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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 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 微风拂面, 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 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声音也是低低的, 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 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