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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一捋清,做起事来,就从容多了。
连着两天,邓一川都很忙。博物馆工作离评审验收越来越近,伊浅秋天天追着问进度,好像他离开一会,博物馆就评审不过去一样。
一到下班,他就往码头那边跑。他急着找到卢愕,哪怕能从码头上听到一些卢愕的消息也好。他在跟时间赛跑,也在跟对方赛跑。普天成说的对,他们浪费一天,等于就是给对方多一天洗白的机会。
这天晚上,邓一川从码头回来已经很晚了。拖着疲惫的步子上了楼,澡也懒得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得正酣时,床头手机突然叫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邓一川以为是妹妹一简打来的,这几天母亲身体不好,妹妹一简带着母亲去省城检查,一天前跟他通报过情况。
抓起手机一看,不是妹妹,是一个陌生号。
他看看表,都已经凌晨一点四十,这么晚谁会打电话给他?邓一川犹豫一会,还是接了。
刚一接通,电话那边就传来一个粗重的男声:“是邓一川邓秘书吗?”
邓一川没说是,先问了声对方:“你是谁?”
对方声音很急:“我是赵间平,就是那个保安。邓秘书,我想马上见到你!
赵间平?邓一川头里轰一声,睡意瞬间惊没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起:“你在哪?”
问话间已经穿起了衣服。
赵间平说:“邓秘书,我在吉州城东五公里的狮子桥这里。”
狮子桥邓一川知道,是在城东郊区,一个叫孔家镇的地方。那座桥历史上还有点名气,一座典型的石拱桥,建于明代,是当年吉州在朝廷做官的内阁大臣告老还乡后为家乡修的。一度时间,吉州还想当文物保护下来,只可惜石桥年久失修,加上曾经的河流改道,那座桥早就没了意义。
“你真是赵间平?”邓一川感觉不可思议,也害怕其中有诈,警惕地问了一句。
“我真是赵间平啊,这种时候,哪个还敢跟你开玩笑,邓秘书你一定要相信我。”
“让我怎么信你?”邓一川仍然不敢确信,对方可是什么阴谋都能耍得出来。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邓秘书你马上来救我,我手上有一份重要的证据,事关叶芝阿姨的死,更是柳建枫犯罪的证据。”
一说这个,邓一川信了。如果对方玩虚的,不会上来就说出这两个重点。
“你不是让他们弄到国外去了嘛,怎么又在狮子桥?”
邓一川已经穿好了衣服,鞋子也穿好了,只要再确定一下,马上就能奔出门去。
“这些都是假的,是他们玩的把戏。幸亏我命大,不然早被他们装麻袋里沉江底了。邓秘书你快点来,我真的有生命危险,他们好几拔人都在追我。”
邓一川不敢再犹豫了,抓起外套,边穿边往楼下去。
出了小区,路上不见车子,邓一川有些心急。这晚了,打车真的不易,有心给张力勤打个电话,看能不能火速派辆车来,又一想这事一旦让张力勤知道,他必然一同去。
而赵间平在电话里再三说,只要他一个人来,如果看见还有别的人,他不会出来见邓一川。
也算是运气好,正发急呢,一辆出租车在他边上停下来。邓一川看一眼司机,是位中年大叔,面相也老实,就问去不去城外,狮子桥?
司机看了眼表,说:“这大晚的跑那远干嘛啊,好远的。”
邓一川说有急事,家里人病了。
司机同情地看住他说:“那就走吧,谁家没个事啊,不过得加钱的哟。”
邓一川赶忙说:“加多少也行,只要把我送过去。”
四十分钟后,车子到了狮子桥,天很黑,狮子桥像个怪物,阴森恐怖地立在那里。
邓一川掏出手机,试着给赵间平打过去。
赵间平说:“我看到你了,邓秘书你真守信用,就怕你带别人来。”
邓一川说:“那你显身啊,这黑的天,跟我玩什么迷藏?”
话刚说完,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影子来。邓一川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躲,跳到了一块石头上。
“是我。”钻出来的果然是赵间平。虽然以前没说过话,但人邓一川认得。毕竟是在一个小区。
“见你用不着带人。”邓一川从石头上又跳下来,故作镇静地道。
赵间平朝四周望了望,情急地说:“我是从一条船上逃出来的,命大啊,同船还有两个人,都不知道死活。”
“怎么回事?”
“他们说要帮我出国,到新加坡去。但我把骗到深圳后,就逼我交出东西。我不交,他们就将我关在黑屋子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天天还要拳打脚踢。”
“他们是谁?”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得把我弄到安全处去。”赵间平一双眼睛警惕地转着,这家伙看来真是吃了不少亏,这从他此时说话的神态上就能看出来。他一边跟邓一川说着话,一边还不望四处张望,生怕邓一川又带了别人来。
邓一川说:“我说了不带人,就不带人,如果你不相信,我马上回去。”
“别,别。”赵间平急了,一把拽住邓一川道:“邓秘书你得救我,他们随时都能抓到我,再要是被抓到,我真就没命了。”
这话邓一川信,但他不信赵间平。又问:“干嘛让我救你,我能救得了你?”
“我手里有他们害死叶芝的证据,还有他们折磨陈默软禁陈默并把她逼疯的证据。这些东西你需要吧,如果嫌少,我还可以把最重要的那个拿出来,你知道不,我进了他们电脑,知道他们在吉东所做的一切。”
“他们是谁?”邓一种强忍住内心的震动,想尽量问多点。
“柳建枫,贺复京,还有省里一个姓程的。”
“姓程的?”邓一川眼睛都直了。他原以为赵间平会说出姓路的,那样他好理解也好接受。可赵间平说出姓程的,一下就让他不知该怎么去想了。
邓一川足足楞了有两分多钟,一个人名才跳进脑海。他强迫自己镇静,必须镇静。姓程的,那不是省里那位高官程明康吗?
此人正是陈原一案的调查组长,贺复京的直接领导人!
见他纳闷,赵间平也急了,生怕邓一川不信,又急不可待地说:“邓秘书你们搞错了,我从他们嘴里听说,你们一开始就搞错了。”
“搞错什么了?”
“陈原啊。”赵间平大声说了一句。
“关陈市长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们一直以为陈原出事,是吉东这边两位领导下的黑手,所以你们就盯着田和王不放。人家在背后笑你们呢,真正给陈原下套,想把陈原掰倒的,不是吉东的田也不是王,而是程!”
“你胡说!”邓一川万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保安,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胡说?我九死一生,从他们手里逃出来,带着这些信息来找你,你居然说我胡说。”赵间平显出生气的样子。
“带着信息来找我,你这叫信息,你是从哪条废水沟里捞来的吧,姓程的做的事,会让你知道,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邓一川一双眼睛怒恨恨瞪住赵间平。赵间平说出姓程的,虽然令他极度震撼,但他更怕赵间平拿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来骗他,这小子不能不防。
赵间平一双小眼睛动了几动,突然口气软下来:“邓秘书你别这样瞪住我,这事千真万确,等你拿到我手里那些证据,你就信了。我告诉你吧,是陈原调查社保基金案时,无意中闯了一个雷区,查到了蓓蕾中学的事。还有他老婆叶芝,就不该从林潇苏手里接什么告状信,你想想看,以她和陈原的实力,能掰到姓程的?那等于是引火自焚啊。”
“不要说了!”邓一川猛地打断赵间平。
赵间平后面这番话,的确具体杀伤力,邓一川不信他都由不得了。这小子居然知道林潇苏,还知道蓓蕾中学的事。楞了那么一秒,他又厉声问:“你还听说了什么?”
“蓓蕾中学曾经有过女生跳楼的事,你还记得么,跳楼者叫谢雯雯,刚满十六岁,她就是让姓程的糟蹋掉的。回校后谢雯雯想不通,从教学楼顶跳了下去,她的班主任就是林潇苏。”
邓一川怎么能不知道这事?
一个刚刚十六岁的花季女生,上第二堂课时突然从教室里奔出去,跑到了楼顶,冲天大喊了一声,纵身跳下了楼。这事当时在吉东引发了一场地震。谢雯雯父母还有亲戚用花圈还有白纸把教学楼差点贴了起来。上面责成陈原全力善后,不得引发更大的震动。
处理事故时,陈原发现里面有很多讲不清的事,逻辑显得非常混乱,且不能自圆其说。从学校师生口里,又听到很多完全不同的声音。就提出请专家介入,深入调查,给社会一个交待的方案。
无奈柳建枫等人一再坚持,是该女生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弄大了肚子,羞于见人跳楼身亡的。最后市里省里都坚持快速平息风波,不将事态扩大的处理原则。姓程的样自带人来到吉东,要求陈原退出,由吉东政法委全权负责。
最后在多方工作下,学校给家长赔了一大笔钱,又对学生家长进行了安抚。公安部门还对社会上那些小混混进行了打击,抓了七个人。那次差点连李逹都抓走,风传搞大谢雯雯肚子的,就是曾经二号码头的帮主李逹。
但李逹根本不认罪,坚称自己早已退出江湖,不做老大已经很久了。警方也拿不出李逹跟谢雯雯来往的证据,这口锅李逹显然背不了,只好作罢,抓了几个类似于棒子这样的小混子了事。
处理过程中也有人提出对女生做尸检,一是查明是否真的怀了孕,二是对所说的社会上的不三不四的人进行摸排,看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但这个提议被柳建枫非常严厉地驳了回去。
邓一川虽然对那次事件了解得不是太透,但从陈原的态度还有校方过于离谱的赔偿额中,嗅到了一股异常气息。校方最终赔给谢家的,高达一百二十万。这赔偿额算是创了吉东记录,也让吉东后来的几起赔偿案变得非常被动。
邓一川的脑子整个被赵间平搞乱了。赵间平情急中说出的这些话,不只是让他想起了离奇的谢雯雯跳楼案,甚至还想起了许多……
如果赵间平所说是真,那不只是颠覆了他。包括苏芩,包括他们这些仍在竭尽全力暗中调查的人,都被颠覆。
但他又不能不相信赵间平!
再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包括有人想把苏芩排挤走,就越发相信赵间平说出的这个人是真正的操盘手了。
“证据呢?!”邓一川强撑着。与其说他是在问赵间平要证据,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做最后的斗争。
信与不信之间,他心灵的天平明显已经倾斜。
“证据当然不在身上,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现在不能给你,你得保证我的安全,我才能把那些给你。”赵间平讲起了条件。
“怎么保证?”邓一川知道,今晚的赵间平他是不能放手了,不管他是胡编乱造还是真如他说的,手头握有重要证据,都得把他带走。
可能带到哪去呢?
他既不是警察,又不是官员,能把赵间平带到哪去,又如何保证赵间平的安全?
他刚提了句范鑫生,赵间平就叫了起来:“不能告诉他,邓秘书你傻啊,连他都信。”
邓一川又被惊住:“他怎么不能信?”
赵间平没多说话,只道:“要信你信,反正我现在谁都不信,就信你一个。”
邓一川又被弄糊涂了,怎么连范鑫生都不能信了?可一种直觉告诉他,赵间平今晚的话,绝非乱说出来的,一定是他还知道什么。再联想到那天苏芩去省城前,竟然没叫范鑫生一起吃饭,范鑫生也好久没跟他联系,就觉这里面还真有些问题。
特殊时候,不能不多个心眼。
想了一会,邓一川掏出电话,想打开苏芩。号拨一半,突然又停住。不是对苏芩也有了怀疑,而是赵间平说的那个姓林的,同样是苏芩的上司,这事他向苏芩求助,就有点难为苏芩了。
赵间平见他犹豫,越发猴急,好像邓一川不马上做出决定,他就有生命危险。在边上使劲催。邓一川被他催急了,心一横,突然从衣服里拿出另一部平时极少用的手机。
只有直接向他汇报了。
这个他,便是省委秘书长普天成。
邓一川有普天成的电话。一直有。从他帮着普天成处理完跟表妹金嫚那件事后,普天成就把手机号留给了他,还叮嘱说,没有必须要说的事,轻易不要打这个电话。
邓一川一直坚守这个原则,其实从给了到现在,他连一次也没打过。
中间还是普天成给他发过两次短信,短信内容除了简单的问候,就是告诉他手机号码又有新变动。
总之,普天成那边只要一变号码,就会及时告诉他。而他刚掏出的这部手机,从买上到现在,就收过普天成几次短信,一次话也没通过。
但他时刻带在身上。那天在江明燕家,他给江明燕的,就是这部手机号。
邓一川又犹豫了一会,终还是咬了咬牙。这事太重大了,不只是彻底颠覆了他们对陈原一案的判断,同时还引出一个更有份量的人,就是那位姓林的。
他不能不向普天成汇报。
他相信,普天成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同样震惊!
电话很快通了。普天成说过,他这部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不管何时,通过这部手机都能找到他。
邓一川一阵紧张,这可是认识普天成以来,第一次跟他打电话啊,他往离赵间平远的地方走了走,电话那边还未接起,他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心跳得更是又乱又杂。
终于,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且亲切的声音:“是一川吗,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
“首长——”邓一川叫了一声,眼泪哗就下来了。
就像绝望中的人突然抓到一根绳索,更像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一线光明。
所有的眼泪和辛酸都没有白费,陈原一案被翻案。邓一川也因为这次的功劳更上一层楼,得到了普天成的大力培养和支持。直到许多年后,邓一川身居高位,对于这段经历也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