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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色大亮的时候, 蓁蓁才半醒过来, 感觉到小腹边窝着团热热的事物, 触手是柔软的毛发,还伴着一声嗲嗲的猫叫。
玉腰听到猫叫,便从隔间掀了帘子进来, 见蓁蓁仍是睡眼迷蒙着, 两腮处红润润的,气色很好, 便绞干了帕子过来。
蓁蓁接了帕子, 小猫舔爪子一样捧着帕子净脸, 温热的水汽氤氲, 肌肤被热气晕过后, 更加吹弹可破,白皙肌肤上毫无瑕疵, 不施粉黛也清丽娇美。
原先还懒洋洋窝在榻上的黄豆也甩着大尾巴, 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从榻上一跃而下, 落在脚蹬木板上, 伸了个懒腰, 柔软的脊骨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又抖了抖浑身的毛发,然后才黏黏糊糊跟着蓁蓁到了梳妆台前, 复又蹲在她身边。
黄豆两只前肢交卧团着, 猫爪子则一上一下交叠着, 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还懒洋洋打着猫哈欠,像极了冬日里乡下揣着手取暖的老农民。蓁蓁瞧着可爱,微微弯腰去摸了摸黄豆的脑袋,又被黄豆湿漉漉的舌头舔了掌心。
正给蓁蓁梳妆的玉腰瞧见了,奇道,“这猫可真粘夫人。昨夜玉泉抱它回屋,今天天还未亮,就不见踪影了。奴婢正急着呢,就听玉泉说黄豆在夫人门前蹲着呢。奴婢过来一瞅,还真是蹲着呢,猫儿眼瞪得大大的,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差点蹦起来,就好像……就好像在守着不让人进门一样。”
蓁蓁被玉腰的形容逗乐了,玉腰说的这哪是猫儿,分明是只忠于职守、看着家门的忠犬才是。她弯着眼一笑,乌黑睫羽微微颤动,如同薄薄的蝶翼,“大概是这边人生地不熟的,猫儿是有灵气的动物,生怕走丢了,所以才爱黏着我吧。”
“对了,”蓁蓁忽然道,“别用那只梅花簪子,换支素雅些的,等会儿胭脂也别用了。”
玉腰应声,将手里的梅花簪子放下,又挑了支白玉的发扣,将发髻牢牢扣住,几缕散发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有几分自然的美。
梳妆后又换了身襦裙,照例是挑的素雅的设计,但并不简陋,简单中自有细节之美,裙摆处绣了月白色的莲花瓣儿,并上层层叠叠的褶裙设计,行走间彷如真的有莲花瓣儿半落不落,很是有几分巧思。
蓁蓁的衣裳,大多是这样,不是单纯的雍容富贵,毕竟她的年纪摆在那里,虽说是县令夫人,但也必要将自己打扮得太花枝招展,还是素雅清丽些好,自己穿着自在,也衬得人看着舒服。
换好衣裳,蓁蓁便坐马车往周府去了。梁朝官眷的交际往来还是相当频繁的,从地方来述职的官员,大多都带着家眷,有妻子的就带着妻子,还未娶妻的就带上家中主事的女眷,总之得带上一个。等述职完了,就轮到知府夫人来设宴来接待这些家眷。
今日就是知府夫人设宴的日子。蓁蓁被下人一路引着入了后宅,一进正厅,就见厅里坐了好些人,年轻貌美的有,人老珠黄的也好,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将自己打扮得通身富贵,珠翠琳琅。
蓁蓁进门,众位夫人们便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是明目张胆或是隐晦的,都在上上下下打量她,心道:这又是哪家的宠妾?瞧着模样倒是蛮正经的,但既然能哄得男人允她出入这种宴会,想必也是有心计的!
她们种种想法,蓁蓁却是毫不知情,她朝上座的知府夫人盈盈一拜,旁边就有丫鬟附到周夫人耳边道,“夫人,这位便是那位覃县令的夫人。”
周夫人是周知府的原配夫人,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么多年来美妾娇婢来了又去,唯独她的位置,却是丝毫未曾有过动摇。最主要的缘由就在于,她从来不和周知府对着来,她是正房夫人,即便有再多的娇妾,正经的事,周知府只能也只放心交给她来做。
周氏缓缓起身,亲自来到蓁蓁身边,和蔼握住她的手,态度极亲昵道,“来了周府,别拘束。你夫君在盂县的作为,大人也曾同我说过,那叫一个赞不绝口,听说那慈幼院能起死回生,与你的也有些干系。”
周夫人的举动,一下子就让其余坐着的夫人们惊到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方才她们陆陆续续的来,但周夫人都只是坐在上首朝她们微微颔首,再就是寒暄客套了几句,站起身来亲迎的举动,这还是头一回。
至于获得这份殊荣的蓁蓁,更是被这些夫人们打量了又打量,只不过这一回,目光都不敢那么大胆了,还带着些隐晦的深意。从来没有毫无缘由的优待,知府夫人对这么个年轻妇人另眼相看,想必也是得了背后的知府的嘱咐。
周夫人倒也没做得过于明显,随即将蓁蓁带到身边,唤她坐下,寒暄了几句,“来乾州可还习惯?”
蓁蓁软声道,“回夫人的话,都习惯。乾州人杰地灵,气候也养人得很,待着是极舒服的。”
周夫人见她不卑不亢的模样,并未因为她刚才的优待而拘谨或是骄矜,在心里默默点头赞许,年纪虽小,却算得上是个明白人,更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习惯就好。”
周夫人也没有厚此薄彼,和蓁蓁寒暄了几句,就没有一直同她说话了,将话题抛给厅内坐着的夫人们。
桌上摆的是八宝茶,除了几味补人的药材,又添了几种果干,甜甜酸酸的,很是合妇人的口味,比起单纯的清茶,更合蓁蓁的口味。
她年岁小,这回来的妇人大多是正房妻子,但也有几个府里受宠跟着过来的妾室,还有些是帮着处理家务的家眷,但就算是这样,蓁蓁的年纪,在众人里头也算是小的。她年纪轻,也不好老是插嘴,更何况刚才周夫人格外优待她,已经拉了不少仇恨了,她便打定主意要收敛些,间或笑笑,其余时间便捧着茶杯时不时抿上几口。
其余夫人们说的开心,又见她并不多说什么,不像是傲人的性子,也对她少了几分敌意。唯独几个妾室,插嘴是插不上的,只好时不时把目光落到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处境却截然不同的蓁蓁身上。
吴玉娘就是其中一个,她家境贫寒,却生得极为貌美,一副身段柔柔弱弱似细柳,又是前凸后翘,在府里把其他妾室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至于那位人老珠黄的正房夫人,还苦兮兮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伺候公婆。
在府里是头一号的人物,来了周府却只能坐在一旁赔笑,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吴玉娘面上发热,心里也像被蚂蚁蚀咬一般。她是坐立不安,再对比知府夫人左手边坐着的蓁蓁,明明也是生得一副祸水模样,却命好成了正房夫人,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让吴玉娘更觉难堪。
她在府里妒忌成性,但凡有哪个妾室得了老爷几分喜爱,她便要不折手段将人陷害出府。但到了周府,她只好硬生生按捺住自己那颗被妒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心,毕竟,要是在知府府上闹出了事,就算是老爷,也救不了她。
吴玉娘狠狠握着拳,尖尖的指甲在手心捏出红痕,脸上的笑却是越来越娇媚。
蓁蓁发现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一直盯着她,不知所以然,便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吴玉娘也回她一笑,两人眼神交汇片刻,便自顾自挪开了。
周夫人和众人寒暄了片刻,精神就有些不大好了,她按了按额角,旁边的丫鬟就忙来扶她。周夫人拂手让她退开,然后朝担心看着她的诸位夫人道,“实在抱歉,人老了,精神也不比年轻时候了。”
众位夫人忙道,“夫人身子不舒服,还出来陪我们,已经是打扰夫人了,该我们道声抱歉才是。夫人快去休息吧,我们这就告退就是。”
周夫人微笑道,“哪有把你们请来又让你们这么走的道理?我身子实在不舒服,好在我家那儿媳还在家中,我让她出来替我陪陪诸位夫人。”
众位夫人自然是应好,周夫人便被丫鬟扶着往门外走,出了门,周夫人面上的笑就好似云烟一样倏然散去,微微露出了悲切的神色。
丫鬟小心翼翼道,“夫人?”
周夫人不过停了一瞬,便复又往前走,她袖中半片白绢滑落出来,纯白的颜色。身后正厅传来的是嬉笑寒暄之声,周夫人的脑子里却只有长女跪在灵堂前不绝于耳的哭泣声,两相比对,更显得悲凉。那个出生后她未曾见过一面就夭折了的外孙,她这做外祖母的,连为他着一身孝都不行。
夭折的孩子连祖坟都入不了,更别说正正经经办丧事了,她这做外祖母的,也只有夜里悄悄替他诵几遍经罢了。
周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朝丫鬟道,“等会儿让少夫人多看顾着些那位覃夫人。她年纪小,覃县令后院也干净,想必没见过那些邪门歪道,别让她出事了。”
丫鬟应下,“是,夫人,奴婢觉得,这位覃夫人还真是命好,嫁了个好夫婿,可真是令人羡慕。听说覃县令连通房都没有,专宠那夫人一个呢!”丫鬟本来就是怀春的年纪,最爱打听这些事情,听外头采办的厨娘说了,便记在了心里。
周夫人淡淡笑了笑,“命好,也要会做人才行。”
方才那么多夫人进来,却只有覃县令的妻子一人,浑身上下都没有艳色,素雅得都有些像孝服。她心里知道,这位覃夫人是怕她瞧见了心里不舒服。
不管是谁告诉了她,或是她从哪打听到夭折的事情,就凭这她这份心思,周夫人也愿意记下这份好意,然后报之以李照顾她一次。不是谁,都能这般替旁人着想的。就连她自己,不也要硬着头皮装扮得雍容华贵,生怕丢了知府夫人的面子。
年轻貌美,又心细如发,这般贴心的心思,又有哪个男子会抛下这样的妻子,去宠那些阿猫阿狗似的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