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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广场那只小小的雪白的海螺雕塑弯着, 从海螺角滴落着清透的水,落入下方的水池里。周围是白玉的围栏。
木窗前的风铃叮铃叮铃作响,与那道温柔的海的声音相和, 分外和谐。
从踏入这座城堡中起, 夹杂在乐声中的歌唱声就消失无踪了。
即使城堡已经很久没有迎接过客人, 但城堡主人的细致周到简直让最挑剔的人也无话可说。
侍女端来热水, 询问旅途劳顿的客人是否要沐浴更衣,又问是否需要准备新的长裙。两个建议,都被温和有礼的婉拒。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还有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离去。姜晨站在门后, 与他们不过一门之隔, 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既没有水盆的水花声,也没有女仆的脚步声, 甚至,连侍卫的呼吸声也听不到分毫。
只有那浪涛与深海的暗涌声, 此起彼伏。
他曾经与这样的声音共同度过近千年, 熟悉的无以复加。
左侧就是阿瓦隆精灵的房间。姜晨伸手在墙壁上微扣了扣, 大约确定了墙壁的厚度。有一部分是幻境, 还有一部分,却是真实,比如这堵墙。
他坐在铺着华丽的针织桌布的木桌边,有些疲惫的伸手支了支额头。湛蓝色的温柔眼睛就像是阿瓦隆沉寂的湖面, 宁静又不可预测。事实上他来到此世已有月余, 却都没有睡过几个时辰。躯体的不同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环境体系的陡然转换也让人觉得不适。
他将来时的事情又都梳理了一遍。潮湿的森林,水生的怪鱼,海洋的暗涌,郊外的古井,又或是这座以海螺为标志城堡,似乎都离不开水。
他打开窗,目光落在广场中正在滴水的小海螺雕塑上。皎洁的月色下,海螺角滴落的水珠,仿佛都闪着银辉。
似乎是唯一的真实。
但他还没有动手。
这是第一天。
城堡很快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们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米诺公主就要成婚了,嫁给另外一位英俊的国王,并且继承阿尔伯特亲王的所有头衔与财产。神秘的连姓名都没有风声的国王送来了给米诺公主的礼物,一只来自深海的音乐海螺。
那是被深海的生物祝福过的魔法海螺,拥有它的人,永远都会幸福快乐。
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卡美洛的魔法禁令,也不知道他们的居所距离卡美洛咫尺之遥。他们有着图腾崇拜,还有祭司巫祝的存在,所有居民甚至都乐于看到巫师施法。魔法在这里完全不会违背法律。
作为这座城堡的贵宾,姜晨也应邀出席他们五日后的婚礼。
阿尔伯特的原话是这样的,“尊贵的客人,我的女儿米诺将要与来自大海的国王成婚了。不知阁下是否能赏脸参加米诺的婚礼。”
直到他们到达这座城堡第七日的早晨,莫兰蒂穿着深蓝色的正装,目光呆板,笑容僵硬的挽着穿着缀满了宝石的蓝色宫廷长裙公主走来时,那一刻,姜晨感觉到了血腥的预兆。
这种感觉也许来源于莫甘娜的预知能力。非常虚幻,你却能感觉到它的真实。
莫兰蒂是亚瑟的亲随,卡美洛最负盛名的骑士之一。
有趣的是,他为什么成为了那位会迎娶米诺的国王。
而亚瑟等其他骑士,却都没有出席这次婚礼。被邀请的,只有姜晨和索菲亚两位女士。
这个时候,索菲亚已经陷入与亚瑟他们同等的状态。她看起来很清醒,但是却没有神智。与这座城堡中的原住民,给人的怪异感觉已经相符。
在阿尔伯特询问,“虽然米诺的婚礼已经很完美了,但我还觉得,她缺少一位伴娘。不知是否有幸请两位其中的一位以后作为伴娘”时,姜晨保持了暂时的沉默,索菲亚却非常积极的答,“这是我的荣幸。”
以后?这个以后,看起来别有深意啊。
但是他们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阿尔伯特僵硬的目光落在姜晨身上,姜晨才幽幽回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很希望如此。但是索菲亚喜欢,我愿意谦让。”
得到他这类似于承诺的话,阿尔伯特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这也是米诺与鄂尔诺斯的荣幸。”
姜晨眼睛微眯,“鄂尔诺斯?”
“是的。”他没有察觉到姜晨不同常人的发问,“那就是米诺的新丈夫。”
姜晨可不觉得自己的记性会差到连亚瑟这位潜在敌人的心腹都会记错的程度。正如同他曾经历过的某些世界一样,这个世界,姓名往往蕴含着一定的规则,它具有魔力。凡是被赋予意义的名字,通常情况下绝不能轻易改变。莫兰蒂看起来,已经遗忘了自己的一切。
姜晨似乎理解了他们的规则。公主米诺的丈夫,都将叫做鄂尔诺斯。
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
盛大的婚礼结束后,看似宾主尽欢。婚宴散去之后,城堡迎来另一场血腥的狂欢。
被称为鄂尔诺斯的国王将同时直接继承阿尔伯特亲王的一切,并于此地进行加冕仪式。
热闹的庆典一直持续到深夜。
换一个清醒的人在此,也不会深夜还有心情欣赏他们的活动。但姜晨不同。
在陌生的地方,他完全不会有睡意。
而正片,显然此刻才开始上演。
城堡下臣民的狂欢声中,鄂尔诺斯换了一套挂满勋章的鲜红色的国王制服走上临时搭建的礼台。正对着的,就是广场那唯一的海螺雕塑。
在此地拥有着极高威望的前任掌法者,一位被广泛称为智者的人为他加冕。
装饰有华丽宝石的国王王冠落到鄂尔诺斯头顶时,姜晨看到,所有围观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统一而麻木。连弯起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
明明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装扮,不同的地位,却都在这一刻笑了。整整齐齐。无论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鄂尔诺斯身后的黑暗之处,走出来一个拿着巨大砍头斧的刽子手。他的目光贪婪而渴望,他等待砍下一个新鲜的头颅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
莫兰蒂成为的鄂尔诺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鲜红的血落在他身上那件鲜红的制服身上。
他掉落的头颅,脸上没有任何恐惧,还带着那种神秘的幸福的微笑。
人头攒动。已经围的密不透风的广场还在不断涌入人影,已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知道一片又一片黑影,在暗蓝的烛火下如同一片密密麻麻的虫子,翻涌,翻涌。
他们欢呼,尖叫,陷入癫狂。
观众们欢欣鼓舞的排起一圈圈长队,纷纷从怀中拿出酒杯,盯着断掉的脖颈,贪婪的接上鲜血,又从海螺接水,相互碰杯,仿佛再开一场盛宴。
也许对他们而言,的确是盛宴。
时隔多日,那道迷幻的女声又重新出现了。这一次,更加清晰。整个长夜,都是一道温柔的乐曲相随。与城堡下刺耳的尖叫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同。
姜晨眸色沉沉,缓缓合上了木窗的那道缝隙。他觉得有些恶心。也许因为看着一个人尸首分家后,那些死灵的幻影拿着热血,脸上的微笑,也许是因为其他。所以说,有时候最清醒的人,反而过得最难受。
不必想也知道,这个时候亚瑟一定在他的贵宾室睡得四脚朝天。
说不定他会是下一个鄂尔诺斯。
姜晨承认他这个想法颇具恶意。事实上他没有出手落井下石,他觉得他已经是相当仁慈了。
按照这里的时间来算,梅林那位大魔法师已经消失七天了。如果他继续这样消失下去,而且亚瑟王真要靠他的使命存活,那亚瑟·彭德拉根可能真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了。
如果卡美洛变乱,很显然他现在的平静生活,能避让德鲁伊的莫德雷德的平静生活,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姜晨已经死了,就当做他死了。只要他还存在,总有一天将活着回去。可一旦有人也踏入这漫无止境的轮回之中永远分不清起点终点,他又怎么确保不会伤到他不想伤的人。
那个叫做莫德雷德的男孩。也许能保证莫德雷德不会英年早逝的办法,就是提前杀了亚瑟。但这样一来,又如何保证卡美洛的魔法禁令继续生效。
姜晨觉得若是自己上位,恐怕第一件事忍不住取消禁令。可是,他现在不想见到以前的人。至少在他披着另外一层皮囊时,他完全不想见到他们。他能对他们说,那些反人类的事情,至少前一半反人类的事情,不是他做的,可他们信吗?
他的哥哥,他的妹妹,他们也会信吗?他完全不敢像对待马俊义一样,对待他们。
这或许将是他唯一的不敢为。
耳边是城堡下近乎疯狂的的欢呼声和长夜里温柔的歌声,姜晨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朝阳重新照耀这座城堡时,一切又焕然如新。
仿佛昨夜的狂欢,只是一个幻觉。
广场上没有礼台,没有鲜血,也没有断了头颅尸体,没有夜空中温柔歌声,只有那个海螺的雕塑,还在滴答滴答的落水。城堡的居民相互问好,在广场中嬉笑招呼。
昨夜狂欢的人海,仿佛顷刻间散尽了。这座城堡只有这么子民。远不足以达到充满广场的数量。
阿尔伯特邀请了他与索菲亚共进晚餐,并且说,“两位女士,我的女儿米诺将要与来自大海的国王成婚了。不知阁下是否能赏脸参加米诺的婚礼。”
同样,还是没有见到亚瑟等人的踪迹。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一问,姜晨摩挲了一下他手上冰凉的刀柄,湛蓝色的眼睛从餐盘离开,看着这位亲王,似笑非笑,语气倒是诚挚无比,“这是我的荣幸。”
索菲亚的回答与七天前如出一辙,并且她主动请求成为米诺的伴娘。
“请问米诺的伴娘人选定下了吗?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阿尔伯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目光死死的盯着十分殷勤的索菲亚,又落在姜晨身上,才以一种规范化的语气回答,“不敢。应该说,能邀请贵客成为伴娘,是米诺的荣幸。”
他的任何一次交谈,对他们都以尊贵的客人相称,而不会提起她们的身份加姓名。
在换上伴娘裙的一天,姜晨被准许与她相会。或者说,被催促去见她一面。
索菲亚说,“我嫁人的时候,你能成为我的伴娘吗?”
她的问话并不只是简单的问话。魔法往往就是语言调动的。
姜晨大概明白了这一趟相见的深意,他唇角一勾,“是的。如果你嫁人。”
前提是她嫁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