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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卡列宁把安娜叫醒了,所以他们没有错过晚餐。
安娜在这之后又早早地去睡了,卡列宁在书房里处理了自己的那些等待批阅的公文,他看了一篇李迪雅伯爵夫人推荐给他的文章。
卡列宁知道李迪雅伯爵夫人是在暗示他给她们一点儿决定,他审视了一下后在腹中有了草稿,并且起草了一封信函。
卡列宁虽然并不真心认为以李迪雅伯爵夫人为首的女子团体真的能有什么作用,但他没有不屑一顾。
回复完李迪雅伯爵夫人之后,卡列宁拿起了一本叫做《地狱之诗》的书籍,用裁纸刀裁开一页阅读一页,最后在第七页的时候放上了书签。
卡列宁收好了文件和书,双手合十,他沉思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决定之后才离开书房。
他来到卧室里,只有一盏小灯,放在远远地地方,而卧室的女主人却偏头竭力避开这灯光。
卡列宁吹熄了烛光,他坐在床沿边上,最近似乎这频率正在指证着他习惯的变化。
他抬起手,碰了碰妻子的脸颊,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后,又滑落到对方尖细的手指那儿,在指腹的位置用拇指的一侧蹭了蹭,最后在小巧地指关节处碰了碰。
半天的搬运动作自然不会有什么薄茧。
卡列宁收回了手,他脱了衣服然后躺进了被褥里。
黑暗中看不太清妻子的脸,但他准确地用手揽住了对方。
“这双手可不应该变得粗糙。”卡列宁静静地想着,约莫十分钟后才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俄罗斯的冬天总是醒得比较迟,那位高曼先生还要求那么早就得到铺子里去。所以安娜在五点的时候就得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手脚足够轻了,但显然还是把卡列宁吵醒了。
“你睡吧,亚历克塞。”安娜轻声说,在对方嘴角边印下一个亲吻。
她快速地把自己收拾好了,然后拿了个牛角面包就离开了。她不知道的是,自她离开之后,卡列宁也起来了。
卡列宁在阳台的窗户那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她的背影,轻盈的,打扮成少年的样子,像是羚羊一样,一双长腿以一种贵妇人绝不会做的姿态奔跑着。
一直在看不见对方后,卡列宁才收回视线。
他拉了拉铃,待科尔尼进来后,沉声说:“今晚我会晚点回来。”
“是的,先生。”
卡尔尼从来都是忠心的,办事井井有条,不去过问主人的决定,只是听话行事。卡列宁对自己的这位老管家向来都是放心的。
另一边,安娜跑得有点儿喘。
其实,高曼先生的裁缝铺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是非常远,但平日里并不是经常出门,就算出门也是马车代路的贵族夫人,可没办法一下子就把原来的体力跟上。
不过幸运的是,她比对方要求的时间还要提早一些到达了。
裁缝铺没有开门。
安娜放缓了呼吸,她原地走了几步,然后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在那儿把口袋里的牛角面包拿出来,慢慢地啃着。
稍微有点噎,有水或者牛奶就好了。
她正想着,一杯水就出现在她面前。
“呃。”安娜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去,是那位高大的普罗霍夫先生,有些憨憨地笑着。
“要吗?”
安娜接过水,道了一声谢,然后把水喝下了去,有些干涩的嗓子终于舒服多了。
“普罗霍夫先生,你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安娜问道,她知道裁缝铺子不是这个时候开始营业的,所以,作为铺子里的伙计,面前的这位先生不应该这么早就要开始做事儿的。
“只是没忍住好奇。”普罗霍夫先生说,那双褐色的圆眼睛看着是那么的真诚和好心。
“我觉得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真的,高曼先生不会收徒弟的。”
安娜拍了拍身上的面包碎屑,然后站起来,她故意抹了一下嘴巴,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像个女人。
“我也还是那个答案,总归需要试一下的。”
“你打算试多久啊?”普罗霍夫先生有些好奇地问道。
“至少,三个月吧。”安娜想了想说。
“如果他每天都要求你这个时候到,你也要试三个月?”
安娜耸了耸肩膀默认了。
“我觉得你比我还蠢。”普罗霍夫先生说,把安娜给噎了一下。
高大的男人伸出宽厚的手在安娜有些单薄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表示鼓励,“虽然这真的很蠢,但如果你想做就还是做吧。”
“蠢过总比后悔要好。”
安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所以只能干巴巴的打了一声谢。
“谢谢。”
普罗霍夫又看了看她,然后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安娜看着对方和熊一样健壮的背影,心里想:说不准这位普罗霍夫先生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她依旧在铺子面前等着,又过了一个小时,天已经大亮后,不远处一个高瘦的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安娜待对方走近了一会儿后,喊道:“高曼先生。”
那位高曼先生眼睛在安娜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也没有意外,嘴巴里也没有解释,就像是,不管她在不在,他都不在意的样子。
高曼先生把铺子门打开,他也没招呼安娜,但也没赶她,所以安娜自己琢磨了一下后就进去了。
“今天还是搬箱子吗?”安娜故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也在观察着对方,因为卡列宁说这位先生可能认出了她的身份。但令人疑惑的是,那位高曼先生表现得却并不像是真的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样。
这下子,那位高曼先生终于看向她了,不过那绿眼睛中的眼神却是分明在说:你脑子有问题吗?
安娜忍住了这通刻薄的眼神,良久,她又得到了第二个任务,把那些碎布头按照颜色和花色挑出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当安娜被指示着进到那个库房的时候,许久未曾整理的库房都弥漫着一股子尘埃的气息,有些呛鼻。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真的开始去做这件事。
普罗霍夫来上班的时候,知道那个顽固的年轻人在做的事情后,又忍不住帮对方说情。
“您真的不考虑收下他吗?”
“做好你的事情就可以了。”高曼先生说,严厉地瞥了对方一眼。
普罗霍夫叹了口气,嘟囔着:“他那么可怜,我看到了也没办法好好做事啊!”
“那就把你的眼睛闭上,或者,”高曼先生玩味的笑了一下,“戳瞎也不错,免得你老去看不该看的。”
“求您别这样开玩笑了。”普罗霍夫脸色有些苍白的说道。
“我倒是希望我是开玩笑的,但有时候想着你是抱着什么目的才一直忍受着我的,我就真的特别想把这事儿付诸行动。毕竟,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小偷,妄想从龙那里偷取他的珍宝。”高曼先生凉凉地说道。
这话像是一下子戳到了普罗霍夫心中的软肋一样,他讪讪地说:“您真刻薄。”说完之后,这位大个子低垂着眼睛,有些沮丧。
“我没想偷,最多只是希望您让我呆在这儿。”
“我早说了让你离开的,你不听。”高曼先生淡淡地说道,“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去期望。这个时代,谈什么自由与理想,还有那种东西,分明是可笑的东西。”
“那,不可笑。”普罗霍夫先生虚弱地反驳了一句,然后不等高曼先生又发表什么辛辣的讽刺之前,他逃跑了,去了库房那里。
高曼先生望着那个仓皇逃跑的背影,他知道对方又要烂好心了,不过这次他什么也没说。
尽管他一直刻薄对方,但心里,总有一个他不想承认,却始终对某一部人分还是保留了点温情的地方。
普罗霍夫来到了库房,看见那个肩膀单薄的少年正在挑拣那些碎布,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对方,然后开口说道:“我来帮你吧。”
安娜望向对方,道:“我想被高曼先生知道了会不太好。”
“我觉得没关系,他是知道的。”男人叹了口气,他跨了进来,比安娜还没办法忍受这里的空气。
“你还是出去吧,普罗霍夫先生。”安娜有些于心不忍。
“没关系,现在好多了。”普罗霍夫皱了皱鼻子,他蹲下来,像一座小山,手指头却不会显得笨拙。
“我好像一直在对你说重复的话,但还是得说,高曼先生不会收下你的。”说完之后,他自己先叹了一口气。
“那你就别对我说了。”安娜果断地说道。
“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她手指飞快地挑拣着那些碎布头。
普罗霍夫觉得有一种悲壮的情怀在两个人之间萦绕着,他想把自己的事情和安娜分享一下,但最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安娜把普罗霍夫“赶出去”上班了。
这一天就是在和碎布头做斗争,以及,因为不小心在库房里翻找了一番,瞧见了不少之前的设计手稿。
安娜在找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有些猜想,那位高曼先生是不是在考验自己,但末了又觉得这相反不靠谱。
她想,按照这几天她对对方的了解看来,那位刻薄又古怪的高曼先生,多半也不是真的在乎。
他兴许没那么坏,却也不会多好心。
想到最后,索性不去琢磨这事儿,就着找到的东西细细地看了看,而且心中有了不少改进的想法。
安娜的想法是对的,高曼先生事实上并非有那种闲心去设置什么考验的环节。
从那柄竹节伞察觉到对方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后,高曼先生在经过那位自称是帕维尔的少年时,观察了一下对方。
毕竟是一位裁缝,有心去分辨的话,还是可以发现男女的不同。
高曼先生没心思去琢磨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想学习剪裁,而又不采取强迫手段的话,他也乐意装作不知道,然后多少因为对这种上层阶级的不好印象,所以故意刻薄着对方。
第一次那样做之后,他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但今天又瞧见了那个人,他就不想在继续玩下去了。
他没精力陪这种有钱人玩什么游戏,又不能真的得罪对方。
普罗霍夫这种蠢蛋又开始烂好心,高曼先生决定明天她要是还来的话,就拒绝她。
这一天结束得比较快,心里有了些收获使得安娜脸上有了微笑,以至于普罗霍夫在她离开时又询问她明天还会不会来。
“是的,我还是会来的。”安娜说。然后又收获到了怜悯的视线。
“看到他是不是想到了自己?”高曼先生问。
普罗霍夫点了点头。
“那你就离开。”高曼先生说,语气平平的,其实,若熟悉他的人就会发现,这位绿眼睛先生语气平平的时候,反倒是说的真心话,不存在什么诡计。
“您知道的,我不会走的。”普罗霍夫摇摇头。
“等春天港口结冻了就走吧。”高曼先生自言自语。
普罗霍夫先生同样自言自语:“明年吧,求您了,好吗?”
绿眼睛的男人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紧抿着,他想说,别求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呀。
他原本是一个人,他的妻子求他,所以他不得不咬牙担负起了那份责任,现在,这半路杀出来的毛熊,窥觊了他的珍宝,也来求他。
这些人死皮赖脸的求他,他又能求谁呢?
“钱总是不够,操。”高曼先生低声说了句粗话,绿眼睛里有些烦躁,眼神阴郁地盯着那本收入账簿,普罗霍夫的表情变得有些忧伤。
他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没有钱。人们总觉得高曼先生很有钱,但这些钱却是不够的。
他们都没有钱,而他们该死的十分需要钱。
正烦恼的时候,一双价值不菲的牛皮鞋踏入了这个小裁缝铺。稳健的声音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对方正脚踩在卢布铺成的金砖上一样。
高曼先生抬眼望去,一位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黑色考究的定制西装,以及同样颜色的大衣,有些保守和严谨,却不会出错。上层人士的口音清晰可闻,把高曼先生的全名流利地用沉稳的嗓音念出来,让人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