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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看一眼,意志就要崩溃。很快,也许儿子就再也没有阿爹,也没有妈妈了。她转过身,只向秦大王挥挥手,连“多谢”都没再说一声,转身就走。因为知道,这一生根本偿还不了他的情意,所以根本就用不着再向他道谢了。
秦大王也没有说任何话,只眼睁睁地目送那艘船离开。好一会儿,小虎头忽然察觉了什么,抬头四处看,妈妈已经不见了。他惊慌失措,又看几眼,确信妈妈不见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里的小海龟也掉在地上:“妈妈……妈妈……”
秦大王紧紧搂住他,眼眶濡湿:“臭小子,你妈妈不要你了,她是个狠心的女人,她只爱岳鹏举,不爱你,宁愿陪岳鹏举去送死也不要你,好像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自私的女人?她再也不会管你了,你没有妈妈了……”
小虎头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在他怀里扑打,似要下地去追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他哭得满脸泪痕,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泪珠。秦大王盯着这双那么熟悉的眼睛,浑身的血也在燃烧: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了。他抱起儿子就往里面走,边走边哄他:“他们都不要你,老子要你。儿子乖,阿爹给你找许多好玩意出来……啦啦啦……啦啦啦……不哭了……不哭了……”
花溶一上船,就进了船舱,再也没有出来。儿子的哭声隐隐地传来时,船已经开出好一段距离,然后,那哭声就完全模糊了。她坐在船舱里,泪眼婆娑,自己真对不起儿子。要想再见儿子一面,只怕今生也办不到了。
刘武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在她面前坐下,打开,才恭敬地说:“岳夫人,这是大王给您的。”
她接过,只见里面全是一些便于携带的小型火器,防身用的霹雳弹,火蒺藜、小型突火枪之类的。里面还有一只小药瓶,里面是一些丹丸。
“岳夫人,这是一种提元神的补气药丸,对于强身健体,恢复精神很有效。您长期在路上奔波,身子受不了,服用一些,会有很大好处。”
花溶点点头,服下几颗,刘武边说边又递一碗蜂糖水给她:“这是海岛上的野蜂蜜,你喝一点。”
她接过大碗蜂糖水,一饮而尽。再看外面,夕阳已经完全沉没海底。她走到船舱外,极目远眺,儿子的哭声早已完全消失。她静静地在船头站了一会儿,又回到船舱里,此时,满心满脑子都变成了丈夫——他在临安一切可还好?赵德基有没有提前下手?
她真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去,无论是生是死,一刻也不要和丈夫分离了。
夜幕低垂,篝火升起。
哭得声嘶力竭的小虎头早已平静下来,兴高采烈地趴在一张大地毯上看这堆新奇的小玩意:大珠子、大贝壳、吹得呜呜作响的大海螺,鲜红的珊瑚,游动的海鱼……每一样他都看得津津有味。旁边,还有许多吃的东西,各种美味的果子、肉酱。
秦大王坐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教他玩各种游戏,他很快对秦大王的那把大刀起了浓厚的兴趣,伸出小手去拿,又拿不起来,如此反复几次,跌倒在地毯上,哈哈地笑。秦大王也笑起来,拍拍他的头:“臭小子,再吃十年饭你也拿不动。来,先玩这个……”他拿起海螺,吹出一曲非常难听的调子,然后给小虎头,“你也吹吹……”小虎头鼓着腮帮子,好一会儿才发出“呜”的一声,又乐得大笑……
传来敲门声,秦大王头也不抬:“进来。”
杨三叔走进来,在二人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正玩得高兴的孩子。秦大王拍拍虎头的小脸:“虎头,叫爷爷,快叫……”
“爷……爷爷……”
杨三叔从怀里摸出一个很稀罕的小玩意递过去,小虎头眼前一亮,一把接过,十分高兴。杨三叔长叹一声,摇摇头:“这就是岳鹏举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杨三叔盯着那张酷似岳鹏举的面孔,半晌才说:“可叹一代忠良,竟然走到这个地步。岳鹏举太可惜了,只差一步,就可以收复两河。如今,就剩这么个儿子。”
秦大王没有做声。
杨三叔小心翼翼:“大王,岛上多是男人,留下这么小一个孩子,如何照顾?”
“岛上这些年也有不少家眷了,总能找到奶妈。我已经吩咐人去请两个奶妈专门带孩子,估计明天就会到。”
这些年,随着军队越来越强大,范围越来越广,秦大王接受杨三叔等人的建议,允许海盗们娶妻生子,安顿下来。在一些比较安全的岛屿上,已经驻扎了很大数量的家眷。秦大王将一颗大珠子放到小虎头眼前晃动,边晃边说:“这里不太好,我明日就将孩子送回落霞岛……”
他口里的“落霞岛”就是当初他劫掠花溶的那个地方。因为距离的遥远、地形的隐蔽,易守难攻,已经成为他选定的老巢和大本营,留下驻守的都是他亲自训练的喽啰亲信。“落霞岛”这个名字,还是马苏取的,秦大王虽然认为文绉绉的不中听,但也没反对。
杨三叔心里一沉,大王要将孩子送回落霞岛,可见他心意已决。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大王,你才刚和李汀兰定亲……”
“这又如何?”
“你突然多出一个儿子,耶律大用会作何想法?”
耶律大用的结盟条约第一条便是要秦大王将头生子归姓耶律,并且继承今后可能拥有的王位。现在,秦大王忽然多出一个儿子,如果秦大王又对这个儿子宠爱备至,哪怕是养子,也会遭到耶律大用的忌讳。眼看双方的结盟刚刚走上正轨,带来的好处和利益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时候,出现破坏结盟的举动,岂不是大不明智?秦大王拖着不成亲,杨三叔心里已经隐隐担忧,如今又来这么一孩子,若是他突然悔婚,又如何是好?
“大王,不妨将这孩子给我名下收养,我保证待他如嫡亲孙子,不会亏待他一星半点。”
秦大王将孩子抱坐在膝头,目光转向杨三叔:“三叔,我说了这是我儿子,他此生就是我儿子。要结盟又如何?难道还不许我有个儿子?”
“大王,我并非此意。单凭‘岳鹏举’这三个字,我们也该照顾忠良之后。可是,并不一定需要你亲自照顾。岛上那么多人,交给其他人,也许会比你照看得更好。你还需要做其他大事……”
“多一个孩子,也不影响我做任何事!家里会有奶妈照顾他。”
这个榆木脑袋就是开不了窍,别人照顾跟他照顾有什么区别?只要孩子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不就好了?杨三叔又苦苦规劝:“大王,耶律大用狡诈多疑,你何苦授他以柄?”
“这结盟,是耶律大用主动提出,送上门来的。他爱结就结,不结也算不了什么。如果一个孩子他都容不下,我们今后还有什么跟他谈判的余地?这孩子,我非留下不可,而且必须亲自照顾,只要有我秦大王一天,就有他一天!”
杨三叔无法再说什么,又看看孩子,只隐隐担忧,这孩子的到来,会不会破坏秦大王的宏图大业?他慢慢站起来,絮絮叨叨,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已是古稀之年,还能替他运筹几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秦大王这半生,都耗费在一个女人身上,原本以为摆脱了,现在又来了个“儿子”,纠缠不清。他暗暗焦虑,又不好再说,只能退下。
再说岳鹏举送走妻子后,便带了众人赶回家里。此时东阁的火势早已被扑灭,幸好目标只在东阁,没有蔓延开。家里无主,只有李易安指挥着仆人和留下值守的亲兵收拾现场,见到岳鹏举回来,不见花溶母子,她心里一惊:“十七姐和虎头不见了……”
岳鹏举只能强作惊讶:“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快去寻找他们……”他立即安排几人去“寻找”,高四姐母子在战乱时,被岳鹏举安排在隐蔽处躲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得知花溶被追杀失踪,十分震惊。连花溶都被下杀手,张弦又哪里还有活命?李易安临危不乱,便代替岳鹏举安慰她们母子,先将三人安顿下来,虽一心记挂花溶,但见岳鹏举的眼色,便稍稍放心,情知她们母子估计已经脱险了。
当日,岳鹏举就接到赵德基的手诏,任命他为枢密副使。跟他一起被任命的还有韩忠良。诏书上说:“卿勇冠三军,志在国家,当为国效命。辞官之言,提也休提”。他看着这道完全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下的文字游戏,也不动怒,情知猛虎入彀,赵德基这是要一步一步收网了。他怕自己狗急跳墙,孤注一掷逃走,所以到此刻,还在玩弄这种言不由衷的伎俩。
他放下诏书,想起狱中的张弦、孙革等人,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故人在此,自己又怎能苟且逃命?
传令的宦官一走,高四姐就和李易安一起进来,急忙问:“岳相公,张弦有无下落?”
“我已经派人去大理寺狱打听……”
说话间,亲兵带了二人进来,正是李若虚和朱芾,他们闻听岳鹏举回京,立刻赶来相商。岳鹏举叹道:“你们明知凶多吉少,又何苦留下?”
李若虚十分激动:“下官已经去探望过张太尉,他被关在大理寺狱,遭受严刑酷打,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诬陷岳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