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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花溶睁开眼睛,看外面还蒙蒙的迷茫。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在南方,这样连绵下雪的日子是很罕见的。她想,是因为年关了吧。
年关,要翻过去,何其容易。
她按照习惯要起身,才发现双手麻木,还绑着牢固的绳索。
也许是昨夜的好梦,令她忘了自己是个“囚徒”,睡得那么香甜。如今醒来,方觉浑身酸疼。
无法翻身,自己是被“五花大绑”绑在床上。
床那么舒适,锦被那么华丽,谁知道睡在床上的人是什么滋味?
门外传来童稚的声音,那么欢喜:“妈妈,妈妈……”
她低低地应一声,想带着笑声,令儿子感到高兴,可是,又一点也不愿意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儿子,而是一个白衣翩然的公子。他新换了一种淡青色的头巾,头上用发髻,也是著名的东坡髻,整个人更显得飘逸。他一进来,立刻关了门,然后,慢慢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被子下的人,穿着单薄的美丽的睡衣,因为愤怒,胸脯一起一伏。
他满脸温柔的笑容,如最最多情的人,伸手解开绑缚她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说:“花溶,早安,昨夜可还睡得舒服?”
他凝视着她,仿佛凝视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艺术品。然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衣服替她穿上。
这并非寻常大宋女子的衣服,而是一套女真贵妇的衣服。他一边替她穿,一边兴致勃勃地说:“本太子被封越王,也不知王妃穿起那套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这衣服也不是王妃的服侍,只是他突然好奇心发了,从未看过花溶穿女真女子的服饰,如果换一身服饰,会如何呢?
他亲手替她穿上,笑容一点一点加深:“花溶,你应该感到高兴,本太子还从不曾替任何人穿过衣服,别说女人,就连男人也没帮穿过……”
他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奇怪,又自我解嘲说:“所以,你是例外,你在本太子这里,一直都是例外,知道么?”
他边说边拿起她被绳子勒出深深的紫红色痕迹的手,心疼地吹一口气:“唉,花溶,你受苦了……”然后,他还轻轻揉了几下,长叹一声,“你何苦如此固执?女人,若不是这么固执,会有多少好日子等着你?以后,都乖乖听话,好不好?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太子绝不为难你。家务事都交给你掌管,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女主人……”
花溶无动于衷,连气愤的神色也不表露出来,只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如最天才的伶人,这戏怎么一步一步演下去。
终于,衣服穿好,他甚至亲手拿起一把梳子,一点一点替她梳理稍微凌乱的头发。然后,站在她面前,神色十分得意,上下端详:
女真的鲜艳的红衣黄裳,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也许是一缕长发散在了她的前额遮挡了她的视线,她随手一拨,留下一个侧影,姿势那么美妙,手背跟窗外的飞雪,映衬出一种温香,一种软玉……
他心里一荡,放下梳子正要去抱她的肩头,她忽然侧身,飞速地一耳光就掴在他的面上。
金兀术后退一步,这耳光并不重,因为她的手才从麻木里渐渐复苏,用不上力。可是,他的情形却变得狼狈,桌上的菱花镜里,他瞥见自己的面孔——本是翩翩公子,如今,那种肿还未消失。
还带着隐隐的疼痛。
正是那天花溶绝处杀他不遂给他“留下”的纪念,虽早已不如猪头一般,但却留下一块淤青,三两日还散不去。
他下意识地捂着脸,然后,立刻放开,眼里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又有些喜悦,仿佛驯兽师一般:“花溶,本太子驯你如驯马。这天下,绝不会有不能驯服的马。”
花溶再也不做声,只坐在梳妆台上,闭着眼睛。
门口,儿子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妈妈,妈妈……阿爹……”
金兀术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慈爱的笑容,严厉地看一眼花溶,才去门口开门,等候多时的孩子早已不耐烦,扑在他身上亲昵下,就推开她,奔到妈妈面前,直嚷嚷:“妈妈,又下雪了,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她看看窗外细细的飞雪,笑起来,如此小雪,根本不足以堆积起来,没法堆雪人。只柔声说:“雪太小了……”
“可是,以前雪那么大,我们天天堆雪人的。”
那时,他在金国,白山黑水,自然积雪皑皑,堆雪人不成问题。
金兀术眉开眼笑:“儿子,你喜欢堆雪人?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到家后,阿爹亲自给你堆许多,还陪你打雪仗……”
孩子拍手欢笑:“好啊。”
花溶伸手抱住他,但见儿子也是一身金国小孩的装扮,只头上还是梳着南朝小孩子的双鬓丫角,看起来如一个火孩儿一般。
金兀术见她的目光落在儿子的服饰身上,淡淡说:“我已经决心替他换装,当我的亲儿子对待。”
小孩子好奇,对自己这身奇怪的新衣很是满意,尤其是帽子上那种一圈一圈的漂亮的银饰和流苏。
金兀术见他坐在花溶怀里,小手一个劲地拉着流苏,就微微俯身逗弄他:“儿子,回去后,阿爹还有很多更漂亮的衣服给你。阿爹被封越王,你也有封号,就是我大金的小王子了,有漂亮的衣服等着你……”
孩子很是欢喜,仰头问他:“阿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过了年,我们就回去。”
花溶听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本是一路疾行回金国,为何到了刘豫占领的势力范围就不慌不忙了?可是,她自然没法问他,但见孩子对接下来的“回家路”充满期待,心里一凛。
她忽然腾出一只手,不经意地在儿子面前晃了一下,儿子看着她手上深深的伤痕,吹一口气,心疼说:“妈妈,谁打你?”
她转眼,见到金兀术狰狞而警告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忽然指着金兀术,正要告诉儿子——这个就是你真正的杀父仇人。可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不知能否有逃生的机会。如果逃不掉,岂不是让孩子陷入困境?
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
孩子还在好奇地追问:“妈妈,是哪个坏蛋打你?”
她微微一笑,指着金兀术:“此人,是披着人皮的一头狼,是天下最坏的人。”
金兀术愤怒得一把就抢过孩子:“花溶,你不要太过分了。”
门口,新派的一名奶妈立刻接住孩子,趁他还没哭之前,已经抱了他出去,拿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哄着他。
金兀术见门关上,才松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得意的笑容,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看花溶已经闭上的眼睛。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总是一颤一颤的,如两排小小的蝴蝶震动的翅膀。在早晨的映衬下,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色,白皙的眉头舒展无余。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她的睫毛。她依旧无动于衷。
他微笑起来:“花溶,我给你面子才让你带孩子。可是,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如此下去,你连做孩子奶妈的资格也没有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对你的耐心,早已耗尽了,抓你,只是作为我的一个战利品,慢慢享受,留作纪念。你真以为我还在喜欢你?那你也太高估自己了。这是不可能的!女人,太过高傲,太过倔强,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金兀术勃然大怒,一只手伸出,拉住她的头发,重重地。
她微微咬咬牙关,还是没有做声。
沉默才是最大的轻蔑。
连骂都懒得骂了。
他几乎怒到顶点,松开手,狠狠将她掼在椅子上,嘴里喘着粗气。
大堂。
这里的金碧辉煌虽然不若开封旧址,也有了一定的规模。
一个人匆匆进来,见了金兀术,立刻跪拜:“臣参见四太子。”
金兀术笑着扶起他:“太子不必多礼。”
此人正是伪齐傀儡皇帝刘豫之子刘麟,也是伪齐立的“太子”。在这之前月余,他的父亲刘豫才被大金小狼主合刺封为“子皇帝”。
刘麟岁数跟金兀术差不多,他还是毕恭毕敬:“四太子远来,父皇本要亲自迎接大架,但因为过年,朝里事情繁多,只得稍微推后几天,命臣先来迎接,还请四太子恕罪……”
他边说边令人送上给金兀术的大批财宝。四太子如今手握重兵,是他们要笼络的头号人物,所以,丝毫也不敢大意。
金兀术稍稍过目,便令武乞迈收下。
刘麟又一挥手,上来八名袅袅婷婷的歌妓,各式地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环肥燕瘦,美貌多姿。
刘麟说:“这是送给四太子的八名美貌处女。此外,随从侍卫每人也有一名侍妾相送。”
众人均大喜。
刘麟又拿了一个打造得美轮美奂的纯金小龙人,重达七八斤。当然,贵重的不止是黄金,而是它精美的工艺,以及上面点缀龙眼的两颗同色系的毫无瑕疵的宝贝。
自有天子以来,“龙”便是自皇帝以下,任何人禁用之物,如果私藏龙袍,私有龙印,就是大逆不道,可株九族。
金国虽然无此规矩,但金兀术也知道汉人的规矩,但见刘麟拿出这样东西,不禁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