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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了
顾祠邵送完衣服转身就跃下高台。
而那个瞬间，聚光灯打在陆尧身上，没人注意到陈凉。
直到她略沙哑的声线透过麦克风穿透众人耳蜗，台下观众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陈凉的肩上已经多了件西服。
护理科以及医检科的新同事们全都“阿西”一声，恨不能伸出两根路飞的橡胶手直接把陈凉肩上的西服外套给掀了——市医院虽说美女如云，但工作时沉静冷然，私下里温婉可亲的类型实在罕见，恰好陈凉就属于这种面冷心热的美人。
算起来，她来市医院快一年，几乎没和美人字眼对上号，但世事无常，陈凉偶然一次进洗手间，出来洗手后忘了戴眼镜，就这么个片刻，被新来的医检科男同事给看见了，惊为天人，甚至掏出手机——但晚了那么几秒，只拍到潇洒的一个背影和一个模糊的侧脸剪影。
于是，这张照片被医检科传遍，又传到了护理科，紧接着传到了急诊科以及复诊科……不知不觉中，这群无聊的男同胞们开始给市医院的女同胞评选美女，而陈凉十分荣幸，稳居前十……
宋西菊在第三名，她是十分张扬的漂亮，不论在哪儿，都能让人一眼就看见她。
但此刻，很明显，才艺也是加分项，台下的男同胞们全都沉浸在陈凉的歌声里，只有微信还在不停99＋……
陈凉在唱歌之前，刻意回头看了眼其他两个师兄，想知道他们在跳什么舞，结果，就看见高朝员和郑容和两个人坐在那，面前一张桌子，摆着沙和投影。
陈凉怔愣间，就见那两人已经一捧沙洒在桌上，投影仪上落出一片沙漠，两只细长的手轻轻抹掉多余的沙，须臾便勾勒出一只飞翔的大雁……
陈凉错愕间，第一句歌词已经从嘴边落下：
曾想过 就在此刻
把一切全放下
拜托孤雁带我离开这
追逐晚霞
海岸边一粒细沙
浮沉进退随浪花
浪过已无觅处又或在天涯
曾想过 就在此刻
一了百了吧
台下开始还熙熙攘攘充盈着笑声，很快被陈凉压抑的歌声给震住，眼睛看着投影幕出现的孤苦伶仃的一只脚丫伸在海水里，又缩出来，似乎是绝望中又不甘心，渴望着谁来救她一把……
陈凉记得，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开始还开开心心地坐在医院窗边，笑着问她，“陈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陈凉当时手里攥着她的CT检查报告。
多么残忍的消息。
那个女孩子不以为然地光脚走到桌边，剥了片橘子扔进嘴里，歪着头笑道，“你是不是想多骗我几天住院钱？”
其实才过去没多久，甚至还不到半年，可陈凉都快不记得那个女孩的脸。
多么可怕。
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曾经出现在许多人的生命里，可却是昙花一现，像一根火柴，刚点燃，就要烧到了尽头。
“我告诉你啊，这个歌手，她聋了，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曾想过自杀，可后来她挺过来了，还唱了这首歌，凉子酱，你来听听。”
她喜欢动漫，偏爱二次元，所以喜欢给所有她喜欢的人的名字后面加上酱，代表亲密无间。陈凉接过她的耳机，和她一起听完一整首歌。
离开时，那女孩回头期翼地看着她问，“凉子酱，你明天还会来的吧？”
陈凉是外科的，而那女孩已经转移到了癌症科。
等待她的是化疗，而不是一个外科医生。
但是陈凉还是做了承诺，“会来。”
偶尔，她也有力不从心，甚至忘了的时候，而那一天……那个女孩跳下去了。
窗边留着一部手机，音乐还在单曲循环着，中岛美嘉嘶哑的烟嗓从窗口静静飘散到楼下，而那女孩正躺在地上安静地听。
也想过放下一切
一走了之吧
害怕泪水瞬间崩塌
哗然雨下
台下传来压抑的呜咽声，陈凉回头看见两个师兄从沙画里拼出一个女孩站在高楼纵身飞下的场景，眼泪蓦然落了下来。
陆尧的钢琴落了一串震耳发聩的重音后，随后双手一收，单手落下琴键。
陈凉的嗓音故意压得很低，此刻因为流了眼泪，音色里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怆和苍凉，更显得这首歌压抑到窒息，就连最前方的院长都忍不住抹了眼泪。
唯有一旁的顾祠邵眸色沉到发黯，他的五指微微收紧，不清楚陈凉这首歌唱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若是别人还好，若是她自己……他要怎么做才能消除她的那些不安和恐惧……
陈凉移开视线，不让自己看身后的投影，她吸了吸鼻子，在只有伴奏的期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酸胀的情绪。
“凉子酱，要是我死了，你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陈凉蹙眉，“化疗还有百分之……”
她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百分之五，苏医生告诉我了。”
“不好。”陈凉拒绝了。
“为什么？”
“你不会死，配合治疗，你不会死，你还年轻。”陈凉像是说服自己一样，一字一句地试图说服女孩。
那女孩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凉子酱，你真可爱。”
不是听不见笑话
只是不曾想跪下
人网之中万缕千丝
如何求挣扎
曾想说 何必不舍
该断的断了吧
映照在碎镜之中
暮色苍苍的是我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是我？我才二十一岁！凉子酱，我才二十一岁！我还没来得及谈恋爱！我不想死！那些坏女生都在看我的笑话，我不想死……”
那是哪一天，陈凉忘记了。
只记得那女孩发了疯地一通吼之后，整个人又突然安静下来。
她每天只是坐在窗边单曲循环这首歌，一次又一次。
在这丑陋却又这样美丽的世间
我竟然 曾经想过
一了百了吧
蹒跚在冰窟中
是黯淡的火花
尽管热血已冷下
依旧能感觉温差
泪水落下前一刻
依旧是烫的吧
哪里才是我的家
哪里才没有挣扎
最后一个音和着钢琴的琴音落下，空气静谧，台下久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