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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新弓以后,萧绎对着弓摆弄了许久。这弓自然不是什么好弓, 力道也不够, 只不过萧绎也知道, 以他那身衣裳的价钱,也就只够换这样的弓了, 他还没有底气嫌弃。
对于赚钱,萧绎从来都是信心满满。
比起替书坊抄书,他更愿意上山打猎,这样钱来得更轻松。不过是打猎而已, 萧绎虽没有记忆, 可是下意识地觉得, 只要他进了山林,站在哪儿, 便能打到猎物。
听起来荒谬, 可是萧绎却认定自己应该是经历过这样的事的。恍惚间萧绎还觉得, 自己应当是身着骑装,脚蹬汗血马,漫山遍野都是追着猎物, 或是雄鹿,或是黑熊, 亦或是白狼之类。且他身边还应该跟着诸多随从,他箭一落, 后头便会有欢呼赞颂。
萧绎拉开弓, 对着院子角落里的木桩瞄了准头。松手后, 箭离弦而去,正中木桩中心。
边上登时传来一阵喝彩与掌声。
萧绎又恍了一下神,有什么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阿年和芸娘坐在台阶上,看到那弓箭直直地射中木桩,都是两眼放光。芸娘激动地耳朵都红了,连连说好:“萧公子竟然真的会箭术,真是厉害!”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射箭射得这样准过。
实则,芸娘压根没有看过别人射过箭,这弓箭都是她头一次见呢。
阿年不会夸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萧绎……手上的弓箭。
想要!
萧绎矜持地笑了笑,侧头看了阿年一眼,见阿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啧啧了两声:怎得这般不矜持?
嫌弃归嫌弃,可萧绎仍旧有些自豪,又拉开弓,嗖嗖地两箭过后,木桩子上已经扎了三根羽箭了。边上呼声更甚。
萧绎满意了些。他只知道自己会射箭,未曾想过自己箭术竟然这般精湛,简直是出神入化!故而,萧绎对此次上山打猎一事更是信心倍增。萧绎摸了摸剩下的几只羽箭,想着要不要再让阿年长长见识。
陈有财刚好也在边上看热闹,见状阻止道:“行了行了,别把箭给射钝了,你可只有那一身衣裳能当。”
萧绎掠过一丝不自然,迅速收了弓箭。
陈有财也不过是提醒一句。知道萧绎真的会射箭,也就足够了,至于刚才那番争着要表现的事,他也是心里笑笑就过去了。少年人啊,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小心思的。想着,陈有财忽然看了地上坐着的两个孙女,眼神在阿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个孙女傻归傻,却也生的好看。
眼下还是清早,萧绎拔了箭,整理了一下,便准备出去。
李氏听到动静,匆忙从厨房里头出来,拿了一个布袋子给萧绎:“这里头装着三个饼子,我没给你带上水,毕竟是要走远路的,背得太重也不好。这些,算是你今儿中午和晚上的口粮了。”
萧绎将弓箭背上,道:“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不过是上山打猎罢了,又不要走多远的路,不至于带干粮。再说,他早上已经吃饱了。
李氏乐得不行,一把将布袋子拍到他手心里:“要你带着你就带着。”
萧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干粮走了,走得还挺干脆。
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头走出来,看到人走了,这才挑了挑眉:“很快就回来?能有多快?听这话,就该知道他是个半吊子!”哪儿有人上山打猎,过会儿就能回来?就是一天都在山上待着,也不见得能打到什么猎物。或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什么猎物,或是见到了什么大件儿,一个不好便将性命搭在里头。
这年头,猎户哪里有那么容易做?
李氏笑道:“这不是还小么。”
“你家小虎也不比他大多少,这都已经回去饭馆当学徒给家里挣钱了,每月还能给家里补贴许多。这位公子哥呢,说是打猎挣钱,结果一句话就露了底。指望他挣钱?还不如指望阿年呢。”毕竟,都是不中用的。
“说不准能打到呢。”
“瞧着吧,就这德性,要是能打什么猎赚什么钱,回头我把他当祖宗供着。”
阿年突然回头,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被看得颇不自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仿佛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现在再将之前的话收回来已经是来不得了,王氏朝着阿年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阿年收回目光,不过这句话,算是彻底记下了。
王氏也觉得方才那话不好,更没了和李氏说笑的心思,连风凉话也不说了,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去,她还得打络子呢。
萧绎这边,他背着弓箭除了陈家,一路上免不了碰上不少人。见他走过去,都目送许久。不过,没有一个人上来与他说话便是了。
众人本来对他十分好奇,如今知道他家里没落了,白白住在陈家,便更他对好奇了。只是这好奇里头,还带着一丝鄙薄。都是不会遮掩的,这心里瞧不起,面上便带了些出来。等萧绎走过之后,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话里话外,无不是嫌弃。
萧绎没有理睬这些人,他本不是陈家村的,这些人排外,也不足为奇。他是往山上走的,渐渐的,人便不多了。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那条路便再看不到一个人。
萧绎走得安稳了许多,不过走了一会儿,前头忽然生了些意外,挡住了萧绎上山的路。
来人显然是有准备的,也知道他要去哪儿,所以才故意在这僻静的地方拦着。来者不善!
萧绎看到前面拦着的五六个少年,眯着眼睛,停下了步子。
又是他们。
……
陈家村后头的山,叫凤凰山,据说许久之前,有村民在山顶梧桐树上看到过一只凤凰。传着传着这座山包括后头那许多座,便都叫凤凰山了。不过,这山顶上却是从来都没有梧桐树的,那凤凰,自然也是虚无缥缈的事。
如今天气渐渐回暖,山脚下的野菜新芽也都发出来了,长势喜人,嫩得能掐出水来,最是新鲜的时候。陈家村几个妇人正好约着一道来这儿打野菜。这么一会儿功夫,篮子就已经装的满满的,再放不下了。
眼看着今儿的菜已经挑好了,众人都沿着小路往村里走。行到半路,刚好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萧绎。
萧绎背着弓,形容比往日狼狈些许,两只手的手背还有些青。见到这些妇人,萧绎却也没有停下,只当作是没看见一般,照直往前走了。
一声不吭,十分冷漠,与打陈家出门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
吴婶子等人走远了,才冲着萧绎的背影嗤了一声,心里老大不乐意:“小子派头还挺大,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多半还不认得人呢。”周氏道。
“毕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怕是不屑于认得咱们。”
周氏摇摇头,却也没有分辨什么,毕竟她与这个萧公子也不常见到。
周氏是老陈家的邻居,对老陈家的的事情知道的最清楚,是以众人便都问她:“你说,这小子怎么今儿跑到这儿来了?他背着弓箭,这是要去山上打猎?”
周氏迟疑道:“估摸着是吧。昨儿我看有财叔从集市上带回来一把弓,就是他身上背的那把。估计这小子应该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想要自个儿挣点。”
别人不知道,周氏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小子能留在有财叔家,全赖阿年拿出来的一贯钱。那可是一贯钱啊,李氏同周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周氏都替阿年心疼。果然是傻孩子,要是换个机灵点儿的,哪里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他就这样一个人上山,行吗?”
“谁管他行不行,反正不是住在咱们家。”
“哎,”其中有个妇人悄悄杵了一下周氏的胳膊,“说实话,老陈家留这小子在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
“养着当童养夫啊。”
“快别瞎说了,坏了人家姑娘家的名声。”周氏止住了话头,却哭笑不得。好好的事儿,怎么到她们嘴里,就变成别有用心了呢。
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好像她也跟谁说过。她跟谁过说这话来着?周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才走两步,周氏一个抬眼,便看到前面冲出来几个半大少年,为首的那个,一看到她立马就调头往后跑。
周氏运气:“陈二蛋,你个兔崽子,快给老娘站住!”
那皮小子身子一僵,不得不转过身,讪讪地站在哪儿等着。他一停下,旁边五六个男孩儿便都不敢走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周氏走近,待看清了自己这个搅天搅地的儿子,顿时眼前一黑:“你这又是从哪儿打了一架过来的?”
王氏一看就知道儿子一准是找人打架了,不仅打了,还打输了。
自家儿子平日里虽说时不时地要跟别人打上一场,可也没有那次被打成这样的啊。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下面还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又是血痂子,又是灰的,连衣服都给弄破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是脏的。
再看旁边几个,嚯,比他还惨!
一个个就跟蔫了的白菜一样,低着头,没精打采,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见了人羞的。
见到周氏看过来,一个个都躲在陈二蛋身后,全然没了平日里作天作地的样子。这把周氏心疼得不行,拉着儿子:“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我就说让你老实点儿吧,眼下好了,踢到铁板了吧。”
说着,周氏忙替儿子擦了擦脸上的脏,越擦心里越难受。
陈二蛋被擦得嘶嘶直叫,躲着周氏的手:“娘,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别担心啊。”
“滚犊子,谁担心你了,我恨不得你再被打得厉害点儿,省的一天到晚给老娘惹祸!”
陈二蛋被训得一声不吭。
吴婶子的小儿子也在里头,她从后头过来,捶作势了一下陈柱子,没好气道:“平日里你们几个不是能耐得很吗,今儿怎么这么不中用被人打成这样,哪个兔崽子干的,是不是王家庄那几个小子?”
王家庄是隔壁的村子,因出了一个御史大夫,这几年,整个村子的半大少年都改了名字,一律从玉,不管先前的辈分是高是低,都与王御史家的子女从一个字,一个村的少年都变成人家王御史的子侄了。
陈家村没出这样的大官,村里人都觉得王家庄不要脸,占便宜也没这个占法儿。王家庄也觉得陈家村没见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两村的关系这些年来是越发得不好了。
是以才有吴婶子这么一问。
只是几个少年都没有说话,嘴巴封得紧紧的。周氏绷着脸,威胁道:“你说不说?”
“这不是没什么事呢,就是玩玩,玩玩儿而已。”陈二蛋应付道。
开玩笑,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六个人都打不过那小子一个人的话,他二蛋哥的颜面往哪儿搁?
几个人都是丢不起面子的,任凭旁人怎么问,都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说。最后被问烦了,一个个地竟然从周氏几个眼皮底下溜出去了,径自往山里头跑。
周氏追都追不上:“臭小子,你往山上去干什么,快回来!”
“过会儿就回来,娘,中饭别等我了……”
声音越来越小了,人影也渐渐地远了。
周氏气地直喘,吴婶子劝她:“算了,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这山里哪里是能玩的。我听说昨儿就有人在里头受了伤,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吴婶子每当一回事:“这几个小子机灵着呢,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他们还能不知道?不过就是在山脚下闹一闹就是了,寻常不也是这样么,一玩就是一整天,跟猴子似的,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反正那几个毛孩子也是一天到晚不着家的,也没见他们出过事,吴婶子心宽得很。周氏被她这么一说,也放下了心,男孩儿么,皮点就皮点。
那溜了的几个人待看到周氏几个已经回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陆生看着前头已经没了萧绎的影子,跺脚道:“不好,二蛋哥,人已经跑了。”
陈二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就在这山里么,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那……找到了那姓萧的,咱们还打不打?”
这话问得十分没有底气,只因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萧绎的本事,万不敢再贸然挑衅了。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个纸老虎,没想到,他竟然真有本事,出手毒着呢,哪儿疼往哪儿踹,屁股蛋子这回儿说不定都肿了。
他们好几个人加在一块都不是那姓萧的对手。这会儿跟着过来,也是因为实在咽不下这个气。他们纵横陈家村,还从来没有丢过这个脸。可要是待会儿再碰上了人,真要叫他们上去打,那他们也是不大敢的。
毕竟疼啊。
陈二蛋摸着嘴角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陈柱子伸过头来:“二蛋哥,你没事吧?”
“没事。”陈二蛋拿定了主意,“先找,找到了再说。”
反正不会让他好过就是了!
然而陈二蛋几个在山脚下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
这凤凰山毕竟太大了,他们几个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把人给找到。陈柱子和陈陆生几个,都是气愤不已,嘴里骂着萧绎太过狡猾。可是骂过之后,又暗暗庆幸。
他们实在不想再与萧绎正面碰上,被打怕了。
眼看着这中午都已经过去了,几个小子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不得不与陈二蛋商议,是不是先回去吃个饼子再过来。
平常中午的时候,他们也都不怎么吃东西,出去玩的话更是找到什么便吃什么。可是今儿不一样,早上那场架已经将众人弄得快筋疲力尽,如今绕着山脚跑一圈,更是累得不行,更饿得不行。
陈二蛋望着山头,暗暗握拳,难道真要这么放过那小子?
萧绎这边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甚至还要更糟。教训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后,萧绎便没了什么兴致,只是出于挣钱的念头,仍旧是上了山。
原在家里想得好好的,可真正上了山,方知道什么是纸上谈兵,什么叫不遂人愿。只因萧绎发现,这山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猎物,转悠了这么一圈,也只发现几只野兔野鸡,再有则是一些没有什么肉的鸟雀。便是原本有什么,也早就被附近一带的猎户打完了。且萧绎还发现,这些野鸡野兔还机灵得很,完全不像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木愣模样。
这些野物,难道不应该站在那儿等着他射箭的吗?
萧绎再一次迷茫了,他觉得自己的感觉仿佛出现了错误。或许,之前那些画面只是他那莫须有的臆想?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山中的猎物都那样乖觉呢?
萧绎小跑过去,捡起那支放空的羽箭,箭头还戳着一根黄色的鸡毛。再抬头的时候,哪儿还有什么野鸡的影子。
又转悠了许久,萧绎渐渐感觉腹中饥饿,看了看天色,知道时辰不早了,才从布袋子那拿出一个饼子来。饼子还是一样的粗糙,眼下又没有清粥,萧绎只觉得噎人。不过噎人也比饿肚子抢。临走之前,李氏叫他带饼他还拒绝来着,想到这个,萧绎便又是一阵苦笑。
人家必定是在心里笑话他了吧。
实在是他太过不自量力了。不亲自过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萧绎的箭法是还不错,可是只限于射不动的东西,或是迟钝的猎物,但凡它们伶俐些,便每每都只能射空。
吃了饼,萧绎继续往前。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又看到了一只野兔。灰色的,不大不小,约莫有三斤重,蹲在矮树丛底下啃着草叶子。
萧绎凝神屏气,悄悄抽出了箭,拉满了弦正对着那只兔子。
这次,定要一击即中。萧绎盯着那野兔,心跳声清晰可辨,手心渐渐濡湿起来,捏着羽箭的手也跟着微颤。
瞄准了猎物,正待松手。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发出一阵怪叫。萧绎手一抖,羽箭离弦而去,直直地射中了兔子旁边的矮木丛。
正在啃草的兔子听到动静,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等看到旁边的箭,吓得草都不啃了,连忙跳着奔到树丛后头去,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绎转过身,脸色奇差无比。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几个喝倒彩的半大小子都心肝颤颤,不住地往后退,正是陈二蛋和陈陆生几个。他们本来是想走的,可是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萧绎,愣是撑着一口气追到了山林深处。
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走了半天,终于叫他们逮住了人。刚才他们也就是凭着一股冲动才捣乱的,想着不能让萧绎这个臭小子好过,更不能叫他打上了猎物,这才起哄的。他们被打得这样惨,又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不发泄发泄,只怕今儿晚上都要憋屈地睡不着。
可这会儿将那野兔子给吓跑了,等到萧绎转过身来盯着他们的时候,这些小子又后怕起来。不仅是他们,连陈二蛋也心里没底,气弱得很。
“你,你要干什么!”陈二蛋指着萧绎,心里怕得要死,可嘴上仍不服输,“我可告诉你啊,别以为我们怕你,刚才那是让着你,你要是再动手,定把你打得爹娘都不认识!”
萧绎眼神一暗。
陈二蛋暗暗地呸了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听他娘说,这个姓萧的小子一家人都死绝了,哪里还有爹娘呢。
众人见萧绎过来,不住地往后退:“你,你别过来啊!”
威胁得毫无底气。
萧绎死死握着弓,这才惹住了给他们一人一箭的冲动。走近后,萧绎的脸也冷得越发厉害了:“觉得这般捣乱很好玩?”
陈二蛋等了许久,没见萧绎打人,当即镇定了几分:“没觉得好玩,只是你将我们打成这样,还不兴我们自个儿找回点场子?”
他看着萧绎空荡荡的手,嘲讽地笑了一声:“再说了,即便没有我们捣乱,你也不见得能打到那只兔子。你要真有点本事,打早上上山到现在,也不会一只猎物也没射到。还不是自个儿不中用!”
陈陆生害怕地扯了扯陈二蛋的袖子:“二蛋哥,还是别说了吧。”
谁料陈二蛋说到兴头上来了,反而越说越厉害:“这凤凰山也不是你家的,你能来,我们就不能来?我还就跟来了,你要怎么着?”
萧绎摸了摸伸手的羽箭。
众人看着那亮地反光的箭头,心里没底,虚得很,双腿微微打颤。
就这点能耐?萧绎冷笑。
威慑够了,萧绎也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径自转身去了山林里头。
“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撤?”陈陆生见人走了,暗搓搓地问了一句。实在是刚才那小子的眼神太过吓人了,万一他真的拿箭射他们该怎么办,毕竟拿玩意儿看着就疼。
“怕他干什么?”陈二蛋虚张声势,“他走,咱们也走,反正他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底下有人不同意,主要是怕的:“可是我想回去吃饭了。”
“是啊,都已经过了饭点了,我好饿啊二蛋哥,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不许回!”陈二蛋凶巴巴。
他一向是这里头的老大,老大发了话,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头,而陈二蛋,他则是老老实实,又静悄悄地跟在萧绎后头。
这话倒是不敢闹腾了。
萧绎知道后头跟着不少人,只是他们不出声,对他便没有影响。时间不多,萧绎懒得浪费体力对付他们,他们要跟着便跟着吧。
与陈家人说好了要打猎挣钱,可是这半天都过去了,他却一无所获。海口已经夸下去了,倘使今儿真的空手而归,不用想也该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愈往林子深处走,萧绎愈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
后头的陈二蛋几个果真没捣乱,跟着萧绎跑了大半个山头,连时辰也忘了。起先是看热闹,看着看着,竟真的有些佩服了。
他们本来以为萧绎说要打猎不过是大话而已,待真见到他射中一只野鸡,方才知道这人还真有些本事。
陈柱子也掏出怀里的弹弓,有些跃跃欲试:“哥,咱们也试试?”
“试什么,哪儿有东西给你试。”
话是这样说,可陈柱子依然拿着弹弓四处射着,茫无目的,但是好玩!
冷不丁地,陈柱子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就像是……家里的小猪叫唤一般。陈柱子顺着石子打过去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一头小野猪!
那小野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巧不巧就被他的弹弓打到眼睛,发了狂一般四处窜着。还没等陈柱子跑过去逮,它就先一头撞上了石头,脑门开了花。
陈柱子:“……!!!”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陈柱子飞奔出去,边上的二蛋正要骂他,就听到陈柱子惊喜道:“哥,快看!”
这一声,让几个人都回了头。
陈柱子手里揪着一头碰死的野猪,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二蛋哥,这是我打的!”
风一吹,林子里静得诡异,更方才的静,完全不是一回事。萧绎收拢了袖子,感觉有些不对劲,立马道:“快把那野猪扔了,咱们快下山!”
陈柱子护着野猪崽:“这是我打的,你别妄想了。”
他以为萧绎是想抢自个儿的野猪崽,死都不愿意扔了。这可是肉啊,带回去一家人要吃好久呢,哪里还愿意扔?
陈二蛋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正要劝陈柱子,忽然听到树丛那头传来两声急促的野猪哼。
越来越近,狂躁且愤怒。
众人身子僵直,偏头看去,只见也野猪已经出来了,龇着猩红地獠牙,凶相毕露。待看到陈柱子手上拿的野猪崽,那野猪顿时红了眼睛,朝着这边扑来。
“快跑!”
……
日头渐斜。
芸娘出了屋子,发现阿年还在二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双目放空,一副出神的模样。
今儿大半天,她都是这副德行。本来芸娘以为吃了中饭便会好,哪里知道中饭过后,阿年又回了台阶那儿坐着。
芸娘摇了摇头,走到跟前同阿年坐到了一块儿,顺着阿年的目光往天上看,万里无云,什么都看不到。她在阿年眼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
“看天。”
芸娘失笑:“哪里是看天,你这是在想着萧公子吧。”
阿年撇着嘴:“没想呢。”
“还嘴硬。”芸娘托着下巴,与阿年道,“唉,也不知道萧公子那儿怎么样了,有没有打到什么东西。也不用什么大的,就是来只野鸡也好啊,这都多长时间没有吃肉了。阿年,你说,萧公子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毕竟,这已经到了下午了。
“你说他回来的时候会带回来什么?”芸娘兴致勃勃地问着。
阿年晃了晃脑袋,她不知道。阿年知道萧绎出去是为了挣钱的,但是阿年对钱财什么都没有概念,有也好,没有也罢,反正钱财再多也不会是当初她爹给她留下的。比起挣钱,她更希望萧绎留在家里,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自打知道萧绎不愿意给她爹当儿子,阿年便一直担心萧绎想离开陈家,想要逃出去。
眼下已经一天没见到人了,阿年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心里的不安也一点点得被放大。萧绎他……不会跑了吧?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
“阿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芸娘觉得跟阿年说话实在没个意思,正要起身,忽然看到慧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旁边了。芸娘一愣,后知后觉地抱怨了一句,“慧娘,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啊,怪吓人的。”
“我不出声,才能听到你们说什么啊。”
芸娘听着这话,忽然生了羞怯之心,抢白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什么都没说!”
“哟,还护上了。”慧娘翻了个白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不是对着芸娘,而是对着阿年:“这会儿都没回来,该不会是回不来了吧。我可是那山里有野狼的,那什么萧公子细皮嫩肉,该不会是被狼,给吃了吧?”
阿年抬头看她。
“慧娘!”芸娘大呵一声,俨然是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人呢,人家萧公子也没跟你过不去啊。”
慧娘哼了一声,看了阿年一眼,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走了。
芸娘气得跺脚,却还是回头安慰阿年道:“阿年你别听她胡说啊,她这阵子是真糊涂了,行事越发没个章法。”
“山上,有野狼?”阿年盯着芸娘,一错不错。
“或许没有吧。”芸娘支支吾吾,半晌没说上来话。她也没有上过凤凰山,顶多是在山脚下转转。爹娘说了,山里危险,可具体怎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年忽然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芸娘赶忙拦着:“阿年你去哪儿?”
“外面。”说话间,她已经将芸娘的手推开了,坚定不移地朝着外头走去。
“外面哪儿?”
没人回答,再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出门院门了。
芸娘知道阿年性子倔,只是没想到她能倔到这个份儿上。这会儿家里人都去地里干活去了,芸娘看了看阿年,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拦不住。
芸娘气得瞪着三房门口的慧娘:“明知道她憨傻,你还同她说这个干什么,阿年哪里招惹你了?这要是出了事儿,看你怎么和爷奶交代!”
“怕什么,该回来总该回来,回不来也没办法!”慧娘说完,帘子一掀便躲进了屋子里去。
出了陈家,阿年便费劲地往凤凰山走。她走路一向比旁人慢,别人走这段路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阿年则要两刻钟都不止,走起来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
阿年也不愿意这般累着自己,她向来是不会替旁人操心的。只是今儿不一样,阿年心中不安生,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好不容易赶到山脚下,上山那条路上,猛然间就冲出几个人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口中连连叫着“救命”。
阿年顿住了身子。
陈二蛋几个往这边冲来,一眼就看到了阿年。余下几个人都被吓地魂不附体,看到了人也只当作没看到,依旧飞奔着往山下跑。只陈二蛋一脸慌张地拉着阿年:“快跑,山上有野猪!”
阿年反手扯住陈二蛋的胳膊,将人按了下来:“野猪?”
“发了疯的野猪,还不赶紧跑,再晚就没命了!”陈二蛋咆哮着,他这会儿也是狼狈不堪,逃跑间连衣裳都被划烂了,两眼发直,声音跟着颤抖:“姓萧的在前头挡着,我估摸着是挡不了多长时间了,咱们赶紧下去叫人!”
姓萧的有箭,趁着野猪追陈柱子的时候射了一箭,没把野猪射死,反倒让它更狂躁了。原本是要报复陈柱子的,如今连萧绎也报复上了。萧绎便是再有本事,也挡不住一只野猪。他们往山下跑,那野猪也往山下追。这会儿,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陈二蛋拉着阿年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山下拉,“听我的,咱们赶紧跑。”
阿年心中一个咯噔,侧耳听去,林子里头果然有嘶鸣声,裹挟着愤怒,像是要将人撕扯开。声音不远,那萧绎,肯定也在这附近。
阿年赶紧甩下人,往山里冲。
“你疯了,快回来!”陈二蛋被阿年给吓傻了,拦也拦不住,叫也叫不停,“山上有野猪,你要不要命了!回来!”
陈二蛋嗓子都喊哑了。
阿年继续朝前,连头也没回。
“疯子,真是,死了算了!”陈二蛋又气又怕,最后还是转过身,往山下跑。他得赶紧去找人。陈二蛋急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得再快些,再晚了,那两人就真没命了!
阿年从来没有这样急过。她想得不错,野猪就在不远处。阿年赶到的时候,那野猪正直直地冲向萧绎。
萧绎再没了力气,直接被顶着装到了树上,猛得摔倒了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是血啊,阿年站在不远处,眼睛忽然混沌了。
萧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出来了,擦了擦嘴角,脚蹭着地,不断往后退。他知道,这回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恍惚间,萧绎仿佛还看到了阿年那个小傻子。萧绎苦笑了一声,这时候竟然还想着她。而且,他想象中的阿年,还与平常不一样。
仿佛……仿佛整个人都诡异了起来,五官狰狞,挤成了一团,似乎随时都会裂开的模样。一双眼睛尚且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血,竟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那人影迟迟未动,萧绎瞪大了眼睛。是阿年,真的是阿年!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萧绎猛地从地上起身,拼着力气一跃,将将避开撞过来的野猪。合抱粗的大树被野猪撞得缺了好大一个口子,连着脚下的地都跟着颤了两下。
萧绎拿着仅剩的羽箭对着野猪,企图将这东西往林子深处引。
野猪低吼着,停在原地蓄力,鼻子里喷出猩热的白气,危险地盯着萧绎。
萧绎见阿年还没动静,急道:“快走,快走啊!”
阿年只盯着血,呼吸渐渐急促,她捏着拳头,死命抑制着,不过丝毫没有用。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叫你滚听到没有,聋了吗,滚啊,滚下山去!”萧绎急疯了。
突然间,野猪哼哧哼哧地低吼着,向着萧绎冲过来。萧绎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手脚也不听使唤。
皮肉绽开的声音近在耳畔。
萧绎却没有感受到半点痛意。抬眼看去,却见阿年突然拦在他跟前。萧绎瞬间慌了,掰着阿年的身子,可却迟迟没有掰动。
不会是……死了吧?
还不待他看得仔细,那野猪忽然癫狂一般地后退了几步,力道极大,一下撞倒了后面的那棵树。
萧绎看得真切,那野猪头顶上被戳了一个窟窿,两根獠牙也被齐根斩断,湿哒哒地往下滴着血。
萧绎揪紧的心更乱了,只因他注意到,阿年手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她方才是用手,对付那个野猪的。
那野猪颤了几下,仍旧站了起来,呼哧作响,意图朝着这边扑过来。
阿年握着滴血的拳头,瞬间冲了过去。
这不是阿年应该有的反应,萧绎一颗心陡然跌到深渊里。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