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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至然目光望着里面,里头倩影青衫,看的不大真切。
胡人的音律欢快明朗,又有彩衣作舞,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世道,盛明珠手托着脸,世道管如何乱,该寻欢的依旧寻欢,该作乐的也依然,还是歌舞升平之际。
那胡人舞姬旋转在阁楼的舞台间,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巨大的裙摆此刻看上去像一顶华美的罗伞,撑起了半片的阴影。那舞姬仍在快速旋转,脚上却缠上了一层轻纱,原本隔断了女客与男客那层。
一曲舞落,带头的舞姬匆忙携众人退下。
夜风吹进羽楼,原本侧坐的有些贵女便垂下头,虽说男女大妨没那么严重,可又不是家里长辈做的宴会。轻纱微微浮动,那人巧笑嫣然,眉目顾盼,柳至然看着看着,无意与她眼睛对上。
原本迷雾一样的心似乎突然被风吹开,又好像被人轻轻扣上了一把枷锁。
礼郡王看着柳至然一直朝那方向看,正巧盛明珠被挡着,只看见了宋瑜,如今轻纱垂落,楼里掌柜正带着小儿拿屏风做遮挡,“我道柳兄你看什么呢?原是看那宋家小姐,今儿个出来,可是佳人有约?”
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子,有些消息便是想瞒都瞒不住,譬如没落的柳家竟能高攀的上宋阁老家的千金。
柳至然只是眉稍皱了些,很快屏风便被遮挡好,“郡王爷说笑。”
礼郡王见他没意说这个,也只笑口不提了。
之后便是京里有名的说书人陈先生——好巧不巧说的还是柳家那段儿,郑姨娘如何迫人布庄,柳飞蓉如何欺辱低位县令之女,来往都是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便总少不得指指点点。
礼郡王在旁看了眼柳至然。
这人垂着头喝酒,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如换了旁家公子哥儿,恐怕早打了上去,便出面儿道,“柳兄,你若听不习惯,本王差人去让那说书先生换个讲讲。”
柳至然摇头,“多谢王爷费心,清者自清。”
管平倒也看了这柳至然一眼,这些天柳家形容过街老鼠,民间自然是人人喊打。而在世家中却早也没落,除了宫里头还有个贵妃撑着门楣,“自是清者自清”说着又亲为柳至然斟酒。
管平长他许多,位高权重又素来不搭理世家,柳至然没想着他竟然与自己说话。连忙双手接过酒盏,“谢管都督。”一口饮下,又看着管平,有些拘谨和忐忑。读书人心中总有标榜,柳至然刚成年时,管平已是琼林宴中的状元郎。
“户部事情忙碌,又说盛侍郎为人刻谨,至然以为何?”管平坐正了身体,柳至然听他与他对话,态度竟不似坊间传闻那般,更拘谨了。
“督主说笑。属下只是刀笔小官,平日很少与盛大人相处。”
管平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里头人影渐渐散了,礼郡王看着台上表演,颇觉无趣儿,便道,“河堤那边说是有表演的船队,管都督,去看么?”
“不去。”
礼郡王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这天儿还早着,夜才刚刚开始,管都督要这么早回府?”
“不回府。”管平从位置上起来,他模样生的好,此处灯火懒散,让他眉目比往日也温和了几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说罢便朝着后头走去,柳至然莫名看着礼郡王,“都督走了吗?”
礼郡王饮下杯酒,“该是有约。”
——
“绒球儿这几日吃得好,喝的好,您瞧瞧,是不是胖了许多。”
盛明珠将白白胖胖的猫儿蹲放在一张原桌上,管平用手顿了顿它的脑袋。绒球不满的喵了一声儿,一爪子给到他手上,又跳进了盛明珠怀里,似乎已经不记得原先的男主子,“胆子也胖了许多。”
管平收回手,这猫儿体态虽小,可爪子都长利索了,手上便冒出一道血痕。
“猫都笨,许不记得人了。”
宋瑜心微微吊了起来,管平是什么人盛明珠不知道,可她到底京城待这么多年了,心思诡谲之人也喜怒难辨。
管平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宋瑜,宋瑜微微垂下头,“听闻宋小姐已经和柳家嫡公子定亲。”
宋瑜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刚才我在外头看见柳家公子。好像对你有话说,正在找你。”管平说着这个,脸不红气不喘的。
宋瑜眉头微皱,“他在哪里?”
“在河提处。”
管平摸了摸猫儿,宋瑜看了眼盛明珠,她点了点头,便提着裙角走了。余下金枝在,识相的离二人很远。
管平手上红痕过于显眼,便看了眼盛明珠。
“管叔叔……”
盛明珠抱着绒球蹲在石桌下面,又可怜兮兮的看着管平,“绒球还小,它不是故意的。”她脸上做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连带着手上的猫儿也是瞪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一时间一人一猫好像一个表情。
管平却发现她手是红的,许是被院中风吹所致,背上还有几个爪印儿。
“一个不听话的畜生,要它干什么。”又拉过她手背看着,她手小他许多,又很凉,管平感觉自己像是握着一个精致又漂亮的瓷器,想握紧,又怕打碎。
“我送你这畜生可不是为了让它挠你的。”
盛明珠只惦记着前一句,忙抽回手抱着绒球,“送人之礼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抬头看着他,原本清丽的少女已经有了女人的雏形。她胸前微微起伏,那只猫儿就趴在上来,懒洋洋回头冲他瞄了一声儿,管平觉得有些难受,手上被猫儿抓的痕迹也有点疼了,痒疼痒疼的。
“怎么,如今只关心你的猫儿了?”管平看着盛明珠,他手背纤长又白,本不重的猫爪便翻白肉,有红血丝慢慢溢出。灰衣在旁伺候着,心说自家大人这招苦肉计用的真的是炉火纯青。
三小姐本来就对大人有意,趁此机会还不……
盛明珠可不会给人包扎伤口,不过到底是绒球伤了人,又让金枝拿了从前太子妃送的玉肌膏。她将手帕铺在石桌上,管平将手背放上,有些舍不得从小盒子里抠出来些青色软膏,“我对管叔叔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总共就一瓶,都舍不得让金枝来上药,怕用多了怪心疼的。金枝远远伸着耳朵听,这三小姐不学无术的让人心疼。
管平便垂头看着他,一汪月色此时恰巧注入他眼中,素来淡漠的被冲散,多了些如水的柔情。有男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盛明珠看着那宽摆的眼尾,有些愣了。
他微微垂头,正要拉起她的手。
小女儿家的暗自心悦他,如今他若回应她自也欢喜。管平如今也快而立之年,有过妾室,不过想放在心头疼的也就这一个。或许这就是个锲机,等她及笄,到时候他也可以正大光明将她迎入府中。
“明珠——”
月色如水,盛明珠刚才发愣了,玉肌膏涂得多了,她正心疼,却听有人叫。便抬头,月色动人,她比月色更动人,管平觉得自己要是娶了她,定然每天以锦衣供,以玉食养,素来美人归英豪,不是么?
“那里好热闹……”
盛明珠陡然却见河畔处亮起了无数盏灯,原来是来往的商船,又有无数河灯从眼前飘过,一盏盏亮着的便似第二条河,“这是京城里的习俗吗?”
管平看了一眼,“今天是元日,放河灯许愿。正经的习俗却要等正月初一了。”
盛明珠却想从阁楼下去,却又听见了宋瑜的声音,好像只是隔了道屏风,“刚才那柳家的嫡子找宋姐姐?”她看着管平,“为什么找?”不是说好了等过几日去香山再见吗?
“我从何而知。”
“当得牵线的月老这些怎就不知了?”盛明珠有些不满,却又不好意思打扰二人说话,只又立在原地耐心等着。
——
另一边儿柳至然却看见了宋瑜,他从前见过宋瑜,但真正有过接触却是上一次她与盛明珠一块来到柳家——明明不相干的两人却要成亲,下辈子以亲密的姿态在一起。
宋瑜如今被家里限制了出行,甚至往来都有人跟着,她不想与柳至然成亲,更不想继续在一个似宋家这样规矩的家庭里生活。她向往的便是那人嘴里自在安怡的田园生活,若是柳至然能拒绝这婚事,或许她还有机会再拖延。
“柳公子,我……”
“宋……”
两人同时开口,宋瑜便微微顿住,又看着柳至然,“公子想说什么?”
柳至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事到如今若还吞吞吐吐不作为,反倒真不是大丈夫作为,“宋小姐,咱们的婚事,怕不能成。柳某配不上小姐,对不住,好在如今也未多少人知道,总算能保全小姐名声一二。”
婚约是口头婚约,正因为宋家提的急,也没下聘。
宋瑜倒愣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吗?”
柳至然自觉伤了宋瑜,自然连忙道,“小姐家室品格自然都是数一数二,只是弱水三千,我心中有那一瓢……”又冲宋瑜弯腰,“宋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
宋瑜心中缓了口气,如今这样的情景也好。
“婚事虽未成,却也口头订下,也算是缘分。”宋瑜笑了笑,“柳公子,你心上佳人是谁?若以后你们成亲,我好备上礼。”
她温雅大方,也不像有怨气的模样。柳至然本不想说,不过自己既真心求娶那盛家小姐,宋瑜定然也会知道,与其日后影响二人姐妹感情,不如他自己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