良言和闻京报上各登几期广告,那么我愿意免费兼几次差。”
沈初云回眸笑笑,看他的眼神中似乎切切地含着期待,又隐隐透着些兴奋之意。如今这住处直接成了办公地点,认为他必然是记得从前的事,且又通过新闻知道了原委。两人就这么望着对方笑了许久,各自都有些尴尬,想认又都以为不方便认。
贺忆安开口告辞,邓丽莎热情地拉着沈初云一起相送。
走到门外,贺忆安忙道客气了莫要再送。转身再道别时,留心看了看沈初云。今日她穿着米色长衫,白缎子绣花的平底两截鞋,细细的胳膊上挂了一只细锁链翡翠片的软金镯。脸上有两片淡淡的红云,想是没料到会见着他,故而有些羞。皮肤很白,同上两次见时差不多胖瘦,只是不同于上回带着三分病容,这次显得很有精神。
两人又尴尬地对望着笑了一笑,贺忆安这才转身叫了一辆人力车。
邓丽莎挽着沈初云的胳膊,就这么看着车子远了,才解释道:“他主要是中意闻京报的广告,咱们的广告再值钱也有限。虽然闻京报上登广告费用不低,但胶卷也一样不便宜哦,这个交换还算是对等的。”
先时,沈初云愣愣地并不说话,心内还在猜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呢?
邓丽莎问到第三遍怎么样,还是不见她答话,伸了五根手指往她眼皮子跟前一晃。
沈初云这才笑答:“那就这样吧,你看着办就行。”说完,就揣着疑问往里头去了。
说是纯粹的巧合,事先全然不知,总不大对的。贺忆安必然能从良言的办公地址上,琢磨到什么的。
不过,回想起他刚才的种种表情,应当也不存在过分的邪念。否则,贺忆安大可不用等到良言招聘,先行拿着从前的事情来找沈初云开诚布公地谈要求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