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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来皇贵妃这处, 比宫中别的嫔妃处都熟悉得多。宫女奉了茶, 皇贵妃便上前给他揉起了肩膀。
“富恩候的事情,朕是要罚的。”
皇贵妃忙跪下说道:“臣妾也不知父亲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请皇上一并责罚。”
皇帝看了看她, 半晌后道:“你不知, 便无错,起来就是。”
“谢皇上。”
若说女人,有了孩子之后便会有更深的牵绊, 先前他最喜欢皇贵妃便是那不拘束的性子, 现下为了两个孩子,特别是四子, 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过到底是顾念旧情, 皇帝看着她,说道:“朕都知道,所幸富恩候胆子也没那么大。”
皇帝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嫌厌,听得皇贵妃心惊, 自己的父亲能得这么一个有油水的生意,还不是靠着她的脸面,至于做了什么事情,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好皇上现下这般说了, 此事跟她自是牵连越少越好。
皇帝看她小心逢迎, 竟觉得有些乏倦, 道:“你歇着罢。”
皇帝走后, 见主子脸色不好,皇贵妃身边的嬷嬷上前,轻声道:“皇上还是惦念娘娘。”
皇贵妃垂首,看着手上长长的护甲,并未应话,这两年她将心思都放在了一双子女身上,回头才发现,宫中又入了不少新鲜的面孔,皇上对她也不似当年。
富恩候的事情,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夺了爵位却并未抄收家产,传到大皇子处的时候,祈远也不意外。
“还真被宁无愠说中了。”
下首是大皇子府的幕僚,附和了两声。大皇子想了想,继续说道:“上次临安差点儿掳走了宁无愠的女儿,去库房选些东西送到郴州,给小姑娘压压惊才是。”
那人领命退下,大皇子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想到前两日所收的从郴州来的书信,挑了挑眉,现下他不仅想要跟宁无愠交好,还想多照拂照拂这位宁夫人。
郴州宁府,宁无愠瞧着手上的信件,想了想还是去了方诺院中。
“方慎立功,封了从七品的校尉。”
“真的?”方诺一喜,站了起来。
宁无愠点头,只是按照范将军所言,这校尉是大皇子授意的。
“也是用性命来博。”方诺叹了一句。
“诺诺放心,这仗不会再打太久。”
方诺现下最不喜欢跟宁无愠单独相处,刚好宁煦领着丫鬟进来,见到儿子,忙招手:“煦儿,过来。”
小娃娃屁颠屁颠地坐在方诺怀中,宁无愠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年纪不小,该开蒙了。”
“开蒙?”本来商议的是开春,也不知宁无愠又是抽什么风。
“我已经开始给他寻先生了。”这小子,黏方诺黏得太紧。
方诺想问一问宁尚怎么办,但这次从清水镇回来之后,楚氏的院子跟不透风一般,连小孩子也不让往外乱跑,索性不去理会旁人的事情,这世道男子要读书入仕,宁无愠总不会害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上时常会去凤禧宫坐上一坐,今日来,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膝下几位皇子和公主的亲事,最让他在意的自然是皇贵妃的一双儿女。
“临安是个好孩子,就是皇上太娇惯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朕的女儿,想嫁什么人都可,但也不能这般挑剔。”
“儿女缘分,皇上到底急不得,”皇后一边煮茶一边说道:“倒是四殿下,皇上如何考量?”
“他也到了年纪,”皇帝想起这个自己最中意的儿子,满面笑容地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皇后意下如何?”
“臣妾记得,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广惠寺的济众大师说琅儿是福泽深厚之人,极得佛法缘分,皇上可莫要忘记了,过几日要去广惠寺祈福,还是再问问大师才好。”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有理。”
皇后垂首煮茶,微微扬了扬唇角。
皇帝去广惠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几位成年的皇子和不少朝臣陪同前往。济众大师是得道高僧,一向都主持璟朝各种祈福盛事,礼罢,皇上总会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大师,朕的四子也到了大婚的年纪。”
“四皇子出生之时,有祥瑞之兆又有善缘,只是这亲事,不宜过早。”
皇帝皱眉:“大师此话怎讲?”
济众大师行佛礼后道:“四皇子因得佛缘,弱冠之龄前不宜成亲。”
“这...”皇帝有些不愉,可广惠寺是百年名刹,济众大师又是得道高僧,这话无论如何他都要放在心上。
从寺中出来,几位皇子正恭候圣驾,按照年纪,大皇子自然在前,迎上去行礼后,看向广惠寺的牌匾,笑道:“儿臣还记得,当年四皇弟出生之时,得济众大师真言,说是福泽璟朝。”
祈琅拱手道:“济众大师佛法深厚,只是我有些辜负此言。”
“有皇弟为璟朝出力,本就是福泽之事。”
皇帝看着两个儿子说话,他的长子,心性淳厚,这么多年未立太子也从未有什么怨言,只是他心下更属意四子一些,可方才济众大师又说了弱冠之龄前不宜成亲,这便让他又有了顾虑起来。
祈远余光扫过皇帝,心下微微嗤笑了一声,宁无愠跟他说过,不必在意四皇子有多好,皇上本就是守成之君,不会要求储君有万分雄才大略,只要让皇上明白,四皇子不是不能够做下一任国君,只是不合适便是。
当初皇后坐主中宫却不问万事,也是宁无愠同他想的法子,让太子妃常常带着孩子去凤禧宫请安,女人年纪越大便越喜爱天伦之乐,他又一向待凤禧宫不薄,这两年皇后不显山不露水,便让皇帝对自己改观许多,连济众大师肯为此事吐口都是宁无愠游说的结果,自己的女人和儿子放在他府中,近五年也未曾被旁人发觉。
思及此,皇长子眸光微黯,手底下的人太过聪慧他也隐隐有些不安。
立冬时候,宁无愠还真是找了先生来给两个孩子启蒙,只是楚氏推托宁尚身子不好,宁无愠也未多言,让宁煦先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
许是男孩子的缘故,宁煦的课程安排得极满,小小的娃娃,天不亮就起床,瞧得方诺心疼,可宁无愠态度强硬得很,她竟也没什么办法。
一大早身旁人刚刚有动静,方诺便跟着坐了起来。
宁无愠披上外衣,道:“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去瞧瞧煦儿,哪有小孩子天不亮就起床的。”
“冬日天亮得晚。”宁无愠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方诺有些着恼,可宁煦的事情她是真的做不了主,只道:“罢了,这孩子本就早产,午间要再睡一会儿。”早上睡不足,总是该争取午休的时间。
宁无愠点头,这个再不应怕是要真恼了。
掀开帘子便一阵寒气,青杏还在廊下,方才宁无愠先出门,自是能看到这位懂得眸光带水的郑姨娘,方诺瞧了她一眼,嘴唇都有些白,这么早起来,她裹得厚只一会儿就觉得寒意逼人,偏生青杏极守规矩,就在廊下等她起身。
想了想道:“冬日寒凉,你不必来了,若是真的寒气入体伤了身子,日后怕是不好生养。”女人总是要在乎孩子一些,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么个大活人天天守着自己起床,也算是祭出了杀手锏。
没想到青杏垂首,片刻后才道:“谢夫人怜惜,只是妾身一心侍候夫人,不敢坏了规矩。”
方诺伸手揉了揉眉心,宁无愠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找到这么一个守规矩的妾室。
“绛霄,日后早间郑姨娘过来,便带她先去暖阁吃茶。”她实在是没什么磋磨人的喜好,这也算是仁至义尽。
这次青杏倒没推脱,先前方诺那句话还真真说到了她心坎里。
方诺从未想过坐在院子里,能见到方慎朝她大步走来。
“姐。”
千言万语在喉间转了又转,最终只笑着说道:“回来了。”
方慎上前,跪在方诺面前:“这几年辛苦姐姐。”
“起来吧,”方诺拉了拉他:“活着就好,这几年不知你在哪儿的时候提心吊胆,知道你在南疆打仗又寝食难安,不过总算好好回来了。”
方慎沉闷不语,方诺笑:“好了,现下说话又不似前些年嘶哑,不必闷着嗓子。”
再一看地上,竟落了几滴眼泪,方诺也忍不住,胸腔都震动了一瞬,闷声哭了起来,方慎见状,忙抹了一把脸,扶着方诺,她也不说话,拽着弟弟的胳膊又拧又掐,行军打仗过的人,胳膊都是硬邦邦的,连哼都听不到一声。
“罢了。”方诺轻叹一声,住了手,道:“可见到娘了?”
“先到姐姐府上来。”
方诺拽了拽他有些褶皱的前襟,道:“收拾收拾,我带你回去。”
王氏见到儿子,瞬时便落下了眼泪,半晌之后才拉着方慎说话,并不问他到底去做什么,只是嘘寒问暖,问他可否受伤之类。
“娘,孩儿回来住几日,便要往京城去。”
“京城?”
“正是,在大皇子府做侍卫。”
方诺听罢,问他:“大皇子为何要你去他府中做侍卫?”
“范将军说是皇子府直接送来的调令。”
“这般。”方诺点头,也不知这件事情跟宁无愠有什么关系。
晚间宁无愠到院中,方诺便跟他说起了方慎去大皇子府之事。
“可是你求了大殿下?”
“照我的意思,还想让他在南疆历练几年。”
方诺想了想,道:“那便是殿下的意思。”
“应是。”宁无愠未多言,他知道京中万事都算顺遂,只是没想到还未曾坐上至位,这位殿下就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
方慎第二日便又到了宁府,还带了不少东西,这两年方诺过得如何,他大致也从王氏口中知道了,一想到宁无愠先后纳了两个妾室,便忍不住想来为姐姐出一口恶气。
不过已经不是毛头小子,宁无愠今日不在府中,姐弟二人坐着说话。
“姐,当年他到咱家求娶时候说过的话,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方诺笑,眉间有若有似无的恍惚:“也无碍,不还有两个孩子。”
说到两个小娃娃,方慎也是许久未见,便道:“都启蒙了?姐姐让他们过来见见我。”
“让绛霄去寻了,你且稍稍等一会儿。”
宁煦是不记得方慎什么样子,好音竟还稍稍有些印象,进来便往方慎腿上扑,口中还止不住:“舅舅,舅舅!”地唤着。
宁煦还有些疑惑,站在后面不往前去。
方慎一把将好音抱起来,然后大步到宁煦面前,直接将人提了起来:“我是你舅舅。”
宁煦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点了点头,乖巧地唤了声:“舅舅。”
方诺看着两个孩子挂在方慎身上,便道:“好了,都下来好好坐着。”
“那不用,”方慎坐下来,一个腿上放了一个,道:“这不就成了。”
两个孩子都高兴,方诺索性不拘他们,却听方慎意有所指地问:“日后你娘带着你们跟舅舅住好不好?”
还未答话,宁无愠从外面进来,看着方慎:“好音煦儿下来。”
他虽然不曾板着脸,但两个孩子还是觉察到了父亲的威严,从舅舅腿上滑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回来了。”方诺知晓方才的话被宁无愠听在耳中,淡笑着说了一句。
宁无愠点头,同方慎说道:“刚刚从府衙回来,你姐姐说你要去大皇子府当差,便想着与你叮嘱两句。”
“姐夫直言,方慎洗耳恭听。”
宁无愠吃了口茶,长眉微敛,沉声道:“此事不是我所为,为人需忠心,处事便该灵活,”顿了顿看向方慎:“你去南疆之前我同你说过什么,可莫要忘记。”
方慎回看他,良久道:“姐夫所言,方慎字字铭记。”
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奇怪,宁无愠没坐多久便走了,方诺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方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不过是叮嘱我做事当心。”
可瞧在方诺眼中并非如此,看方慎的样子,也不会说出来,便搁在心下暂且不问,方慎垂首,吃了口茶,当初他负气跟人打架,宁无愠让他往南疆去之前同他说过一句话:“想护方家人,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他现下是没这个能力,不代表日后还能由着宁无愠这般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