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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泉一言不发地走到唐笑面前,迅速伸手将她从地上扯起来。
“跟我走!”
“不,你做梦!”
唐笑厉声道:“辛泉你这疯子,我看错你了,我绝对不会跟你走的!”
“是吗?”
辛泉朝唐笑阴恻恻地一笑,“那就先斩断你所谓的牵挂好了,反正,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话音未落,已经毫不犹豫地开枪朝裴远晟怀中的糯米糍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
婴儿的啼哭声并未传来。
因为裴远晟在那一瞬间翻身牢牢地将它护在了身下。
“不……!”
唐笑凄声喊道:“不要!!”
唐笑想要朝地上的裴远晟扑去,可是辛泉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无法从他那钢铁一般的手臂中挣脱。
“哭得这么伤心呢?记得我问过你,他和那个小东西,谁更重要——现在看来,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
“……我真的很讨厌你为他流泪的模样。”
辛泉狞笑着,棕绿色眼眸中划过一丝戾气。
紧接着,他发狠地连续扣动扳机——
“砰!”
“砰!”
“砰!”
“砰!”
“砰!”
“砰!”
……
“不要,不要啊!!不要……!!”
唐笑的哭喊声被淹没在持续响起的枪声中。
那短短的五秒钟,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辛泉终于停下来,仰头狂笑的时候,唐笑盯着地上那道后背上满是弹孔的身影,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强忍着巨大的晕眩感,踉踉跄跄地朝地上一动不动的裴远晟扑过去。
她翻过他沉重且满是鲜血的身躯,将他搂进怀里。
糯米糍躺在地上,含着他的一根手指懵懂地望着她。
他双目紧闭,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沾染着刺目的鲜血。
他的身体十分的冰冷,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裴远晟……裴远晟你醒醒……你醒醒,求你了……你醒醒!”
她呜咽着,滚烫的泪水落到他的脸上。
蝶翅一般乌黑的长睫微微抖动着,终于,将他的双眸撑开一条小缝。
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张开眼睛看一看她,可是,这仿佛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所有力气。
他垂落在地的一只手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抬起来,帮她擦掉眼泪,可是,就连这样简单的工作,他也已经做不到了。
“别哭,我没事……不疼……”
他绀紫色的唇瓣间,溢出极其轻微的气流声。
怎么会不疼呢?
他这个人,明明最怕疼了……
唐笑浑身发抖,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反驳他说的话。
他的嘴唇扬起一点点弧度:“我爱你,笑笑……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裴远晟,我哪里也不去了,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哪里都不去了,你也哪里都别去,好不好?”
他的唇边开始有鲜血溢出,她哭着帮他拭去。
可是,那鲜血却源源不断,像她的眼泪一样,无休无止。
她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她感到绝望极了。
“别……别怕……”
他担心吓到她,可是,下一秒,他忽然呛咳起来,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裴远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拼命地去擦他嘴角和下巴上溢出的鲜血,可是,没有用……
他目光温和地望着她,那双总是透着墨玉一般柔亮光泽的双眸,正逐渐变得黯淡。
他的瞳孔亦在渐渐地涣散……
最后的最后,他对她说——
“不要告诉严叔……”
那双漂亮的、温柔的眼睛终于缓缓阖上。
他脖颈一软,唇角与下巴俱是鲜血的雪白脸孔无力倒向她怀中,唇瓣微张,却再也没有一丝声息。
唐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传来的强烈而难以忽视的痛意令她再也支撑不住,紧紧抱着他的尸身倒了下去。
三年后。
位于西非大西洋岸,与西内亚、利比斯亚接壤的塞拉里弗昂。
由无党派人士森科领导的“联合阵线”发动叛变,塞拉里弗昂内战爆发,全国人口近半流离失所。
恰逢这时,一场全球性的瘟疫爆发,在缺衣少食、缺乏基本医疗条件、混战不断的塞拉里弗昂,感染病毒然后迅速死亡,已经是再稀松平常的事。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个人的死亡,会引起以家庭为范围内的传播,继而整个家庭成员相继死亡。
塞拉里弗昂五年前还算繁华的贸易中心,如今就连街道上都随处能够看到死亡后倒在地上生出蛆虫的尸体。
然而,在这样的地方,仍然有人为了利益而贩卖军火,使本就恶劣的生存环境雪上加霜。
在塞拉里弗昂,人们的平均死亡年龄为32.5岁。
临时搭建的医用帐篷内,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与医用手套的唐笑正蹲在地上,忙着帮一个被弹片炸伤腿部的小女孩清理伤口,忽然门口传来了整齐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唐医生生日快乐……”
“好了,记住,伤口不许碰水哦。”
唐笑处理完伤口,用流利的当地语言叮嘱完小女孩,在她蓬乱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才转头微笑着看向门外。
一群同事带着七八个当地的小朋友,正拍着手朝她唱《生日快乐歌》,站在中间那个小男孩,双手捧着一只插着蜡烛的黑乎乎的大面包,咧开一张缺了门牙的嘴巴朝她傻笑:“唐医生32岁生日快乐!”
居然还是一口华国
话,听起来怪腔怪调,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但这久违的乡音,却让她感到格外的温暖。
转眼间,她来这里已经快三年了。
三年前,裴远晟死后,辛泉很快被抓获并执行枪决。
但她那时已经万念俱灰,就连糯米糍,都无法使她产生任何的情绪起伏。
心理医生说她得了抑郁症,已经不适合带孩子。
这时,成烈的父亲派人将糯米糍接到了国外。
唐笑没有反对,毕竟,成烈的父亲或许比她更能照顾好孩子。
再之后,她便来到了塞拉里弗昂。
来了之后,因为持续的战乱,他们医疗队更换过很多据点,但一直没有离开塞拉里弗昂。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们就是希望。
她终于明白了先前师兄对她说的那些话。
在忙碌中,她的抑郁症无药自愈。
这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她,有时候,夜里睡醒,她会想起自己的孩子,会责怪自己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从未好好照料过糯米糍。
可是,在三年前,她实在是无法面对那个孩子,因为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裴远晟临死时的情形。
他身上一共有十二枚子弹——
这是她后来知道的。
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就感到无法呼吸。
甚至,她会痛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昏厥过去,而不是亲手杀了辛泉。
三年了。
一切似乎在慢慢好起来。
无论是成烈,还是裴远晟,都终将成为她遥远的过去。
深夜。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唐笑最喜欢坐在帐篷外的空地上,仰望群星闪烁的夜空。
月光与星光总是公平的。
无论是怎样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也总有月光与星光洒落。
大概这就是,来自宇宙的浪漫。
师姐韩璐来到她身边坐下。
“看你坐在这儿发了好久的呆,想什么呢?”
韩璐随口问道。
“我在想,这里什么时候能不打仗。”
唐笑望着星空说,“师姐,你看着天空多美啊,在我们国家,他们看到的也是这一片天空吧?现在是七月,在这样的夏天晚上,我们国家的大妈们肯定都在跳广场舞,小孩子们一定闹哄哄的,你追我赶的,还有大排档,也会一直开到下半夜,光着膀子的社会人吃得满嘴是油,一边喝啤酒一边对路过的美女评头论足……”
“笑笑,我看你是馋烤串了吧?”
韩璐揶揄道。
唐笑“咝”了一声,露出一脸馋相:“哎,说实话,还真是怪想的……”
“瞧你,就想着吃。”
韩璐一脸嫌弃。
唐笑灵动的美眸一转,笑睨着她说:“师姐,你不想啊?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du、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烩鸭丝、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黄心管儿、焖白鳝、焖黄鳝、豆豉鲇鱼、锅烧鲤鱼、烀烂甲鱼、抓炒鲤鱼、抓炒对儿虾、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儿、卤煮寒鸦儿、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片儿、醋熘肉片儿、烩三鲜、烩白蘑、烩鸽子蛋、炒银丝、烩鳗鱼、炒白虾、炝青蛤、炒面鱼、炒竹笋、芙蓉燕菜、炒虾仁儿、烩虾仁儿、烩腰花儿、烩海参、炒蹄筋儿、锅烧海参、锅烧白菜、炸木耳——”
“你确定你不想?”
“……!!”
唐笑这贯口说到一半儿,韩璐感觉自己哈达子都要掉下来了。
“我想我想,饶了我吧!我想还不行嘛?”
韩璐又气又笑地瞪着唐笑。
“早承认不就好了嘛?非得给你来个美食诱惑。”
唐笑调侃道。
韩璐摸了摸肚子,说:“你不说还好,不说我都快忘了咱们华国有这么多好吃的——我的天啊,华国人是人吗?是神仙吧?怎么创造出来这么多美食的?艾玛,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这可咋整?”
“回去睡吧,——梦里啥都有。”
唐笑一脸坏笑。
“哎,你这人……”
韩璐无奈地瞪她几眼,又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说实话,怪想家的。”
“那回去?”
“再等等吧。”
韩璐转头看向唐笑:“倒是你,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糯米糍都不认识你了。”
“我也再等等吧。”
唐笑说。
“等什么?”
“等这里的人不再流离失所,疾病肆掠,等这里迎来和平,所有人都能过上像咱们华国人那样的生活。”
唐笑望着星空,静静地说。
“我看难,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华国人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还不是经过了流血和战争,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
“嗯,所以,再等等……不是有句话叫,正义终究战胜邪恶吗?我相信,这里终将会迎来和平。”
唐笑微笑着说。
“但愿吧,我听说,南边的叛军要打过来了,笑笑,说不定,咱们又要搬了……”
韩璐摇摇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悲观。
唐笑没想到,韩璐一语成谶。
几天后,他们所在的位于塞拉里弗昂北部的城镇遭遇空投炸弹。
一时间,不断有伤者与被炸得看不出人样的尸身被送到唐笑他们所在的医疗救援队。
唐笑已经整整忙碌了四十几个小时了。
这四十几个小时对于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她马不停蹄地救治伤者,饿了累了就喝口水继续。
后来,头顶的轰隆声与枪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地响起。
开始有民众自发跑来劝他们离开。
可是,他们怎么忍心离开?
还有那么多躺在病床上哀嚎的伤患,还有那么多双望向他们的满是求生欲的眼睛——
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够抛下这些人离开。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她与师姐韩璐擦身而过。
韩璐忽然看着她说:“保重。”
“师姐,我们都要活下去。”
她朝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活着才能回去撸串。”
“嗨呀,你这人……怎么又来?”
师姐瞪她一眼,摇摇头,转身继续救治下一位伤患。
夜里,就在医疗队驻扎的营地附近,终于迎来了第一波轰炸。
一枚炸弹投向唐笑他们旁边的帐篷,轰然一声——
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快走啊!”
“快跑!不要管我们了!”
“唐医生,你们走吧,谢谢你们……”
“谢谢,谢谢!”
“快走……”
医疗队队长已经打电话向当地政府请求援助,但是……
没有援助。
绝望之下,不少人开始哭泣。
“叛军快打过来了,就算他们不来,一个炸弹投下来,大家都得死。”
“走吧,都走啊!”
“走到哪去?”
“我不走,我要死也要和我的病人们死在一起。”
“都不想回去了?想家吗?活着才能回家啊。”
“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回家?”
……
没有任何办法了。
所有人陷入了绝望,不少人开始写遗书,虽然,这几年,大家人均写过好几次遗书。
但这一次,恐怕真的是遗书了。
最重要的是,要是直接被炸死,遗书也没办法留下啊?
更多的人,仍然坚守在岗位上默默照顾伤患。
黎明之前,天黑的更加彻底。
这时,远处传来非常强烈的震动声与炮火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个事实——
叛军终于要打过来了。
那些人,是不会给华国人留活口的。
“轰隆——”
一枚炮弹落在了帐篷不远处。
帐篷剧烈晃动,靠近门口的几个人甚至直接被冲击得摔飞在地,各个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唐笑放下手中的医用碘伏,走到帐篷门口向远处望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可以望见叛军的部队正朝这边驶来。
快了……
也许,不出十分钟,他们就会被那些极端仇视华国人的叛军所杀害。
唐笑此刻心里突然很平静。
从来到塞拉里弗昂的第一天,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没关系。
她闭上眼睛,心想,死了的话,应该就能见到成烈和裴远晟了吧?
不过,这么久了,成烈会不会已经去投胎了?
这个假设,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好。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对自己的选择无悔。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荒野上,忽然有十几辆越野车朝这边驶来。
“那是什么?!”
“是救援部队吗?”
“难道政府军出动了?不可能!他们不是已经……”
“是……是维和部队!”
有人惊叫道。
那些车队来势凶猛,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
这种感觉,莫名让唐笑有几分熟悉。
离得近了,他们看见车队每一辆越野车上,都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
“那是——”
“那是我们华国的国旗!!”
“呜哇……”
有人捂着嘴痛哭失声。
夜幕逐渐被天边一抹红光驱散。
越野车队风驰电掣般驶来,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着。
叛军的部队也越来越近了。
“轰隆——”
坦克车对着帐篷的方向发射一枚炮弹。
帐篷轰然倒塌。
所有人向前扑倒。
在炮弹声与熊熊燃起的火焰中,唐笑恍惚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她听错了吗?
还是说……太久没有听到华国话,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唐笑从尘土中抬起头来。
四周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一群群荷枪实弹的军人从那些越野车上跳下来。
唐笑犹自发着愣,一个人群中异常高大矫健的男人朝她这边走来。
他身穿迷彩长裤与黑色马靴的笔直双腿停在她眼前。
随即,他弯下腰,一只骨节分明而布满老茧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拽紧她同样长着薄茧的小手。
“快走!别趴着了,这里要炸了!”
那熟悉的霸道而带有一丝傲气的声音。
唐笑做梦一般,恍恍惚惚从地上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理会耳边的炮弹声与人们的奔走哭嚎声,瞪着他那张涂满迷彩色,依然英俊出奇的脸问。
“……”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死死盯着她,过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迎着炮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艹,我是你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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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世界和平,向所有沉默而伟大的英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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