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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叶子奇同志打了电话,汇报了近期工作情况,并请他协助开一张省委办公厅的介绍信,他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尽可能多地了解矿业公司的情况,我跟审计局长边西林打了电话,问他在哪?他说在局里,明天到外地市开一个审计研讨会,我便跟他约定在外地市见面。
由于边西林提供的情况更真实、更有说服力、更有打击力、更加受人嫉恨。为了保护他,我不得不加倍谨慎,每次见面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让他人知晓。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很僻静的小饭馆。我做东,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和边西林边吃边喝边聊了起来。
“你胆子真大啊,什么马蜂窝都敢捅。”边西林说。
“环境所迫,迫不得已,逼上梁山啊。”我说。
“关于矿业公司,我只想说,邪乎,太邪乎了。邪乎的程度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当时有一种想法,心里觉得,如果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没希望了,完了。后来看到纵捭集团老总被‘双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还是安分守己做人靠得住啊。”我也深有感触地说。
“让一个更有实力的公司来接手,投入资金进行扩大再生产,发展壮大矿业公司,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可是,那些接手的公司根本不是想发展壮大矿业公司,而是只想着怎么坑国家,最终祸害百姓,从中转手获利,获暴利。其实,假若当初我们把工作做细些,做扎实些,就不会这么被动。譬如,在卖出矿业公司前,至少要做到四步,第一步,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广泛听取意见;第二步,对矿业公司账务进行审计,这是基本要求;第三步,对资产进行评估,最好多聘请几家行业口碑好,有实力的评估机构,以防止暗箱操作,预防漏洞;第四步,对收购方能利投资公司的情况进行全面尽职调查。可实际上呢,我们每一步都有问题。前两步直接省略了,或者被有意忽略了。最让我不解的是,我们把审计忽略了,这本是常识,不应该被忽略的。事前,我们还做好了审计的准备,但县委、县政府没有授权,我们也不便进行审计。第三步,就找了一家评估机构,我查了一下,这家评估机构刚成立不久,虽然有资质,但并没有开展什么业务,后来也没开展什么业务,好像就是专门为评估矿业公司而成立的,我也不可能弄清楚这家评估机构跟我们县领导和能利投资公司是什么关系。我没有看到评估报告,但民间或者半官方的传说是,评估的价格远远低于矿业公司实际的价格,卖出的价格又远远高出评估的价格。没有通知我列席县委常委会和县长办公会,有关具体的数字,建议你询问一下经贸委郭杰龙主任。关于能利投资公司,我很想弄清什么来头,就查了一下,也是刚注册不久,是一个民营企业,收购矿业公司是第一笔业务,其法人代表背景不详,但传说是替某些‘官二代’注册持股,后来把矿业公司转卖给云彩运公司后,就注销了,换句话说,是专为买卖矿业公司而设立的。这家评估机构和能利投资公司都专门为矿业公司而成立,不能不让人怀疑里面的猫腻。相信能利投资公司的股东们和‘利益攸关方’是日进斗金,盆满钵盈。云彩运公司是一家大型民营企业,传说中有‘官二代’背景,一直在运营,主要业务是进行股权投资,在收购矿业公司之前,也请资产评估机构进行了评估。很遗憾,我告诉不了你具体数据,他们也没有责任公开数据。但肯定比我们县请的评估机构评估得高,买卖矿业公司也是这家公司一笔最大的业务。最后从云彩运公司收购矿业公司的是央企上市公司——纵捭集团。因为是上市公司,需要对矿业公司重新进行资产评估,需要公告,需要开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幕后操作难度加大,反对声一直不断。虽然收购被通过,但也成为纵捭集团老总被‘双规’的导火索。我详细查了一下公开信息,矿业公司最后的一次评估价是126.66亿元,双方按126亿元成交,纵捭集团按收购协议分两次向云彩运公司付清了款项,协议签订时和完成矿业公司资产过户时各付一半。就这样,矿业公司资产评估一次比一次高,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央企成了最后的‘接盘侠’。对不起,你关心的问题超出了审计局的职责权限,我给不了你每个环节详细的数据,再次建议你询问一下经贸委,至少第一个环节的数据他们是清楚的,就差中间一个环节的数据我们不清楚。总之,通过不断转卖,国有资产或者说老百姓的血汗钱就不断流进了私人的腰包。你不看不知道,一看会吓一跳的,触目惊心啊。”
“你觉得,涉及我们具体的问题有哪些?出在哪?”我问。
“我刚才已经说了,在第一个环节的四步,我们都有问题,我们没有把问题扼杀在摇篮中,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
“我们现在还能审计吗?”
“可以啊,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矿业公司是纵捭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审计需要得到党中央或者国务院授权,说具体一点,中纪委、国资委、纵捭集团任何一家授权都可以。只要有授权,我们可以立即开展审计。”
“看来,县委的牌子还是小了点啊。”我苦笑着说。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县委书记,我也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好书记。这么多年,有谁重视我们啊,用我们的时候就想起了我们,不用我们的时候就忘了一干二净。审计问题出来了,有人说你臭‘夹生’,心怀不良,专门把人往死里整;审计不出问题了,又说你没水平,白吃了这碗饭。难啊!”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关键是自己怎么想?怎么做?你说是不是?”
“是啊,这么多年,除你之外,没有一个县委书记从心里贴近我们,也从未有过这么开开心心地喝酒吹牛,这么无拘无束地讨论严肃的问题。我再把我的直觉说开吧,我个人觉得,就我们县来说,马县长和石远方推动卖矿业公司的积极性最大,也最为可疑,他们很可能是‘利益攸关方’。我还觉得,石远方肯定在经济上有问题,趁还没有审计,抓紧推动出卖矿业公司,试图掩盖什么,一卖百了。而且,马县长趁着新县委书记没来,自己代理县委书记的空档,闪电般地走完出卖矿业公司的一般程序,不能不令人生疑。”
“可数据呢,证据呢?我们,我想,还有我们的上级肯定也需要证据啊!”
“不是‘双规’了柳顺平吗?不是还有奋进集团的周怀南吗?他们那里肯定有证据啊。”
“是啊,不仅如此,不瞒你说,我们一直在寻找古汉科、石远方。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是我们月光县的害群之马,我们正在想方设法找他们,我们想寻找真相,寻找围绕这些人而滋生的毒瘤,最后切去毒瘤,还月光县一片晴朗的天空。”
“那我就替月光县老百姓敬你一杯,干。”
“干。”我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风驰电掣往月光县赶,我想在经贸委主任郭杰龙跟常务副县长钱一兵赴北京之前见郭主任一面。
郭主任来到我办公室,向我详细汇报着矿业公司的情况。
“我知道,将来迟早会有人来找我询问矿业公司的情况,我每次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和备份,现在,我把我能知道的情况全部向您汇报。”郭主任说。
“别慌,慢慢说。”
“召开职工大会,钱县长当我们的面提过,但石远方说,他们负责做职工工作,保证平稳过度,我们就没多说什么;审计矿业公司账务,县领导和我们经贸委都没人提;评估机构是马县长推荐的,我们查了资质,就让他们评估了。评估价格是25.88亿元,我这里有评估报告。收购矿业公司的能利投资公司,钱县长和我们本来是想调查了解一下的,但马县长说,光阴似箭,时光不等人,我们要只争朝夕,别把‘大老板’吓跑了。我们就没有详细调查了解。”
“卖出价格呢?”我问。
“18.88亿元。”
“为什么相差这么多啊?”
“县长办公会原则上同意按评估价25.88亿元成交,因列席会议的石远方说,能利投资公司希望留一部分资金用于扩大再生产,少交的资金可以在将来的税收里弥补。所以,最终决定以18.88亿元成交,合同签订之日和矿业公司过户之日各支付一半。我这里有会议纪要。”
“能利投资公司的资金支付完了吗?”
“支付完了,两次的资金都交给财政局了。”
“能利投资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啊?”
“我这里只有组织机构代码证、税务登记证、社会保险登记证、工商营业执照‘四证合一’的资料和注销的资料,具体是什么样的公司,我不是很清楚,石远方和马县长最清楚。不过,我听人说,是一个普通自然人替‘官二代’持股注册的公司。注册不久,只完成了买卖矿业公司一笔业务就注销了,说好的注入资金扩大再生产也黄了。”
“你知不知道能利公司卖了多少钱?”我问。
“知道啊,51亿元,云彩运集团公司也是分两次付清款项的。”郭主任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
“是能利投资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我还悄悄地找他们要了评估报告,评估价是51.55亿元。参考评估价,以51亿元成交的,我把评估报告复印件也带来了。”
“最后一次评估价是126.66亿元,以126亿元成交的吗?”
“对,云彩运集团公司以126亿元将矿业公司卖给了纵捭集团。我下载了评估报告,也带来了。”
“这么说,一年左右的时间,三家有资质的评估机构评估的价格十分悬殊,矿业公司的资产一下子增长了10倍?”我既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
“我掌握的资料就是这样,我把涉及矿业公司的所有资料都带来了,有空您可以详细看一下。邪乎啊,常书记,我无法想象啊!”郭主任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