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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越野车里,叶观杰看着这一幕,也不免松了一口气,但又忍不住小声骂:“操!能不能不要磨蹭!老子还在悬崖边!”他的越野车还像一只濒死的巨兽咆哮着,拦截着身前的那辆庞然大物。
费雪娜吃力地将昏迷了的卢峰拖拽到这个窗口,一旁的摄像大哥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卢峰交给车外的吴尘,常思齐也连忙伸手帮忙去接。
“哗啦”一声,又一辆车窗敲破了,巍哥扯着康萝的手,让女士先从窗户出去,但康萝看着那么高的车窗,不敢跳,巍哥无法,率先跳了出去,然后将她接了出来。
接连几声“哗啦”巨响,车窗一扇接着一扇被敲开,剧组的人一个接一个从窗户爬了出来。
人们攀爬的动作引起大巴剧烈抖动,大巴又朝前推移了半米,越野车的轰鸣如同垂死挣扎的嘶吼,大家听到钢铁与石块摩擦的巨响,一转头,看到越野车的一个轮子已经悬空了,四分之一的车身已经越过了崖边,虚浮在外头,只剩下三只车轮在原地打转,奋力抵挡着大巴车的压力。
康萝紧张得“呜呜”哭了,一直跺脚:“怎么办?叶观杰怎么办……”
吴尘看着车里还有三四个人,朝着里头大吼:“加快速度!撑不住了!”
常思齐飞奔到越野车的旁边,看着里头的叶观杰一张俊脸因为费力而扭曲,咬紧牙关硬撑着,可她站在车外,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车窗没关,明明伸手就能触摸到叶观杰,可她害怕得要死,害怕失去他,只要大巴再朝前推进一点,这辆车就会带着叶观杰坠下悬崖。
他也可以选择从车里逃出来,可是那样,大巴车就会立马带着车内还剩下的两三个人冲下山。
叶观杰专注于掌控汽车,没有转头看常思齐,但他能想象她此刻着急的脸色,便想让她放松一点:“是不是觉得我很帅?后悔嫁给那个性冷淡了?”
常思齐抹着眼泪,干哭,没声音。
叶观杰没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沉默流泪的习惯,又继续逗她:“既然你如此觊觎我的美色,我允许你多看我两眼。”默了默,又小声道,“毕竟,也许……以后都看不到了。”
常思齐猛地吸了吸鼻子,朝着吴尘的方向喊:“还有几个人?!”
吴尘将小葛接了出来,头也未回:“还有一个!”
常思齐大喊:“快一点!”
叶观杰坐在车内,听到她着急的喊声,想象着自己坠落悬崖后摔得粉身碎骨很难看的样子,心底一些不敢说、不愿说、不能说的话,就想趁现在说出来:“思齐,以后在那个性冷淡面前,要自信一点,那家伙,虽然没我帅,但他跟我一样,很在意你。还有,我……我说的在意……”他以为到这种时候了,有些话,总该说得出口了,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正想再度开口,却被常思齐哽咽着打断:“不要说了!”她的声音带了哭腔。
“不要说了,有什么话,以后说……不会有事的,现在,不会有事的……”常思齐说着,又转头去看大巴那边的情况,只见宸光刚被吴尘接到地面,那个受了重伤的歹徒挣扎着想要爬出车窗,却因为手中提着一个箱子和那袋装满了众人财物的布袋而显得费劲,吴尘和其他人合力将黑发歹徒从窗户里拖拽出来,康萝愤恨地从他手里夺回了那个装了钱财的布袋。
常思齐不由得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救他?!这种杀人犯,让他死在车里好了!”
为什么要救这种人来拖延叶观杰的时间?凭什么让叶观杰为了救这种人继续冒风险?!
常思齐扶着越野车的车窗,只感觉车子还在倒退,她焦急地拽住了叶观杰的衣服,又是一阵猛烈的砰然巨响,越野车另一个轮子被逼出了悬崖边缘,浮空了!
常思齐惊恐万分,死命抓着叶观杰的胳膊。
叶观杰用两脚踩着油门,终于转头去看她,只见她带了污迹的一张脸苍白无血色,担忧而惊恐地看着他,这样的神色,他在Y城江水中看到过,也在刚才大巴车里看到过,只不过,之前,她都是为了吴尘。
叶观杰扯着嘴角笑了笑:“这里很危险,你走开一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吴尘,“到吴尘那边去,乖。”
常思齐拽着他,朝众人尖声吼:“好了没?快来救人啊!”
大家一把丢下那个歹徒,纷纷朝她这边跑来,围在叶观杰的车窗外。
吴尘伸手拢着常思齐的肩,将她的身子拢到一旁:“你走开一些,这里危险。”自己则打开了车门,朝着叶观杰伸出手。
叶观杰抬眼看他,吴尘朝他微微点头,叶观杰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两个男人的大手有力地握在一起,肌肉紧绷、青筋突起。
叶观杰的脚松开了越野车的油门,与此同时,松开了另一只搭着方向盘的手,越野车顿时被大巴撞得倒退一大截,整个车身后翻,但吴尘抢先一步,以两只手死死拉着叶观杰,身体后仰,猛地将他往后一拉。
大巴车紧跟着越野车飞出了悬崖,两辆车接连冲下两百多米高的悬崖,像两只体型庞大的巨兽坠落,过了几秒钟,众人只听到轰然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爆炸。
山崖上的人们听着那爆炸声,后怕得身子都一阵哆嗦。
叶观杰被吴尘拉着一个趔趄,摔出了越野车,吴尘也因用力过猛,加上叶观杰的冲击,跌倒在地。
太阳消失,天色已经渐暗,爆炸产生的火光在崖底照得一片透亮,汽油泄露后,两辆车熊熊燃烧。
巍哥见大家都脱险了,一直拿着手在胸口画十字,嘴里念着“阿门”。
吴尘躺在地上,手心紧紧握着裤袋中那枚刚买到的传说能避开厄运的恶魔之眼。
叶观杰从地上坐起身,拍着衣服上沾染的尘土与枯叶,康萝哭得梨花带雨,拨开围着他们两的众人,飞扑到了叶观杰怀中,哭嚷着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要一起死了!”
叶观杰好不容易拍干净衣服,被她一把推回地上,重新沾了一身脏,他扯着嘴角,露出那个经典的吊儿郎当的笑容:“老子可不希望跟你死到一块儿,到阴曹地府还被你缠着。”
康萝一张满是担忧的脸瞬间变得怒气冲冲,趴在叶观杰身上,拿手打他,打在他胸膛,打在他肩膀,用的力道还不轻,砰砰作响。
叶观杰死里逃生,心情好,也不计较,躺在原地,拿手枕着胳膊,笑着任她打。
康萝本以为他会躲,谁知他一动不动,她又觉得心疼极了,一双打人的手又轻轻抚摸他的肩膀,给他揉着:“对不起……疼了吧?”
就在大家都在感慨庆幸的时候,那个黑发歹徒悄悄打开了从大巴车里带出来的箱子,取出里面的一个装置,那装置由好几个圆柱体捆绑组成,在圆柱体最外面有一个定时器,他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众人,轻轻按下了定时器的某个按键,显示屏上就出现了倒计时数字。
他将装置放回箱子,盖好,然后捂着腹部的伤口悄悄地朝着背离众人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跑。
宸光眼尖,扫到了地上的箱子,见那里头闪着红光,走过去,打开一看,大惊失色,定时炸弹?!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计时的,现在只剩下五十多秒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提起箱子,想要将之丢下山崖,歹徒见了,回头,疯狂地扑向她,将箱子夺回,又把她压制在身下,低声警告:“It’s-our-task!Want-to-die?”(这是我们的任务,你想死吗?)
宸光原本挣扎的身子不动了,虽然她与这个意大利男人素未谋面,甚至不是一个组织的,但他们面临同样的难题: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之后等着他们的可能是死路一条,甚至会牵连家人。
陈飞导演卖了她,把她卖给了烽爷,从此,她便无法逃脱那个老男人的掌控,她亲眼看到烽爷杀过人,也正是在他的威胁下答应进这个剧组,为的是帮他杀特定的人。
可是每当她面对剧组这些越来越熟悉的面孔,就下不了手,屡屡失败。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
山洞爆炸那一回,她原本不想活着出来,谁知常思齐强行把她背了出来。
所以,当她拿着那根有着锋利刀头的长矛隐藏在群演中时,没能狠下心来刺死她。
在烽爷的一次次通牒下,在生还是死的心理斗争中,她向王杨询问到了海边踩点的图,硬着头皮将电线埋入沙地,结果再一次任务失败,并且害死了王杨。
这阵子,每天晚上,她都做噩梦,梦到的不是王杨躺在医院冰冷的尸体,而是他女儿哭泣的模样。
宸光不再犹豫,一把推开了压着她的男人,冷声道:“Even-if-die.”(即便是死路一条)
这一次,哪怕是死路一条,她也不能再对这个剧组的人下手。
片刻前,她身后这个男人劫持了大巴,叶观杰跳出车门后,她就站在门边,打算紧跟在叶观杰后头下车,而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门按钮,把她拦截了。
同样是片刻前,叶观杰不顾生死地拼命开着越野车阻挡大巴,常思齐伸手拉着叶观杰,焦急地问:“还有几个人?”
吴尘向她摊开一个怀抱,回答常思齐:“还有一个。”然后用有力的臂膀将她接出了大巴。
要杀她的人是谁?救了她的人是谁?为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又是谁?
王杨死了,她已经犯下滔天罪行。
黑发歹徒见她一意孤行,试图破坏自己最后的机会,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还死死捂住她的嘴。
宸光看着身边定时炸弹上显示的倒计时数字,已经只剩半分钟。
她知道即便对方受了重伤,自己一个弱女子,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难以与之抗衡,而他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喊叫也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
她看了一眼悬崖,距离她两三米远,而两百多米深的崖底,爆炸后的车还在熊熊燃烧,发出火光。
就这样结束吧……这痛苦的人生,这罪恶的一生!
宸光使上了浑身解数,翻过身子,抱住身后的男人,借着陡峭的下坡,朝着悬崖边滚。
男人只当她要反抗,熟料她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招数,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紧张地大声咒骂。
剧组的人听到这边巨大的动静,都转过头,看到宸光与歹徒抱成一团,正朝着悬崖边滚,还以为是歹徒挟持了宸光,都倒抽一口凉气。
歹徒被宸光拽着滚动,在经过常思齐脚边时,像遇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扯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常思齐被带倒,摔在地上,被那两人拖拽着滑向崖边,惊恐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吴尘和叶观杰恰好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地伸手,从两侧分别握住了她的手。
其他人也纷纷伸手帮忙,小俞人高马大,一把抱住常思齐的腰肢,而巍哥抱住了小俞,就这样,一个抓着一个,一个抱着一个,大家合力将常思齐拽住了。
宸光见歹徒抓住常思齐的脚,也是一震,但是来不及了,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滚到了悬崖外,千钧一发之际,她伸手死命抱住了歹徒,想要夺过他手中的定时炸弹。
于是,悬崖上的一群人拽住了悬挂在崖边的一男一女,而那个歹徒,趁机寻找着悬崖上的支点,拿脚踩住了,一手抱着炸弹,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常思齐的脚踝。
常思齐整个人被同时往两个方向拉扯,脚踝处被歹徒抓得生疼,她的身后,剧组的人或拽或牵或抱,有力地将她定在原地。
她咬着牙,忍着疼,放开了吴尘的手,主动伸手握住了歹徒的手臂,想要拉他上来,而死命抱着歹徒的宸光大声提醒:“不要救他!他手里拿着定时炸弹!”
剧组的人皆是一震,常思齐也吓一跳,但她依旧没放手,转而劝说歹徒:“Throw-it!let-us-pull-you-up!”(扔掉它!我们拉你上来!)
那歹徒面露疯狂的笑容:“No!”
宸光怒喊:“思齐,快放手!时间不多了!”
大家这才去注意看炸弹屏幕上的红色数字,正在倒计时:19、18、17……
常思齐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行!宸姐你会掉下去的!”她当然想放手,她不仅想放手,还想狠狠地将这个抓着她脚踝的歹徒一脚踢下悬崖,可是宸光的命还系在他身上。
看着炸弹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常思齐急得要掉泪:“Throw-it……please……”(丢了它……求你……)
歹徒死死抓着手里的炸弹,他的同伴可以逃走,因为那个人无牵无挂,他不一样,如果没能炸死眼前的目标人物,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会被组织如何对待。
他闭上眼睛,想着出门前答应过女儿,要平安地回去,还要赚到很多钱,给她买大房子住。
宸光抬头,看着常思齐焦急的一张小脸,此刻因为这场事故而狼狈不堪,不由想起她在爆炸坍塌的石洞中以瘦弱的肩膀背着她离开了火光,那时候,她也是现在这样一脸狼狈。
宸光看着她,她的眼睛纯粹灵动,她的心思干净单纯,跟她在一起拍戏,她总能找回从前的自己,当年那个跟常思齐一样干净到透明的自己,将全部的身体、情绪、灵魂,奉献给了角色。
宸光没来得及夸她,夸她哭戏演得好,每当看到她在镜头前哭泣,她很快就会被带进情绪,跟着流泪,就像现在,常思齐滴落的泪水,让她也忍不住鼻头一酸。
“思齐,放手!”宸光再次强调,她要拽着这个歹徒,跟他一起下地狱,就当是她的赎罪。
常思齐哭泣着,无声地摇头。
吴尘转身,四下张望,想要找长木棍,但一时半会儿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两辆车也坠落了,什么工具都没有。
吴尘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袖子牢牢绑在手臂上,然后握着衣服,将之一抛,抛到了宸光跟前。
宸光看着眼前这件衣服,想起了吴尘来到她家里的那一回,她的房间门窗紧闭,一片阴暗,他站在她家门口的光晕中,令她阴暗的室内透进了一片强光。
他说:“想把你从被物化了的拍戏机器拉回到一个演员,一个真正的表演工作者。”
他说:“是不是,该有那么一两次,不为钱,不为名,纯粹为了艺术,出个作品?”
她猛地摇头,让自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次看向歹徒手中的炸弹,倒计时五秒:5、4、3……
她是来杀这两个人的,可是他们居然朝她这个杀人犯伸出了援手,宸光心中一痛,心一横,放开了抱住歹徒的双臂。
“吴尘,请务必把电影制作好!”她喊,声音渐渐飘散在海风中。
她的身后,是火光,是烈焰,她忽然想起常思齐解读她的随手涂鸦:飞蛾扑火、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也好,再也不用被人强迫着伺候老男人,不必画着这具脏身体的油画,拿刀扎,拿火烧。
也好,再也不用因为愧疚而痛苦得失眠,不用为了逃避噩梦而吃安眠药。
来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好的演员,一个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的人。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像一只自由的鸟,飞向身后熊熊的火焰。
宸光的助理颓然倒在了地上,康萝伸手抱她,一脸难过。
常思齐哽咽:“宸姐……”手也顿时无力地松开了歹徒。
叶观杰愤怒地拿脚踩在歹徒抓着常思齐脚踝的手上。
炸弹倒计时:2、1、0……
吴尘也抬脚,踹在歹徒的头上,众人群起而攻之,瞬间将这个男人踢落悬崖。
轰——
火光四射,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众人都转过身,拿手护着头,拿手指堵着耳朵,拿身子挡着身边人。
半空中的爆炸产生了各种碎屑,有破碎的衣服布料很快燃烧成灰烬,还有炸飞的断手被烧焦散发着熟肉气味。
爆炸过后,万籁俱寂。
天边最后一抹昏黄都已经被黑夜吞噬,月色朦胧,远处,这座小岛的万家灯火依然很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树林里站着剧组的一群人,两辆车都没了,两个人也没了,地上还有两把空着枪膛的格洛克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