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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作恶多端,又畏首畏尾。你堂堂天子,终究还是不敢公告天下,欲夺大臣之妻?岳相公忠肝义胆,英雄了得。岳夫人怎会弃他而选一个不择手段,狠毒卑琐之人?”
赵德基咬紧牙关:“天薇,朕这是在给你机会!你别不知惜福。”
“你以为我就能劝说动岳夫人?”
“天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花溶最后的机会!”
“陛下,太祖官家誓言保全大臣,罪不及家属。”
“朕若不是为保全她,此刻,她早已跟你一样在这大理寺狱了!天薇,你为何不能替朕想想?不能替大宋的江山社稷想想?”赵德基“痛心疾首”,“天薇,你本是朕的亲妹,一切都该向着你的九哥,不是么?你从金国归来,朕给予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是,你不但不思报答,反倒胳膊肘往外弯,天薇,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毫无手足之情?”
天薇盯着他假仁假义的面孔,半晌,才咬牙说:“陛下,你猜我如今最恨的是什么?”
“什么?”
“早知如此,我宁愿当年屈辱死在金国,也不该回到大宋,回到比金人更加卑鄙的‘九哥’身边。我就要去地下见大宋的列祖列宗和太后伯娘了……‘九哥’,我们都等着你,在九泉下等着你!”
赵德基腾地站起身:“拉下去,明日准时行刑,杀了这个假冒公主的贱婢!”
“是!”
可是,要斩杀假公主,必须得她伏法认罪,虽然不过是程序上的东西而已,但赵德基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非要天薇招供不可。起初,天薇无论如何也不肯招供,可是,“刑不上金枝玉叶”的铁券誓约,在赵德基这里彻底失效。狱卒们见刑期逼近,自然不择手段。十几鞭下去,天薇的肩头已经鲜血淋漓。
她晕过去,又被一盆冰水泼醒过来。迷迷糊糊里,听得大理寺卿的追问:“你究竟是谁人假冒公主?还不从实招来?”
她惨然出声:“我的确不是公主……”
大理寺卿大喜:“早早招供免受皮肉之苦。快说,你的真实身份?”
是啊,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荒淫无道的父皇招致亡国灭家,现在,是比父皇更加荒淫更加凶狠的兄长。这样的父兄,自己是不是他们的女儿,是不是他们的妹妹,又有甚么相干?
“我无名无姓,是一个孤女,自幼沦落尼庵,整天念经拜佛,因为长得像公主,机缘巧合,歆羡富贵,就进宫冒充公主……”
“你背后是谁人指使的?快说,是不是岳鹏举夫妻指使的?”
天薇笑起来,一丝血迹顺着嘴角往下流,神情十分神秘:“不不不,不是他们。指使我的人其实是……”
几名审讯官大喜,一个个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要听她这个天大的秘密。
“快说,究竟是谁?”
“是秦桧和王君华。”
记录的官员停下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主审官顿觉荒谬,斥道:“胡说八道。”
天薇摇摇头:“我当初被关押在四太子府,跟秦桧和王君华一起。王君华是四太子的姘头,四太子送了他们夫妻大量财富,让他们回大宋,上下贿赂打通关节,做四太子的内应,四太子保他做大宋的终身宰相……”
记录官员问:“这话记录下来不?”
主审官点点头。
天薇笑起来,心口一疼,又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抬起头,灯火已撤,黑夜,自己身边全是黑夜,而且,这天永远也不会亮了。
……
她说得十分详细,审讯的官员虽然有几名是秦桧的党羽,但其中有两名却不是。众人听得大有蹊跷,又加上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秦桧是细作”的榜文,而天薇字字句句翔实,完全不像编造的。
审讯室里,一时静悄悄的,由于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插话。好一会儿,主审官才宣布终止这次审讯,拿了全部的公函,往都堂而去。
这一日,秦桧恰巧不在,主审官就按照赵德基的吩咐,整理了,将有关文件秘密上报赵德基。
赵德基心烦意乱,正在和小刘氏等宴饮,小刘氏身上的淤青尚未褪去,又不敢不逢迎,强颜欢笑,张莺莺侍立一旁替他念奏折,她越看越心惊,天薇临死前竟然对秦桧的身份来了个大起底,而且,还提到婉婉之死,也是秦桧夫妻所为。她念到一半,赵德基一挥手,眉头紧皱,张莺莺立刻住口。
小刘氏等听得婉婉之死,吓得连娇也不敢撒了,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赵德基。
赵德基一点也不为之动容,这些事情,他并非是一无所知,尤其是对于秦桧夫妻的身份,聪明如他,几乎一开始便有所预料。只是在他的布局里,朝中若是没有秦桧这样坚定的主和派,自己要做太平天子的理想,要等到何时才能实现?
他揉着头,冷笑一声:“岳鹏举这厮天天喊打喊杀,主战,成全他的个人英雄主义。但衰弱的大宋,又如何再能应付得了连年的战争?金人战败了,大不了退回去,而我大宋,若战败了,就是亡国灭家。靖康大难尚未过去,这些武夫不思安宁,难道还要朕也亲身经历被掳到北方的阶下囚生涯?岳鹏举敢保证他就一定能战胜?天薇这丫头,死到临头,不但不思朕对她的一番情意,反倒反咬一口,要朕杀了主和的秦桧,其用心之歹毒,真真令人发指……”
张莺莺等听得目瞪口呆,自然明白,官家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保全江南的天子富贵,即便称臣,也要求和,停止战争就是了。
可是,谁又敢再多言半句?
晨曦初上,临安城外的一座幽静宅院。
几支紫玉兰冲破雪花的封锁,从光秃秃的树枝里一夜盛放。金兀术站在窗户边,欣赏着这南国的奇异景色。在他的老家,漫天冰雪,相比之下,临安这场大雪简直如小儿科,可是,北方的冬天是万物萧瑟,不若这南国风情,冰雪里,竟然满树的花枝傲然怒放。
他令人搬了椅子坐在暖阁里。暖阁花厅,也是南国的特产,地下一层隔热处,里面用无烟的优质煤烧红大铁龙放进池水里,铺上美丽的大理石,再铺上一层美丽的苏绣地毯,人在屋中,温暖如春。
置身如此惬意的环境,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惬意,这南国,开始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妙——几天前,岳鹏举夫妻设计令自己服下的服药,究竟已经运行到了哪一层血脉?他每每想起,不禁胆战心惊,自己千算万算,谁知道竟然上了这样一个恶当,受制于人?
他看看自己断了2指的右手,咬牙切齿,又是这个女人,自己次次都栽在这对夫妻手里。也不知前辈子,自己到底和他们结下了什么冤孽。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到临安。
他站起身,看看这花花江山,原本有些悔意的心思又坚定起来——江山如此多娇,谁也不能一蹴而就,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拥有天下。
临近晌午,他觉得有些饥意,侍女已经端上了丰盛的菜肴。他看着,却并无多少心思品尝。
武乞迈匆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四太子,您看……”
金兀术接过榜文,面色倏变,这张榜文正是赵德基下的诏书,公告天下,明日午时三刻,在午门菜市处斩“假公主”天薇。
金兀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是如何吩咐秦桧的?这对狗男女,竟然敢违背自己的命令?天薇一死,依照花溶的性子,又怎肯放过自己?
他狠命将榜文揉成一团,怒不可遏:“快去找秦桧,这条恶狗,竟然敢对本太子阳奉阴违……快去找他!”
武乞迈迟疑一下:“四太子,可能已经来不及了。赵德基榜文已经公示天下,诏书即出,就不再可能更改。”
“赵德基朝令夕改,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快去找秦桧。快……”
武乞迈不敢违抗,只得匆匆出门。
武乞迈一走,金兀术才遽然心惊,自己养的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条巨大的野狗,会不会随时跳起来反噬主人一口?这个隐秘的住所,他连王君华都没有透露,心底隐隐是防着一手,原本以为绝对安全,现在却产生了怀疑。他立即召集自己暗中带来的一百名便衣精军侍卫,随时候命,做好了逃离临安的准备。
至于秦桧和王君华,到底要如何收拾是好?
秦桧方面,天薇的审讯一结束,他的眼线立刻就将这个消息及时回报给了他。秦桧和王君华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感觉多么吃惊,秘密关了门。
王君华还是有些紧张:“老汉,你说会不会再生枝节?”
“生什么枝节?明日就要处斩了。现在就是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得天薇了。”
“可是,四太子还有命令……”
秦桧咀嚼着腮帮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纵虎反被虎伤,天薇不死,我们就得死……”
正说话间,只听得门外书童的敲门声:“秦相公,有客来访。”
秦桧大是不耐:“不见,谁也不见。叫他们回去。”
门口,一声冷笑,高益恭径直推门进来,声色俱厉:“秦桧,你连四太子也不见了?”
他夫妻二人,如何敢在这个时候露出反背之色?王君华率先跪倒在地:“四太子但有差遣,万死不辞。我们怎敢违背四太子?”
秦桧比妻子心机深沉何止十倍?他见高益恭面色不好,情知四太子一定是得知了天薇即将被处斩的消息,早已想好了应付之词:“自家早已秘奏九王,提出不杀天薇之议。他也答应考虑,谁知道竟然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