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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尧倏而噤声,竟也如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不动。
颀长的身影投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秦殷看着那道影子,憋着笑意,“我先就寝了,你随意。”
“你……”君尧愣是将话咽了下去,却看清了姮乐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头堵塞的怒意倏而便化为了无奈,这姑娘,到底还有多少花样?
秦殷和衣入睡,闭上眼,脑海里却全然是明日要面对的种种问题或刁难,辗转之后,脑子反而更清醒,干脆便坐起身来,却见那抹倒影仍旧未移动半分。
“你当真要这么站一夜?”
君尧换了个姿势,双手环胸,继续靠着门柱,不言语。
秦殷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花样很多的人,但在木头人面前,显然自己要显得有趣很多,“你我都是男子,何必拘束呢?若尧兄不嫌弃,这床榻还是挺大的。”
君尧没想到姮乐居然会反调戏他,这种微妙又有些让他无法应对的局面,让他几度开口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怎么……”
“我……你……”
“哎……”
最终,放弃挣扎,任由她消遣。
秦殷反而越来越来劲,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地开玩笑了,这段时间所有的烦心事,仿佛都随着她这强忍的笑意烟消云散了。
“尧兄怎的如此保守?若是叫边封寨的人看见了,岂不是要说我与我的随从不合?”
感觉姮乐这趋势有点没完没了了,君尧终于咬着牙说道,“大人多虑了,属下只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无法入睡罢了,更何况,属下还有失散的妻子,请大人……自重。”
秦殷捂着嘴,总算把这波笑意忍了下去。
原来像君尧这样木头一般的人,也有忍不了的底线啊,只是这么看来,同其余几位皇子倒是区别大得很。
第二日,小小的边封寨里便迅速流传着兆国使臣与随从一晚上的暧昧故事,你来我往,堪比断袖的情节让寨子里的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忘我地讨论着,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过,他们口中的二人都并非兆国人。
……
东邑皇城,在密布的浓云下,享受着最后的平静,谁也不会猜测到,一个月后,皇城内外,将风起云涌,上演着看不见刀光的战争。
公孙氏在深宫之中,为己绸缪,数次叫人请来君胤都是无果而归。
霹雳如惊雷般的炸裂声响彻锦华宫。
一个琉璃淬金的花瓶摔碎在地上,四分五裂,在红色地毯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眼。
“娘娘息怒,奴婢……奴婢这就再去一趟东宫,一定把太子殿下给您请过来。”公孙氏的贴身婢女岑清垂着头跪在地上,语气坚定。
公孙氏冷眼看着地上破碎的花瓶,冷哼一声,“从前倒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大的架子,如今他拥有的一切,若非本宫为他铺路,他会像如今这般高枕无忧?”
岑清点头道,“娘娘说的正是,奴婢想,太子殿下也定然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或许正巧有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圣上如今看重明王,事事都以明王处理为先,落到他头上的也不过一些杂事罢了。”公孙氏越说便越是生气,一拂袖便冷声道,“本宫既能给他加冕,也可让他回到从前!”
岑清面上带了一丝笑意,“娘娘说的极是,从前,有他的生母为把柄,再后来,就连秦……那个刚冒头的女官也已经不在了,太子殿下若当真想走,便也是无处可去的吧。”
公孙氏眸中冷意更甚,嘴角却带着同岑清一样的笑意,“身为王者,便要舍去一切挂念,只有拔除路上的荆棘,才能站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小太监前脚刚进来通报,后脚君胤便抬脚走了进来。
“儿臣叩见母后。”
公孙氏背对着他,徐徐走到自己的高座上,缓缓坐下,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闻着鼻尖飘散的香气,仿佛刚才急声气语的另有他人。
君胤也不在意,看到地上破碎的花瓶,眸间微闪,凝声问道,“怎的地上有个碎花瓶?”
公孙氏总算将目光从茶盏上移开了,岑清上前一步,“是奴婢方才不小心砸碎的,奴婢这就收拾走。”
岑清迅速整理了地上的碎渣,便弓着腰出去了,整个前殿内,只剩下公孙氏和君胤二人。
“如今,派人去请你都是请不动的了。”
公孙氏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在他的身上早已看不出昔日草民的印记,但从前淡然懒散的目光却似乎有了些变化……
“不知母后找儿臣所为何事。”
君胤微微颔首,目光漠然,没有打算接公孙氏的话,地上残留的痕迹足以可见他几次不来锦华宫,他的这位母后有多着急。
他不仅没有时间来,更不愿意为了公孙氏想说的事而来。
“本宫找你何事,你心中应当清楚。”公孙氏定眸看着他,凤眸中酝酿着早已算好的二三事。“那几本册子,本宫不止一次派人送了去,算算也过了一月时间,你可选出哪位良人了?”
君胤眸意深沉,嘴角轻轻勾起,竟不由得笑了,“儿臣的婚事,着实让母后费心了。”
公孙氏看到他脸上的笑,便也忍不禁冷笑道,“本宫不费心你指着谁来费心?三日后就是祭天大典,适时,本宫会同圣上提及立太子妃一事。”
“母后,现在还不是立太子妃的时候,到了时候,儿臣自会看着办的,就不劳母后多费心了。”
淡笑挂在嘴角,冷意弥漫在眼底,对于公孙氏如此急切的动作,君胤心中再清楚不过,而公孙氏心中早已定好的太子妃人选,无疑都在册子的首页。
“你看着办?”
公孙氏抬手掩住大笑的嘴角,金寇印着浓妆下的深深嘲讽意,“怕你是早已忘了你的身份了。”
“儿臣君胤,东邑太子,建元帝长子,儿臣,”君胤抬起长睫,双眸淡然而又幽沉,“毕生铭记。”
公孙氏给他冠的名,他必定铭记,这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几个名头。
也不知是被他的目光摄到了,还是被他的话惊到了,公孙氏的眸光闪烁了几下,才堪堪道,“记得就好,此事不宜再拖,若你迟迟不做决定,就不要怪母后擅自做主了。”
说着,公孙氏拿起手边的册子翻开,看着上面赏心悦目的美人图,金寇轻点,“谷梁家的谷梁芷不错,面相很好,大气又不失婉约,又不是胸无点墨的女子,与你倒是相配。”
这个女子,他倒是有些印象。
见君胤没有说话,公孙氏便接着往下翻。
“还有这个,楚家小姐楚予萩,端得是个美人坯子,知书达理,你与楚家长子楚淮阳也算亲,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母后。”
君胤蓦地开口,公孙氏抬起眼皮看了过去,不经意撞进了那幽黑如墨的瞳孔里,就像是一道漩涡,把她硬生生往里拽。
“若母后执意为儿臣做主,往后的路,便再与母后无关。”
声音淡雅醇冽,还有熟悉的慵懒拖音,可话语收音时,却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笃意。
或许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公孙氏若要逼他,他不在乎提前摆脱她。
若当真成事者,需有舍有得,那么公孙氏,会是他舍弃的第一人。
“你……”公孙氏怒然而起,鎏金檀木的木几仿佛要被她的金寇戳破,宽大的凤袍将她浑身惊怒的颤抖遮挡住。
真的是反了,反了他了!
竟然还反过来威胁她?
到底谁给他涨了这个胆儿?
脑中闪过了一道女子身影,公孙氏凤眸轻眯,冷笑一声,“迟迟不立太子妃,难不成还在等那个叫秦殷的女子?”
君胤眸中锋芒微敛,这两个字从公孙氏的嘴里说出来,让他心中又堵又怒,又愧又懑。
看到君胤沉默,公孙氏便立刻趁热打铁,“你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用?那丫头生时不能助你成事,死后亦不能伴在你身侧,又有何好惦记的?”
“不知者,不予评。”
君胤冷静地打断了公孙氏的话,“这是齐大学士几年前教会儿臣的道理,母后更不会不明白,至于选太子妃一事,母后不必多操心,儿臣自有分寸,若母后执意固我,儿臣会兑现儿臣方才说的话。”
语毕,君胤便行礼,“儿臣先告退了。”
一路上,小奴都跟在君胤的身后,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笼罩的层层阴云,直到回了东宫后,小奴才踯躅着开口,“殿下……方才……恕小奴多嘴……方才……”
殿门缓缓关上,殿内还未点灯,斜阳透过窗洒进殿内,拉长君胤身上落下的长长倒影,竟显得有些孤寂。
“你是不是想说,我太过忘恩负义了?”
将自己的命运彻底改变的是公孙氏,让自己从草民蜕变成太子的,也不得不算上公孙氏一份,如今却因为立太子妃一事,要将公孙氏唯一的后路都堵死了,不可谓不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