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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状
盛夏的清晨还是凉爽的,一大早,郑明珠带着新进府的大丫鬟石榴,并几个丫头婆子,府里跟着出门的小厮,乘车前往宁婉郡主的夫家许家的府邸而去。
宁婉郡主的夫家虽不算差,但在帝都这样多的人家里头,却也算不得极为显赫,不过一个敬仁伯的爵位,只是这一代的子弟偏偏出息的紧,嫡支庶支都有出息的儿郎,是以连带的许家在帝都也越发红火起来,人人都给几分面子。
而其中最为出息的,自然是长房嫡长子,宁婉郡主的郡马。宁婉郡主是宗室这一代的大姐姐,父亲为亲王,母亲是公主之女,在权贵圈中,宁婉郡主身份尊贵不让公主,又无公主为君的身份带给夫家的尴尬,不知多少人家求亲,当初下嫁许家,真是完完全全的低嫁了。
可如今,郡马许宝松以三十五之龄便贵为直隶总督,出门八抬大轿,开府建牙的封疆大吏,宁婉郡主身份竟更添尊贵。
郑明珠前两日到各位姨祖母,姨母府上挨着请了安,今天一早便来见宁婉郡主。
宁婉郡主笑道:“真没见过你这样闲不住的,你有喜了虽是好事,值得亲身跑来报喜么?谁没生个孩子似的,你只管打发个小厮来送信就是了,谁还挑你的礼不成?若是累着了倒值多了。”
郑明珠笑道:“瞧大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待见我来似的,要不是想着也有两个月没来给姐姐请安了,心中着实惦记,趁着这事儿,名正言顺出来逛逛,不然我还真懒得来呢,又听丫鬟说,往日过来送东西,大姐姐都打发她跟我说,得空多来逛逛,姐妹们亲热些儿,如今我真来了,你倒说我,原来竟是哄我的,也就我这实心眼儿,竟就当了真了。”
宁婉郡主笑道:“哎呦呦,瞧你会说话的,倒都是我的不是了,罢罢罢,谁跟你争这个不成,既来了,便索性在这与我说一日话儿,正巧今儿有你姐夫刚叫人送来的时鲜玉骨鱼,本来想打发人给你送两条去,你来的倒巧了,这就吩咐人收拾了来。”
玉骨鱼乃是云阳河的名贵时鲜鱼,每年盛夏最为肥美,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其身无小刺,只有当中一根长骨,骨头色泽如玉,故名玉骨鱼,称云阳四大名品之一,因出水后极难存活,故帝都几乎没什么机会吃到。
到底是直隶总督,不知道使的什么巧方儿竟能送回活鱼来。
郑明珠就笑道:“倒是偏了姐姐的好东西,还是姐夫会疼人,变着方儿的往家里送好的。”
提起夫君,宁婉郡主倒的确颇为自得。
她身份尊贵,自己也有本事,立的起来,虽说不至于像公主那般,婆婆丈夫都要看她脸色,可婆婆妯娌自然没人敢拿捏她,她本来端贵大气,又因的确过的舒心,作养的容色十分的鲜亮,三十出头的人了,还跟二十岁的姑娘似的娇嫩,肤如凝脂,似能沁出水珠儿来一般,此时也如一个小姑娘般露出又甜蜜又欢喜的笑容来:“可别提了,出去一两个月,回来就带了七八个箱子的东西给我,破铜烂铁,我都没处搁。”
郑明珠扑哧就笑出声来,这炫耀的矫情的语调,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像四个孩子的母亲?
宁婉郡主见郑明珠取笑她,按着她就要拧她的脸,郑明珠忙招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哪里笑你了,我这是羡慕你呢。”
她有孕在身,宁婉郡主也不过做做样子,放开她啐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家那位大爷,护短可是出了名的,你们家那些花样儿,我可清楚的很。”
郑明珠笑道:“以前我也觉得我们家事儿多,如今我进了一趟宫,才知道,我们家的事算什么,比起宫里的各位公主,我倒是好多了。”
宁婉郡主身为宗室大姐姐,平日里就颇有长姐风范,对这些小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都爱护有加,她本来既有面子又有身份,不仅父亲这靠山屹立不倒,如今夫婿也如此出息,人人有事都乐得来寻她,连那些捅了漏洞的,都厚着脸皮来求她,宁婉郡主训一通,照旧肯帮忙收拾烂摊子,如今宗室这些子弟,谁不服她?连公主们见了宁婉郡主都赶着叫大姐姐,没人敢怠慢她。
宁婉郡主听她这样说,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别是到宫里惹事去了吧?倒比起公主来了,到底怎么着?”
“我能惹什么事?”郑明珠叫屈,坚决不肯承认:“我也不敢比公主呀,我就是感叹一下,我娘去的早,我也就少入宫,虽说太子妃是我家大爷嫡亲的表姐,我到底不熟,大姐姐也知道,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怕在宫里去了不慎得罪了人,可和在家里或是在大姐姐这里不一样,是以我平日少进宫,前儿我不过随婆母进宫谢恩,才觉着,幸而我进宫的少,不然我这样愚笨的性子,又不懂巴结讨好,只怕早没命了。”
宁婉郡主何等人物,哪里听不懂郑明珠的意思,登时皱起眉来:“到底怎么的?你少给我弯弯绕绕的,你也给陈颐安教坏了,说个话藏头露尾的,这样不干脆。”
郑明珠掩嘴一笑,便把当日的闹剧细细儿的说给宁婉郡主听,说的口渴起来,喝了两碗荷花莲蓬儿清露,百忙中还赞道:“这清露竟有这样雅致的荷花香呢,倒难为怎么做出来的。”
宁婉郡主道:“你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一坛子去——你碰到的那对双胞胎,就是贵妃的侄女儿吧?文氏养的,能养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郑明珠道:“我瞧着是两个小孩子,又是贵妃的侄女儿,便不想与她们计较,没承想这两个口口声声要我去给文唐氏磕头赔罪,不然就要诛九族,我才吩咐丫鬟教训了她们,我想着,别的也罢了,诛九族这种话,小孩子从哪里听来的?哪个奴才会说这种话?自然有些蹊跷。”
“这口气比皇伯父还大呢!”宁婉郡主冷笑道:“打的好,要是我,就拿了她们,当面儿一五一十打给贵妃瞧瞧,连文氏一块儿打,我倒要看看她能说什么话,她卫家的血脉有多尊贵?难道还尊贵的过我们家不成?”
啧啧,气魄果然不凡。
郑明珠说:“小孩子这话当然做不了数,要紧的是那些奴才的反应,慎刑司司正,掌宫内责罚,这样要紧的内相,居然不请旨就敢拿我,这仰仗也未免太大了些,且还有一句话,得罪了那两位小姐,便连公主也要赔罪,何况一个县主!我想着,这话大有可思虑之地,自然是曾经有过,那奴才才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我当时就颇有些感伤,到底是谁受了这样的委屈,我们竟都不知道呢?论起来,前儿我见了庄顺公主,那样柔和贞静的样儿,别的公主自然也是一样的,还有常常进宫的郡主县主,其他的表姐妹们,也没几个像我这般顾前不顾后,宁愿得罪贵妃也不肯低头的,她们或为娘家夫家,或为兄弟姐妹,或因贵妃威慑,便是委屈只怕也就受了。”
郑明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当日在宫中,形势比人强,这贵妃的侄女又如此受宠,郑明珠若不是因想着陈颐安得罪的贵妃更狠,自己再狠也比不上,只怕也不会这样一股狠劲发作,光棍到底,怎么也不肯低头。
若是真有顾虑,就算真有身份,那样的形势之下也只有低头了。
宁婉郡主想必也想到了这个,眉间就有了几分不自在,不由道:“你说的很是,咱们姐妹里,还是和顺贞静的多,像你这样冒冒失失,顾头不顾尾的倒也少见,幸而运气倒好,有你们家大爷跟在你后头替你收拾。我如今倒也不担心你了。”
郑明珠撇嘴,大姐姐是不知道,那一回闹的满城皆知的教训唐秀月,反而是秉承陈颐安的意思办的,虽然……办的大概太出色了一点吧!
她自己的事,其实都挺和风细雨的。
郑明珠毫不愧疚的这样一想,就觉得腰杆挺的更直了,偏是宁婉郡主见她这样一动,以为她是有孕了坐久了腰酸,一叠声的叫她上炕上歪着去。
郑明珠果然坐了上去,宁婉郡主纤手捏着一颗梅子,皱眉道:“若论公主,也只有大些的两三位好些,小些的都是贵妃手里长起来的,只怕如你说的,受了委屈也就受了。”
宁婉郡主咬咬唇:“这事儿越想我就越不自在,金枝玉叶倒不如卫家那两个无品级的小丫头了?贵妃娘娘也该自重些。太子妃呢?”
郑明珠又把太子妃与贵妃的冲突说了,宁婉郡主道:“她倒是个好的,幸而有她在,不然你现就吃不了的亏,还不都给我改了!”
郑明珠眨眨眼,怎么又说上她了?
她却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我这脾气就这样儿,哪里改去?这事儿我就不信了,还是我的错不成。大姐姐且瞧着罢。”
宁婉郡主眼珠子一转:“你还要生什么事呢?”
陈颐安要怎么做,郑明珠那日与他深谈,也就知道了个大概,虽不知他具体要如何做,大致上鼓动宗室这一条显是必然的,她这些日子到各府走动,自然是要留下引子来的。
郑明珠便冷笑道:“横竖大姐姐过几日就知道了——大姐姐也别劝我,哪有这样轻易就完了的好事!我虽没真吃亏,可到底被拉扯了一番,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来,连个奴才都能拉扯我,处置了奴才就算赔礼了?我越发该一头碰死了才是,我爹爹还没动过我一指头呢!”
郑明珠倒是越说越伤心,竟真的落下泪来。
宁婉郡主笑道:“我劝你做什么,我还想劝你上表呢,且等两日,你不上表我也要上表了,论理,贵妃位尊,宗室亦贵,断没有委屈了宗室倒尊贵了贵妃的道理,且还是那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卫家,文家,越发玷污了咱们家的女孩儿,我这个做姐姐的,别的本事没有,提妹妹们讨个公道却也是责无旁贷的!。”
果然是大姐姐!长姐风范,责无旁贷四个字便说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