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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大早,弦歌早早的便起来叫好了早膳等着齐商来吃,可他却像是没看见她一眼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出了门。后来那早膳还是便宜了齐恒那厮。
想着齐商早膳也没吃,弦歌在离开时特意让小二给她打包了几个馒头,出了驿站,正好见着齐商站在马车旁便迎了上去。手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递上去,那人已经冷着脸走开,爬上马背打马而去。留下弦歌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行了一路,弦歌也总没找到与齐商说话的机会,倒是齐恒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烦意乱。
“齐商,你到底要生气气到什么时候!”终于,弦歌忍不住对齐商吼道。
旁边的辛夷原本也卷着裤腿站在河里帮齐商刷马,见弦歌一脸愤然的瞪着齐商,忍不住咧了咧嘴:“爷,您自个儿洗吧,我去帮莫白弄吃的。”说着,也并不理会齐商眼中的威胁之意,颠颠的跑开。
齐商不理,甩给弦歌一个背影,继续刷马。
弦歌咬牙将裙子往上一提,趟着并不深的河水走到齐商面前开口道:“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吗?”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齐商,你听见了吗?”
“喂喂喂!”
“商商!”弦歌咬牙,拿出了绝招。以前两人吵架若是齐商不理她,只要她扯着他的衣服糯糯的叫一声“商商”,齐商绝对破功。
果不其然,齐商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凉幽幽的盯着弦歌。
后者心中一喜,满脸得色:“我就知道!”见齐商又要变脸,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许他走,“呐,我跟齐恒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来的时候他只是恰好在我房里而已。”
“恰好在你房里。”齐商冷笑,“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没穿衣服,我就蠢到这么好骗?”
“不是不是,那是因为我洗澡的时候睡着了,然后差点淹死,齐恒救了我。”弦歌解释,可是齐商的脸却越来越黑,眼中的怒火也翻涌得格外厉害,竟是让弦歌都下意识的住了嘴,不敢再开口。
“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放荡的女子。”齐商冷笑着扔下这句话,一把甩开弦歌的手,牵着马转身离开。
弦歌呆呆的站在那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行了两日,终于看到了汴京的城门。
弦歌透过马车车帘看见城门上那大大的“汴京”二字,心绪却再平静不起来,眼前这座高耸宏伟的城,是她曾经的家乡,是她生长了十一年的地方,可同样也是她家破人亡的地方,她的爹爹,她的娘亲,全都死在这个地方……
突然,弦歌有些明白什么叫近乡情怯。
甚至,她竟生出了些许恐惧。
那高大的城门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靠近,便会将她吞噬,连人带骨,一点不剩。
弦歌想了很久,终于咬牙喊了停车,然后跳下马车,许是动作太急切,落地时没站稳,脚下一崴直接扑在地上。恰巧齐商的马从旁边过,差点踩着弦歌,幸亏齐商眼疾手快慌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否则弦歌怕是要被那马蹄子踩在脚下了。
齐商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但还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的别过眼神看向别的地方。
弦歌狼狈的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刚一走,脚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姑娘,没事吧?”辛夷忙扶住她,关切的问道。弦歌和齐商从小一起玩到大,自然是认得辛夷的,辛夷一直对这位千金大小姐印象也不错,本以为她死了,不想竟还活着,所以一路上对她也格外关照。
弦歌摇了摇头,一瘸一拐的走到齐商的马前,小声道:“齐商,你,能不能现在带我去,去那里看看。”
自从那日齐商和她说了那样的话后,弦歌再没与他说一句话。不仅是因为生气,还有她知道,齐商是高高在上的公侯世子,而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千金小姐,二人身份自是云泥之别。这次一同前往汴京,不过是因为她想回来看看爹娘,此后自当桥归桥路归路,分道扬镳各不相干。既然如此,那何必再多出这些牵挂?
齐商当然知道弦歌说的是哪儿,可是心下郁结,实在不想见到她,只是冷道:“本世子连日奔波,累了,改日吧。”说着打马而去。
弦歌站在原地,看着那飞扬的尘土和齐商冷峻的背影,鼻头一酸,竟差点掉下泪来。
辛夷在旁边看着弦歌咬着嘴唇忍者眼泪的样子,颇为尴尬,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记得当年听说顾家小姐死了时,自家主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辛夷知道主子是真的伤心了。
可现如今人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却开始闹别扭了,辛夷真是……
“姑娘别介意,主子最近生意上的事情多,有些烦心,不是冲你来的。”辛夷好声安慰道。
“没事。”弦歌吸了吸鼻子,敛了心神,问道,“辛夷,那安仁坊那边的吉祥客栈还开着么?”
辛夷愣了一下,这才点头:“开着啊,姑娘这是?”
弦歌笑道,“你回去跟他说,等他休息好了,便请他来吉祥客栈找我。”说着,一瘸一拐的进了城。
马车里,齐恒一直冷眼看着,未置一词。
莫白没忍住,问道:“爷,姑娘,不跟咱们回宫?”那日在驿站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齐恒与弦歌共处一室的事了,莫白虽然不是个多嘴的,但是也以为齐恒既然因为这顾小姐与世子闹了矛盾,想来是会将她带回宫中的。
“不了,走吧。”齐恒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莫白面露疑惑,但还是驾着马车进了城。
见那位爷竟然也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辛夷这下更加奇怪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弦歌慢慢的街上走着,时隔八年重新回到这里,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才不过八年的光景,整个汴京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地方,曾经熟悉的街道也变了模样,以前总爱去的酒楼现在也不在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看着热闹的街市,弦歌心中一片荒寂,就像大火燎原后的荒野,断壁残垣,颓败不堪。
弦歌此时是带了帷帽的,一袭素色衣裙的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并不显眼,故而她走得很慢,仿佛想一下子将这里看个遍,而每往前走一步,双脚都如坠千金。
“桂花糕,刚出炉的桂花糕……公子,买桂花糕吗?五文钱一块,好吃哩!”一个苍老的叫卖声响起,弦歌循声望去,见一个身体佝偻的老人站在一个小摊前招呼着来回的行人。看着那白发苍苍却慈眉善目的老者,弦歌竟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弦歌盯着那老人看了片刻,这才想起,这不就是当年卖桂花糕的刘老伯吗?当年她和齐商两人,几乎是将整个盛京的好吃的都尝了个遍,哪怕是街角巷头的小吃摊都如数家珍。这位刘老伯卖的桂花糕与别家的不同,味道极好,甜而不腻,要想买到他家的桂花糕总要很早便来排队,晚了就没了。弦歌向来是为了吃不辞辛劳的,为了吃一家据说很好吃的东西,宁愿从城东跑到城西。
有时候遇到闯祸被禁足,却嘴馋想吃那刘老伯的桂花糕时,便总是大清早便溜出门去排队,然后一个人买好几包,自己吃饱了,便抱着另外几包回家跟爹爹献宝。一般来讲,只要自己忝着脸钻进爹爹怀里撒个娇,哪怕娘再大的怒气,也能被爹爹平复下来。
思及此,弦歌愈发悲从中来。
双脚不自觉的朝那刘老伯走去,轻声道:“刘老伯,请给我”弦歌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说给我三包桂花糕,因为从前总是说三包三包的买,一包给爹娘,一包给麒麟,一包给奶娘。可是说到一半却发现早已没了要给的人,于是顿了顿,“给我一块桂花糕吧。”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沧海。
习惯这东西,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
而物是人非,竟是如此催心肝。
“咦?”那刘老伯抬起头望着弦歌,笑道,“姑娘竟认得小老儿?”
弦歌愣了一下,那刘老伯没等弦歌开口,便自顾自的说道:“小老儿回乡下这么多年,原以为这汴京城里早已无人记得,不想今日遇到了老主顾。”
“哦。”弦歌应了一声,没在说话。
“姑娘,拿好。”刘老伯将包好的桂花糕递给弦歌,弦歌愣了一下,“老伯,我只要一块的。”
“既然姑娘是老主顾,另一块便算作小老儿送给姑娘的,不要钱不要钱的。”刘老伯笑道。
弦歌竟没出息的鼻子一酸,但还是递了十文钱给他,那老者说什么都只肯收五文,弦歌无奈只好作罢。
临走时,刘老伯冲弦歌招手,笑道:“小老儿以后也会在这里摆摊,姑娘若是想吃了,也可来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呢。”
“好。”弦歌点头。
弦歌边走便打开手中的油纸包,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咬了一小口,满口桂花的香甜,忍了许久的眼泪,竟是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眼中乡味催归梦,足下跫音慰远怀。
只是待到还归之期,却已是物是人非,她如今孑然一身,茕茕而立,竟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了。
心中的悲伤愈发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住反复蹂躏,钝生生的疼。弦歌捂住胸口,慢慢的靠到一边,扶着廊柱歇了好一阵,胸口的疼痛这才略微舒缓。
弦歌脚下有些发软,忙从宽袖的暗袋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瓷瓶,倒了一粒白丸放进嘴里。
过了许久,那胸口的钝疼才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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