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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绮靡,光晕斑斓,以往喧嚣热闹的云良阁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安静地像是蒙着面纱的高贵的仕女。
这样的安静让人感动地想哭。
淳璟在吊桥上站了一会儿,望着下面的华灯异彩,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就像是小时候跟姐姐去看花灯,满城的灯火将黑暗点缀地辉煌如宫殿。他的眼睛被下面的光灼伤,眼眶中湿漉漉的,睫毛被打湿。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脚尖轻点,落在墨未遮的房门口。
“你是来看小九的吧?”
他的手刚搭在门环上,人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墨未遮含笑打趣的声音。
淳璟微愣了一下,半晌才意识到墨未遮是在跟他说话,他轻叹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一脸无奈和抱怨。
他说,“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他低着头撩起自己的袍,拉开衣领往里面瞧了瞧,开玩笑道,“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随时掌握我行踪的东西吗?”
他解开腰带,将衣服理好,啪地一下打开手里的骨扇,在圆桌边坐下,看着墨未遮窄窄的脸上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从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墨未遮轻轻笑了笑,抬手沏了杯茶,推到淳璟手边,笑着赞他,
“你也真敢来,如果九叠云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一尺雪是不会放过你的!他护九叠云的程度就跟狼护崽儿一样。”
淳璟撇着嘴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头呷了一口茶,后味儿甜甜的,像是伪装成糖果的毒药,他将茶杯放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你是想说,我如果放聪明一点儿,就不该一次次招惹九叠云是吗?他生病跟我又没关系!又不是我求着他带我上去的,谁能想到他会在自己的地盘儿中招儿啊!”
淳璟说完避开墨未遮含笑的眼神,猛摇着扇子走到窗边,轰地一下打开了窗户,他这么说确实有些太不知好歹了,所以他有些心虚,脸有些红,身上有些燥。好在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挡住了自己身体上无法掩饰的不自然。
在遇到自己之前,九叠云一定不像最近这样经常倒霉!淳璟知道,九叠云够朋友,虽然有时候很鲁莽,确是真心实意地待他的。
墨未遮看着淳璟逃也似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并不做评价。
被冷风吹得有些清醒的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全身的烦躁压下去,背倚着窗栏,扭头对墨未遮说,
“如果事情真的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进,不仅失去了许多乐趣,也不会有那么多必须即时应对的麻烦挑战。人活到一定年纪的时候,就只有在接受那些挑战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墨未遮被淳璟的一番话戳中笑点,盯着淳璟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手指着淳璟将他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道,“我看你还没有活到那样的地步。毛都没长齐呢,瞎说什么大实话?”
桌上,插在银质烛台上的红烛上头的橘黄色火苗猛地晃了一下,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忽地一下,将烛火熄灭,突然的黑暗,让谈话停了下来,只有墨未遮还未调整好的呼吸在呼哧呼哧地响。
眼睛慢慢适应,星光从窗外洒进来。
淳璟一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掌心,他透过黑色的幕望向墨未遮的眼睛,他的声音很沉,很低,郑重,严肃。
他说,“所以,我还不能独立完成那些挑战,必须有人帮我!”
黑暗中,墨未遮轻轻挑了挑眉,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音,他慢慢站起来,点亮屋里的烛火。他站在灯下,握着一把银剪刀,剪下跳跃的火苗,火苗在银色的剪刀上跳动,燃了一会儿,灯芯燃尽,它噗地一下熄灭了。
墨未遮将目光从剪刀上移开,烛光将他的脸映得一半通红,一半阴暗,他看着淳璟,嘴角微扬,轻轻笑了笑,“看来,目前这一局你选的搭档是我。”
淳璟将窗户关上,房间里的脆弱的烛火受不住外面温柔的风,他走到桌边,笑着给墨未遮沏了一杯茶,捧着送到他的手边,微笑着,诚恳地恭维道,“你思虑够深,了解的又比别人多,选你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但不管我现在做什么决定,都会有一定的风险,只不过是大风险和小风险,能规避和不能规避的分别。”
墨未遮没有接那杯茶,他盯着杯中在水中浮沉的叶片听完淳璟的话,才抬起头,他望着淳璟的眼睛,笑道,“还有一个问题。”
“嗯?”淳璟伸着的手没有收回,保持着敬茶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歪了歪头,挑了挑眉,额间的青筋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吐出两个字来,“你说。”
“你忽略了我的心意,就是我愿不愿意跟你搭档。”墨未遮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手扣住茶杯的口,将它往下压。
杯子啪地一声磕在桌上,茶水从杯中溅出来,打湿了桌布,水装得太满,被举得太高,所以落下时,不止伤人,也会伤己。
“啊?”淳璟看着杯中还在翻腾的水面,瞪圆了眼睛,牵动嘴角,不敢相信地看着墨未遮,扯着嗓子,大喊着耍赖道,“喂!大哥你不是吧!我们处这么久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处了这么久……”墨未遮被淳璟突然的情绪变化弄得一愣,半晌回过神儿来,喃喃地重复了一边淳璟的话,对他的厚脸皮感到无语。淳璟的脸皮真的是,有时候薄地像个小姑娘,有时候厚起来堪比城墙。
“这话从何说起呀?”他抿着唇嗤笑一声,打量着淳璟,笑道,“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简单说,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到我这儿来,次次都像是流氓强盗,没有一次不从我这儿顺走点儿什么东西,而似乎,我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利。”
淳璟瞪着眼睛,紧咬着一口银牙,这就是他交友的方式,可能有人会觉得太唐突,太自来熟,但慢慢就会了解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很真诚的朋友。他为墨未遮对他的误解感到失望。继而他舒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抬脚踩在凳子上,抬起墨未遮的下巴,微眯着眼睛坏笑道,“有这个认知也不错!那这次你还把我当流氓强盗好了!”
墨未遮歪了歪头,轻轻笑了笑,说,“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是平头百姓,受压迫久了也会要反击的!”
淳璟眯着眼睛猛地凑近墨未遮,打算用自己的眼神胁迫他答应,但墨未遮的眸中什么都没有,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淳璟有些挫败,他松开手,甩着胳膊撒娇道,“哎呦!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墨未遮的瞳孔猛地收缩,觉得有些辣眼睛,他轻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压压惊,接着问淳璟,“你为什么不找煜烁圣君或者少邻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站出来为你说话,就没有人敢拦你的路。”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别的想法,他微微挑了挑眉,扭头看着淳璟,“还是说你觉得他们会拦你的路?”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里钻进来,扫过纱幔,引得它轻轻摆了一下。花瓶插的鲜花枯萎,一般粉色的花瓣折断,跌落到地上。
墨未遮的话让淳璟愣了一下,他的话戳中了要点。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敷衍地摆摆手,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抱怨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不累吗?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墨未遮看着淳璟倔强的脸,忍不住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笑问,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淳璟瞪了他一眼,自觉他不会说出很么好话。
“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自以为能够独当一面,独立向前了,实际上还未过断乳期,身后依旧有只手虚扶着,在你摔倒之前拉你一把,让这一跤摔得不至于太痛。”墨未遮煞有其事地认真道。
而他的这句话着实刺痛了淳璟妄图独立的玻璃心,他忍不住拍案而起,打落墨未遮的手,扯着嗓子吼道,“墨未遮,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地道了!”
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确实不地道。现在的淳璟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小,非要以大人自居的别扭阶段,他渴望被承认,被称赞,不想再借着家族赋予他的权利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幸好我这儿的隔音效果不错。”墨未遮被淳璟高分贝的嗓音震得遮住了耳朵,直到淳璟停了下来他才掏了掏耳朵,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不忘再撒一把盐,“但你也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所以这次才宁愿多走些弯路,也不想让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帮忙。”
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肚子里住了一条蛔虫,自以为自己瞒天瞒地,瞒得是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人轻易看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身上一层层的伪装早就被人剥了个干净。
淳璟叹了一口气,陪着笑脸朝墨未遮拱了拱手,“哎呦,好!你说什么都对!我现在要到上面去一趟!你得帮我!”
他要上去再查一遍,或许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咸熙既然在上面呆过,就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破绽!他满含期待地看着淳璟,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已经没必要了!”墨未遮淡淡道。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淳璟从头浇到尾,又放进极地冰冻了十年。他僵直了身子,瞪着眼睛看着墨未遮漆黑的眼睛,它像是黑洞一样能将人吸进去。淳璟抿了抿唇,许久才结结巴巴地憋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墨未遮皱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扭头对淳璟说,“你没闻到吗?栀子花的香气已经消失了。”
“开玩笑的吧!怎……怎么可能!”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瞳孔放大,声音有些撕裂,他眼神闪动,昨晚上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香气馥郁芬芳。他不死心地转身冲到房门口,拉开房门冲到廊下,仰着头深深吸气,可空气中只有各个房间飘出来的名贵的熏香,那栀子花的香味儿确实无处可寻了!
“昨晚你离开的时候,栀子花的香气突然香地刺鼻,一盏茶之后就淡了,今早就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了,上面的花应该都枯萎了。”墨未遮起身走到淳璟身后,仰头望着天顶,喉结上下滚动,慢慢解释。
淳璟回忆起昨晚上在天顶上发生的一切,忍不住一遍遍喃喃,“怎么会!”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动,就是简单勘察了一下,上面也并没有什么机关,那些盛开的鲜花怎么会也一夜之间凋败呢?
墨未遮看着淳璟英气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看过九叠云了吗?”
淳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接下来要怎么办,他费了这么就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咸熙的线索,就这么没了?他将手伸进怀里,摸着被他叠放在胸口的帕子,很是无助不安。
“进屋说。”墨未遮听到楼下传来的门扇吱呀声,拉着淳璟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淳璟像是一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样任由墨未遮摆弄。墨未遮把他按在凳子上,弯腰看着他失魂落魄,简直失去了全世界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五六七八下。
“喂!醒醒了!”
淳璟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儿看着墨未遮,抓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问,“怎么就会枯萎了呢?”
墨未遮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头,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条线索断了,还有别的线索!你既然去看过九叠云,那你应该看到了,他的瞳孔里孕育着一朵盛开的栀子花。他现在是那些花的宿体。”
这些话蕊蕊跟他说了,他知道那是怎样凶险的一回事!只不过为什么偏偏就落到了九叠云的身上呢?
淳璟仰头将杯中茶饮尽,以最快的速度缓解心中的焦躁,恢复理智。他紧紧地盯着墨未遮,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上面,你也去过吧?为什么你没事?”
“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墨未遮抿了抿唇,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你跟他一起上去的,你不是也没事?遇到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了。”
“嗤,这种话!”淳璟咬着牙嗤了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他说起漂亮话堪比百灵。
听出淳璟话中的不屑,墨未遮却并不在意,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他站起来,走到里间的书架前,一面翻书,一面笑着问,“你还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吗?”
“是不是因为跟着我?”淳璟微蹙着眉自责道。
墨未遮翻书的动作一顿,从书架间的缝隙朝淳璟看过去,轻轻点了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哈哈!你想太多了!因为你还不钻你眼睛里去!”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墨未遮面前,手扒着书架,看着在里面翻找的墨未遮,歪着头,有些疲惫道,“是谁种了那些栀子花?”
墨未遮头也不抬,转身从淳璟身边擦身而过,从一只小匣子里翻出一颗夜明珠,将它搁在书架上。
柔和的冷光将这小小的一隅照亮,这样成色的夜明珠真是不多见,又亮又大,简直是世间少有!很适合夜间翻书,虽然他顶讨厌看书的。
墨未遮从书架下面翻出落了尘的一卷书,翻开对着夜明珠看了两眼,又搁了回去,接着又到后面的一排去找。
在翻书的间隙,墨未遮扭头看了淳璟一眼,说,“据说有这座楼的时候,就有那些栀子花。”
“那不准上楼的禁令也是……”淳璟捧着夜明珠移动位置,方便墨未遮查阅。
墨未遮蹲在地上翻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书名后就将它丢在一边,“嗯,就是从那个时候定下来的,距今少说有四五百年了。”
四五百年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瞥,一眨眼就过去了。但因为这样那样的纷争,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作古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墨未遮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的,用袖子擦了擦那卷书上的灰尘,走到里面的书房坐下。
淳璟趴在他对面,看着墨未遮微微蹙起的眉头,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你在看什么?”
他只瞥了一眼,就转身一变的椅子上坐下,把腿翘在桌子上,那上面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早年间各族之间的文字并没有统一,不像现在,只要掌握一种,就能够走遍全世界了!
淳璟缩在椅子里,轻摇着扇子问墨未遮,“那建楼的又是谁?是煜烁圣君吗?”
“是吗?”墨未遮突然从书上抬起头来,微挑着眉毛看着淳璟,有些不明白,他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从哪儿听来的?”
淳璟抿了抿唇,没说自己是根据相同的栀子花香猜的,马上露出一副比墨未遮更加不解的神情,瞪大了眼睛,“不是吗?”
看他这样,墨未遮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翻着书,把自己找到的信息告诉淳璟,他说,“关于建楼一事有多个版本,但没有一个是跟煜烁圣君有什么关系的。在野史中关于这一点的记载,也是一笔带过,中间虽然出现过几个人名,但都无从考究。你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都有谁?”淳璟马上来了精神,做直了身子,直勾勾地颇为急切地盯着墨未遮,或许这些人跟知冷或者咸熙有什么关系呢!
墨未遮指着书上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山鲁子,巢居,断指仲老,繁姬,云中城。”
听完之后,淳璟颇为失望,这里面他一个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师!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他想了想,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突破,谁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咸熙住到上面去的,“你们云良阁的幕后大老板是谁?”
墨未遮耸耸肩膀,“没人知道。在云良阁,大家只认一尺雪。”
淳璟手托着下巴,望着那明晃晃扎眼的夜明珠,低声喃喃自语,“那就只有他有可能知道这个大老板是谁了!”
淳眉头拧紧,但,显然他从一尺雪口中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即便没有他跟九叠云的事,一尺雪也不会轻易将东家的事告诉别人!
那……会不会……他其实就是这个大老板,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帮咸熙打掩护?或者……咸熙才是这儿的大老板!毕竟在九州的时候,他用以掩人耳目的身份就是男风馆的当家。
眨眼的功夫,淳璟已经自心中有了十几种猜测,筛选之下,也就只有上面的两种可行。
淳璟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墨未遮,绕到他身后被他按了按肩膀,赞道,“他们都说你是全才!”
墨未遮觉得一股凉从从后背直窜上脑,让他全身一个激灵,头发地都炸了起来,他回头看了淳璟一眼,牵强地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挖坑让我跳?”
“知我者未公子也!”淳璟笑嘻嘻地撞到墨未遮面前,朝他摊开手,“把初央的画像给我吧。”
墨未遮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微微皱起眉毛,有些不悦,他推开淳璟的手,“你为什么非缠着一个死人不放呢?槲叶不是跟你解释了,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的事儿,在整个狼族,也就只有王族的幻药师缠草能做到。”
淳璟收回手,一欠身子坐在桌子上,荡着两条腿,伸着胳膊拍了拍墨未遮的肩膀,“解释是解释了!但初央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你又不是亲眼看着他死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死呢!”
对于淳璟的论断,墨未遮有些无语,他说,“上次不是给你看了吗?初央的水晶佩里有血丝,那是主人亡故的标志。”
“那是你说的。”淳璟却不理他那一套,眯着眼瞪了墨未遮一眼,甚至在怀疑他故意隐瞒。
墨未遮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儿,也有些无语,自己帮了他那么多,最后还落得这样一个被怀疑的下场,他无奈地笑了笑,不打算跟淳璟计较,说,“说吧,你又查到什么了?”
淳璟咧着嘴角笑了笑,认真道,“我查了户部司的卷宗,有人跟他一样在出生夭折之后,有另外的生活记录。”
“这跟你要查的没有关系吧!”墨未遮虽然也觉得诧异,但还是提醒淳璟,有时候他的脑洞就是开得太大,一旦开始天马行空地想的时候,谁都拉不回来。
淳璟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从桌上跳下来,给他铺了一张纸,笑着说,“谁知道呢!所以,画吧,我给你研磨!”
墨未遮仰头看着他时而天真,时而固执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明明就是小孩子嘛!他无奈地抿了抿唇,握住毛笔,蘸墨之后,准备落笔之前,被淳璟抓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怎么了?”墨未遮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有些无语。
淳璟扯着嘴角嘿嘿笑了笑,说,“一定要是写实的风格!不用美化,关键是真!”
墨未遮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自还被淳璟抓在手里的手腕儿,挑眉道,“我现在可以画了么?”
淳璟忙松开手,憨憨地笑了笑。
只是墨未遮刚画了两笔就再没办法往下画了,因为淳璟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地在他耳边止不住地嗡嗡,“这个眼睛是不是该长一点?嘶……鼻梁这里要高一点吧!这个眉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应该近一些!”
啪地一声脆响,墨未遮手里的毛笔应声折断,他人不可忍地把笔摔在桌上,抬头瞪着淳璟,厉声道,“你想要的到底是谁!”
淳璟被墨未遮突然的脾气震得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歪了歪头,理直气壮道,“初央啊!我们刚不是说好了吗?”
“呵,呵呵!”墨未遮突然冷笑两声,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他咬牙瞪着他道,“你还知道你要的是初央的画像,你见过他吗?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淳璟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鼻子,扯着嘴角赔笑道,“没有。”
墨未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失去了平常心,斥道,“那你在这儿瞎指点什么呢?还是你觉得初央就是你要找的人,所以要引导我往这个方向上画?”
淳璟瞪着墨未遮,人皮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所以听起来格外刺耳。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让自己平静下来,呵呵笑了笑,说“是有这个先入为主的嫌疑啊!”
说完这句话,淳璟才真正觉得自己做错了,强行压制的脾气也瞬间消散了。
墨未遮嫌弃地看了他一会儿,领取了一支笔,“不用你磨墨了,你自己去那边玩儿吧!我画好了叫你!”
“那多不好意思!”淳璟讪讪笑了笑,最后在墨未央冰冷的目光下转身离开,带走了一张纸,倒了些墨,拿了毛笔,打算进那晚上在巷子里遇见的人画出来。
但淳璟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实在不在行,有时间他倒是宁愿多学几个术法。他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画着,努力把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影子画出来,谁知道,画到最后只画了黑漆漆的一团。
在烛火的噼啪声中,墨未遮已将一幅人像画好,从里间看到外面趴在桌子上紧拧着眉,一幅苦大仇深模样的淳璟,他微微挑了挑眉,轻声走了过去。
“你画的这是是什么?”墨未遮负手站在他身后,看到淳璟笔下的图,忍不住扯动嘴角,上面一个个黑点点,黑点点中间是一个大黑点点。
淳璟慢慢放下笔,深吸一口气,好像画这么一幅画耗费了全部的心力,他拧着身子,将画举起来展示给墨未遮看,吐出四个极有诗意的字,“雨夜魅影!”
墨未遮接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随手将它丢在桌上,讽刺道,“还让我不要写意,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能怨我!我画工不行嘛!”淳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你画好了?”
墨未遮轻轻点了点头,将卷好的画展开,“这就是初央。”
“初……初央?”砰地一声,淳璟托着下巴的手砸在桌上,他举起那幅画凑到灯下仔细地看,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衣冠楚楚的墨未遮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个……你不说,我还真猜不出来。你确定不是写意?”
这跟初央这个名字简直差太远了吧!画中人不修边幅,邋遢,眉眼倒是周正,只是气质,跟咸熙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
墨未遮说,“你说要还原。初央他,就长这个样子。”
淳璟双手托着下巴,食指轻轻敲着脸颊,歪头看着墨未遮,扯着嘴角牵强地笑了笑,“你们云良阁没有定下一条衣衫不整者不准入内的规矩吗?他这也太……”
他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拥有那样一个名字的男人竟然长得如此粗犷!
墨未遮将画拿起来,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淳璟解释说,“你可能还不清楚,在云良阁,我是唯一一个不受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的,只要是我认同的,即便是路边的乞丐,也能享受贵宾一样的待遇。”
淳璟佩服地朝他举起大拇指,脑补了一下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嘟囔了一句,“难以想象!”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
淳璟决定放弃,将自己那张乌漆抹黑的画递了过去,“帮我改改这幅画。”
墨未遮看了一眼那幅画,又为难地看了淳璟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略有些受不了,“你……你告诉我这能怎么改?”
“这有什么难的。”淳璟挑着眉毛,不明白墨未遮怎么就这么推迟,他将画塞到墨未遮怀里,推着他走进书房,“我说,你画!看着改吧!”
墨未遮绝望得长啸一声,苦巴巴道,“这什么鬼!”
淳璟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死鬼!”
墨未遮的画工真的很好,只要你能描述出来,他就能将它复刻到纸上。关键是,淳璟连描述都描述不好。
墨未遮两条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捂着脸,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没办法了,他已经根据淳璟说得画了十来张了!可他左右就那两个字,“不对!”
“你到底想很么样啊!不就是一个骷髅吗?”墨未遮看着淳璟给他铺好的纸,以及赔笑的脸,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来,任谁一直画骷髅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看着几近崩溃的墨未遮,淳璟终于良心发现,他舔了舔嘴唇,将一边画好的图拿起来,握笔将符合的部位圈了出来,然后将它们递给墨未遮,讪讪笑道,“最后麻烦你一次!把这些拼合到一起就行了!”
墨未遮看了淳璟一眼,大致扫了一眼桌上的图,微微拧了拧眉,“这个鼻子跟额头不该出现在一张脸上。”
几经周折,一副复原图终于绘好,墨未遮整个瘫软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疲惫不堪。
看着那副图,淳璟微微拧了拧眉,意识飘回到那个雨夜。他猛地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细节,他在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似乎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虽然被雨水冲刷浸泡,但还是有的,而那个时候,桃花早已凋谢。
“你觉得他们两个像吗?”淳璟将骷髅图和初央的画像摆在一起,让墨未遮分辨。
“你让我判断一具骷髅生前的模样?这是仵作的事儿!”墨未遮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把头歪向一边。
“画画也讲究肌理不是吗?”淳璟看着那两幅图,歪了歪头,想起以前在树上看到的一句话。
墨未遮瞧了他一眼,坐直了仔细看了看,嘟囔道,“真受不了你!不会画,懂的倒不少!我没办法判断!”
“你看他两眼之间的间距,是不是跟这个骷髅一样?还有这个鼻子跟嘴的位置……”淳璟不肯死心,想要从两幅图中找到相似点。
不等淳璟说完,墨未遮忙抬手捂住淳璟的嘴,推着他往门外走,“我不知道,你拜托的我都做完了,快走吧,快走吧!你再待下去,我就疯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淳璟看着眨了眨眼睛看着怀里的两张图,轻轻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了敲没,诚恳道,“谢谢你。”
三楼草堂,蕊蕊跟槲叶窝在医书古籍里,埋头苦查。
淳璟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乱丢的书籍,他知道如果自己踩了一本,蕊蕊就能跳起来跟他吵,虽然这些树并不是她的,她就是看不惯别人糟蹋医术。淳璟倒觉得,你要是不想它们被糟蹋,就该将它们码整齐,放在该放的位置,而不是铺天盖地地到处丢。
“怎么样?”淳璟走到蕊蕊身边,蹲下身,轻声问。
“这些医书太有意思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蕊蕊兴奋地拿起书给淳璟看,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
“你看的那些不已经够全了吗?”淳璟笑了笑说。蕊蕊有一座藏书楼,楼上全是她看过的医书,还有完整的治疗记录。
蕊蕊歪着头,极认真道,“果然学习是无止境的,而且各个地域,因为药材的不同,这些方子也就不同了!你看这儿,两种毒物混合在一起,竟然就是大补的药!”
“找到治疗的办法了吗?”淳璟想起九叠云的眼睛,抿了抿唇,张口提醒她,恐怕她早就将九叠云的病望到九霄云外了。
“目前还没有。”蕊蕊摇摇头,继续翻书。
“你跟我出来。”看着蕊蕊废寝忘食的模样,淳璟皱了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儿,化作一片雾气消失在房中。
“你看看这两张图。”出了门,淳璟就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图给蕊蕊看。
“诶?你从哪儿弄来的?”蕊蕊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指着那副骷髅,噘嘴道,“这不是使计把我们困在西山五里坡的那个嘛!”
“你看这两个像吗?”
“什么?骷髅跟这个邋遢鬼?人死了不都这模样吗?”蕊蕊挑眉看着淳璟,她不喜欢死人,所以很少研究。
“你去找锦陌,他主管刑律,应该认识对尸体有研究的人。”淳璟咬着牙慢慢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选择放弃,他将画递给蕊蕊,嘱咐道。
“你自己怎么不去!我忙着呢!可能这几天都回不去了!这几天我就放你假了!”蕊蕊噘着嘴把画像塞回到淳璟怀里,朝他摆了摆手。
“我不是……”要去找封鸣嘛!他话音未落,蕊蕊已经钻进屋里去了。
“哎呦,真是谁都指望不上!”淳璟看了一会儿那两张图,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找封鸣!
路上,他想起那不合时宜的桃花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股味道让他最先想起的是慕容辛白,因为太过深刻,以至于提起桃花,眼前就浮现出他那张带着痞笑的温柔俊美的脸。
“莫非真跟慕容有什么关系?”淳璟手托着下巴喃喃道,刚说完,又笑着否认,“嗐!我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呢,慕容早就魂飞魄散了!可能只是巧合吧!”
因为在云良阁逗留了太久的时候,等到了封鸣府上,夜已经深了。
而对于他的突然到访,封鸣并没有多少意外。冰镇的葡萄酒还没有喝完,几道小菜也是现成的。
房间的前后都有巨大的窗,窗棂上放着玄冰,风从前面的窗户过去,将凉气带进房间逗留片刻后,又从后面的窗户出去了。房子的正中间铺着圆形的竹编草席,席子上放在两只蒲团和木桌,桌上放着两只琉璃酒盏。
“封大人有客人?”淳璟打算先寒暄一下,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只酒盏,笑着说。
“为你准备的。”封鸣示意请他坐下,接着给他舀了盅酒。没等淳璟坐稳,他就接着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不用客气。”
淳璟微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到封鸣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窗外的树发呆,眼神悠远空洞,透着悲哀。
没听到淳璟的回答,封鸣将目光移到淳璟身上,他说,“你不用怀疑我的动机,我现在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小姐的托付,你是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淳璟只能小,心里稍稍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但又不愿意轻易这么放弃机会。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封鸣翠玉一样清冷的眼睛,严肃道,“我想知道那些夭折却又生命轨迹的人是怎么回事。”
封鸣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淳璟要问他这个问题,他说,“你觉得呢?”
“如果是一个人,那可能是巧合,可我发现的不止一个!”淳璟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分析告知封鸣。
封鸣用他那双悲伤的眸子看了淳璟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如你所料,那确实是一个实验。在那之前,我先给你讲讲有关户部司的户口记录原理,它是根据狼族领土之内的机体组织结构变化自主记录的,不由外部因素控制,一旦有新生儿临世,它会在他的第一声啼哭之前生成新纪录,另录成册。
其实不止那些新生儿,他们的父母本身就是第一代的试验品,他们何时欢爱,何时受孕,何时妊娠,何时生产都是被计划好的。而在新生儿降生前的一瞬间,他们的母亲会因为心脏破裂猝死,按照道理,未出世,母亲先亡的婴儿都会被系统自主记录成死亡。但确切地说这些婴儿并没有死,接下来这个实验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孩子从母体上剥离,让他们重生。”
他说这些的时候极为冷静,就像是他的眼睛,就像是窗外的玄冰。
淳璟也未表示出多少对那些人的同情,只是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结出一句话,“所以,从根本上来讲这其中并不存在起死回生。”
“不错。”封鸣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个实验是谁主导的?目的又是什么?”
封鸣没有直接说,而是解释了那些特殊试验品的定义,“其实,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因为已经被系统定义为死亡,按道理说他们是不存在的无,所以只是一件用于实验的原料。既然是原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用途。”
淳璟微微蹙眉,“真够冷血的,根据系统的漏洞,自由杀人,却不用被追究责任!你对它这么了解,难道说这个实验是由千杭之主导的吗?”
封鸣点头,淡淡道,“他们本身就是罪人,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淳璟咬了咬牙,“他们是犯人,那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