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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王哈哈大笑:“臭小子,你懂得什么?快,拿去给妈妈吃。”
“不,妈妈不吃,臭的,臭的……”
秦大王捡起一大捧肥美的牡蛎,正要拿去给花溶,只见那块巨大的石头上,她背面而坐,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她全身,落在乌黑的头发上。眼前有些恍惚,如十多年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藏在大石的夹缝里,浑身都是伤痕,差点被海水浸泡要了命。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都在受伤,自己给与她的,逃亡中金军的追杀、赵德基的追杀……一个女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这一生,何其悲辛?自己又怎忍心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再也不能了!
一只手搭在肩上,满含热意,花溶微微转过头,见秦大王的笑脸:“丫头,你尝尝,这是牡蛎,以前没吃过吧?”她接过尝一下,跟儿子一样,也不习惯这种带着腥味的东西。
“不喜欢就算了,今晚厨房准备了其他好东西。”
花溶凝视他一眼,秦大王,眼前之人可是昔日恶魔?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天天忙于张罗她吃什么好得快,恢复得快,用什么药最好,如何不留下疤痕、痊愈跛足……昔日的凶悍,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消耗殆尽,仿佛成了这个天底下最耐心的男人。时光交错,是自己欠了他,还是他欠了自己?
秦大王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细细地看她的脸上,看她露在外面的小腿、胳膊,早前的伤痕都快消失或者淡化了。在两名郎中的精心护理下,岛上的飞禽走兽,往日存贮的抢来的各种灵芝人参、珍贵药材,几乎全被耗费在了她身上,将她的伤痕彻底痊愈,身子仿佛也得到了重塑,脸上焕发出一种新生的光彩,晶莹如玉,消失了当初的憔悴、死灰和一切伤痛的痕迹。
这是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比当了皇帝还心满意足。他的目光落在那截裤管高高挽起的小腿上,喉头一紧,浑身忽然燥热起来。这小腿已非当年的晶莹细白,而变成了一种小麦般的蜜色,结实,修长,在阳光下露出一种强烈的诱惑。他情不自禁走过去,伸手,抓住了那截小腿,声音那么奇怪:“丫头,丫头……”
花溶忽然被抓住,一惊,身子稍微倾斜,已经扑在他的怀里,他一把抱起她,低下头情不自禁就吻住了向往已久的红唇。
有一瞬间,花溶完全喘息不过来,身子软绵绵的,也不知反抗,也不知挣扎,只是由着他,仿佛这一生沉浮的命运,雨打风吹,无力抗争,也不想再抗争了。
可是,这样猛烈的亲吻很快变得柔和,他的手缓缓的,也放松力道,只在那截漂亮的小腿上轻轻揉捏,温柔而珍惜,喘息不匀:“丫头……我真喜欢你……”
她闭上眼睛,被这声“喜欢你”彻底触动心底最柔软的痛楚,许多年了,他容易么?爱啊,谁又能说,这不是最深挚的爱?
秦大王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浑身的热度彻底扩散开,抱了她,正要转身,小虎头举着大海虾跑来,边跑边喊:“阿爹……抱抱……我也要抱……”
秦大王一伸手,又抱住他,长手长臂,抱了两个人就往林间走去。
那块平整的石板依旧,风吹日晒,这林间岁月不移。石板上铺着上等的花笺、小狼毫、上等的宣砚方墨。
小虎头的腰间也系着一块金黄的虎皮,别着一把木头大刀,叉着手学秦大王走路,神气活现。孩子最具模仿的能力,他喜欢阿爹那个样子,所以就央妈妈也做一个虎皮的腰围,浑身晒成黑黝黝的,一笑露出小虎牙。
秦大王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拿了墨开始研磨,小虎头跑过来,唧唧喳喳:“我要磨,阿爹,让我磨……”
“不要闹,等老子磨好,妈妈好写字。”
“妈妈写什么字?”
“写你的名字,写我的名字……”
“好耶……”
花溶站在一边,手里拿了支狼毫,整整一年了,从未再提过笔,明明浑身是轻松的,手却偏偏忘了怎么动,几乎忘了该怎么写字。
风吹得花笺沙沙作响,她伫立一会儿,叹息一声,眼看风就要将纸刮跑,秦大王眼明手快,立即拿了镇纸压好。
“妈妈,快,写我的名字……”
小虎头扑在大石板上,脸蛋上沾了一滴墨汁,手摸在妈妈的身上,绿色的裙裳立刻沾了一大团墨汁。
“好,妈妈给你写。”
花溶提笔,一笔一笔:“岳小虎……”
小虎头笑着扑上去,似要亲吻自己的名字,却亲得一嘴的墨,满脸都花了。秦大王哈哈大笑,“臭小子,写好了要晾干……”
“不,妈妈,你写,你又写……”
花溶提笔又写:“岳小虎……”
“小虎头……”
一张张美丽的花笺在林间空地上晾好,风一吹,纸张乱飞,小虎头咯咯笑着四处追逐:“妈妈……跑了……我的名字跑了……”
他抱住一张,一张又跑了,急得不停地笑不停地跑。秦大王失笑,帮他抓住纸,教他:“傻小子,要这样,用小石头压着……对,就是这样,每一张都压着……”
他学着,将自己的名字一一压好,见纸张再也不跑了,笑着拉秦大王的手:“阿爹,你的名字还没写……”
“妈妈不给我写。”
“你央妈妈写,妈妈会写的。”
秦大王苦着脸:“我央妈妈,妈妈也不会写。怎么办?”
小虎头拉了秦大王走到花溶身边,眨巴着眼睛,“妈妈,阿爹的名字还没写呢,你为什么不给阿爹写?”
花溶笑起来,提着笔,抬起头来,看秦大王一眼。
夕阳从林荫树缝里透下来,秦大王迎着她的眼神有些失神,往事历历在目,穿淡绿衫子的少女,提着狼毫,一张一张写自己的名字。
“秦尚城……秦尚城……”皆因如此,疯魔半生。
他只盯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已经不那么乌黑了,里面写满了沧桑,只是眼珠子还是那么亮那么大,因为滋补和休养,连眼皮上的细细的皱纹都不见了,透出一股成熟而温柔的妩媚风情,又那么孱弱,叫人舍不得半点违逆她。
他喃喃自语:“丫头,丫头,你累了,就不要写了,我们明日再写……”
她摇摇头,嫣然一笑,慢慢俯下身子,提笔就写。
“秦尚城”三个字出现在眼前,一张薄纸,重若千钧。秦大王伸手,仿佛拿不起来,半晌,直到墨迹都快干了,才拿了,仔细端详,轻轻叠好放在怀里,笑出声来:“丫头,多谢你。”
这话是自己要对他说的,却被他先说了。花溶微笑着放下狼毫,小虎头跑过来,拿了笔:“妈妈,我要写字,我也要写……”
“嗯,小虎头也该写字了。”
在海岛上时,杨三叔曾略略教习小虎头几个字,花溶这一年缠绵病榻,完全没有怎么照管过儿子,这时才想起,儿子已经该读书习字了。她纠正儿子握笔的姿势,轻叹一声:“小虎头,你喜欢学就学,不喜欢就算了。人生在世,不需要太大的学问,能知书识字也就行了……”她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儿子听。什么家国之为,什么天下之忧,纵然诗书满腹,纵然文韬武略,又能如何?不如在这个海岛上做个无忧无虑的野人,与世隔绝,快活得多。
小虎头根本不听妈妈在说什么,只提了笔歪歪斜斜地写自己略略认得的几个字:“岳小虎……岳小虎……”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再也不会写了。
秦大王一直在旁边看他写字,他忽然抬起头,神秘一笑:“阿爹,我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哈哈,好啊,好小子,你能写老子的名字?”
“能。你看……”他握着笔,歪歪斜斜地写出一个“秦”字,后面两个字笔画多,再也写不来了,急得满头大汗,胡写乱画。秦大王一看,这哪里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堆乱草,一掌就拍在他的屁股上:“傻小子,小笨蛋,这个也写不来……”
小虎头嘴巴一扁就要哭,秦大王一把搂住他:“乖儿子,看我的,老子写给你看……”
“阿爹,你也会写字?”
小虎头惊讶地看着阿爹,秦大王拿了笔,姿势虽然十分奇怪,却真的写了几个大字:“岳小虎”、“秦尚城”,两个名字并列,虽然难看,但写得丝毫不差。
花溶回过头,但见他写的几个字,也吃了一惊,这人,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倒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才想起,不是别了三日,而是别了十几年了,无数个三日了。自己对秦大王,原来一直是缺乏了解的。
只享受了他的好,忘了对他的关注。
秦大王抬眼看她,满脸笑意,又提笔写下两个字:
花溶
他握笔的姿势很奇怪,像拿刀一样,写得也很吃力,可是,那两个字却写得异常清楚,比前面的两个名字端正得多,看得出,他不止一次写过这两个字。
心里一阵湿润,花溶默默伸出手,替他磨墨,像他对自己做过的一样,然后,伸手将纸拿去晾好。
秦大王颇不好意思,一伸手就要将纸撕掉:“丫头,我鬼画符,扔了……”
她将纸放好,静静说:“挺好的,我喜欢。”
秦大王搔着头,不胜欢喜,拍一下儿子的头:“儿子,我们回家了,该吃晚饭了。”
“好耶。”
花溶仍旧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对小虎头发自内心的那种慈爱。所以,自己不曾谢他,因为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