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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 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 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 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 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 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 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 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 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 瞥着窗外天色, 实在是耐不过谢聿, 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