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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方拭非再去酒楼。
她面色不善, 态度明确——昨日被人袭击, 而她至今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惶惶不安地过了一个晚上,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可这无凭无据的事情, 她不能随意指证, 所以也要来找别人不痛快。
可等她上了二楼, 就发现钱公子一人被孤立出来, 正坐在窗边看书。
双方气氛紧张,隐隐的对立感弥漫在空气中。
方拭非不动声色, 朝钱公子踱步过去, 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钱公子苦笑道:“昨日跟你说话, 被他们看见了。”
方拭非不疑有他:“这样……那真是拖累你了。由此可见,他们这些是何等小人。做不得真朋友。”
“各取所需而已。”钱公子说, “我们心中自然有数。”
方拭非在他对面坐下, 说道:“那这对你今后仕途,可有不利影响?”
“没事,我与他们有各自的门路。所谓人情也不好浪费, 求人自然是利己为先,谁会去损人?他们不会妨碍我。”钱公子故作轻松说,“何况,今后不知道有多少机会能跟他们呆在一起。就算我与他们一起高中, 也会被派遣去不同的官署, 担不同的职责。有些人甚至会被调离京师。”
方拭非:“等入朝为官, 心态又不同了。或许他们能成熟一点, 不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
钱公子:“你说的不错。”
方拭非用指节叩着桌子,暗自思忖。
二人这样干坐了许久,钱公子也没有主动出声。随后方拭非站起来,走出酒楼。
钱公子放下书,凑到窗台边上。看她走上大街,然后慢慢消失在视线内。这才坐回去,嘲讽地笑了一下。
钱公子与众好友决裂,之后几天干脆没去酒楼。只有偶尔会在,能不能碰见还得看运气。
方拭非每天都去,次次就像是没看见钱公子一样,专注于跟周公子等人搅局。
时间拖得有些长了,但双方都没主动。在方拭非第三次在二楼遇见钱公子的时候,像是才终于下定决心。
“钱兄。”方拭非很是纠结道,“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在这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钱公子头也不抬,视线粘在那本书上,似乎并不上心,随口问道:“什么事?”
“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吧?”方拭非笑道,“当然是我误解你的好心了这事了。”
钱公子把书放下,看了眼不远处的旧友们:“我们出去说。”
方拭非顺着他的视线,也瞄了一眼,闻言点头。
那几人蠢蠢欲动,原本正在悄悄朝他们靠近,见二人注意到,立马收回视线,脸上还带着嫌恶。
·
方拭非与钱公子到了旁边的一家茶楼,选了个寂静的地方。
钱公子:“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侠士呢?”
“没什么,只是与他起了些争执,就暂时分开了。”方拭非说,“我处处带着他也不方便啊。”
钱公子点头:“那方兄是想说什么?”
方拭非:“反正我家中是不缺钱的,缺的只是门路。如果钱公子愿意帮我这一次,我自然感激不尽。”
“既然愿意相帮,就不是图求回报。”钱公子说,“你能想明白最好。”
方拭非:“我又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只是啊……”钱公子摸索着茶杯,为难道:“此事我还得回去问问父亲,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自是理解,”方拭非抱拳说,“我等你的消息。”
钱公子又跟他聊了一些,二人间气氛活跃起来。
钱公子说:“等你行卷做好了,我可以替你找先生评判修改一下。”
“这……倒是不用。”方拭非迟疑片刻后,说道:“我自己找人修改即可。”
钱公子调侃道:“方兄所做,定然是佳作。不过方兄尽可放心,我不会看的。”
方拭非:“钱兄说笑了。”
钱公子:“若今后你我有幸同朝为官,也是一种缘分了。”
二人举杯,相视而笑。
然而,钱公子这一等,竟然等了月把有余。
他已告诉方拭非可以帮忙呈卷,这行卷却久久不交。他不得不继续认真装做跟周公子等人决裂的模样。时间一久,此事传了出去。
众人兴奋等待的事情一直没个着落,又被对方牢牢吊着,还要整日忍受她的摧残,不能对她动手。
这日子实在是太折磨了。
周公子干脆去找了个声名在外、整日哀怨的老书生,过来对付方拭非。结果那老家伙不中用,被方拭非指着鼻子骂为老不尊,堵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服气了,干脆就安心等方拭非的行卷出来。
一个月后,何兴栋等人也被顺利押送进京。
江南一案审了七七八八,何洺已指认,且畏罪自杀,何兴栋与何夫人没什么好问的,基本按罪就定了。
为免有人加害,进京城不久,直接判处流放。
他被送出京城的时候,方拭非跟林行远过去看了。
何兴栋一脸淡然,随着押送的官兵走在中间,已经不似原先那个咋咋呼呼的青年人。
在漫漫人群中,他一抬头,定向了方拭非的位置。
二人对视。
直至他出了城门,方拭非都没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境。
“他真是……变了。”方拭非说,“好事。长大了。”
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何兴栋当时说“我不怪你。”,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变了。
林行远:“将来日子长着呢。他已比许多人幸运的多。”
二人从城门回来,再去酒楼。
今日真是个神奇的日子,上了二楼,他们又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熟悉面孔。
那人转过身,目光冷淡,扫过方拭非的脸,又移了开去。
“卢戈阳……”方拭非皱眉道,“他怎么跟这群人混在一起?”
林行远说:“你云深书院三兄弟,今日算是到齐了?”
周公子那边很是热络地牵起卢戈阳说:“这位就是我新交的朋友卢兄,文采斐然,为人更是仗义,今日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
“卢公子。”
众人奉承一通,问道:“卢公子是何方人士?听口音,该是南边的吧?”
卢戈阳:“洪州人士。”
“洪州人士啊……”众人说着看向方拭非。
周公子笑道:“巧了,我们这里也有一位洪州人士。”
卢戈阳知道他们在说方拭非,便道:“他曾与我是同窗。”
方拭非摇着扇子,挑眉哂笑,早已听见他们那边的对话,却并不上前来。
“晦气。”方拭非对着卢戈阳露出不屑,“走。”
周公子:“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卢戈阳垂下视线:“他自眼高于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他这人就是这样,别管他。”周公子拉着众人笑道,“你们可知道,方拭非在水东县的壮举?他竟然出卖自己的挚友,来为自己博取声名啊。还非将他逼到走投无路。此等小人,谁人敢结交……”
林行远耳朵灵敏,走的远了还能听见后面那些人嬉笑嘲讽的声音。觉得刺耳,心里狂躁,想上去打人。看方拭非全不在意的模样,心绪很是复杂。
说道:“瞧瞧,众叛亲离了吧?人这就说你坏话来了。”
方拭非转过头,笑道:“这不你还没判我吗?他也不算我的亲,我何来众叛亲离啊?”
“我……”林行远叫她一句话莫名说得有些脸红,将她肩膀推回去,看向前方,说道:“你不跟我去上郡,那我们早晚是要分开的。你好歹给自己留点情面吧。”
卢戈阳对她算是“知根知底”,如此一来,周公子等人也会知道,她确实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子,不仅如此,那商户还是近几年才发的家,没什么根底,恐怕家财也不深厚。而她在家中更是不算受宠,只是一个私生子,众人眼中上不了台面。
至于林行远,卢戈阳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这样,他们要对付方拭非,就有底气的多了。无论是污蔑还是抹黑,都没了后顾之忧。
“说起来,”方拭非问,“林行远,你什么时候走?”
“你催我做什么?”林行远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京师留着不错,我就多呆呆,你还想赶我?”
方拭非:“……”
这火气来的莫名,方拭非哪敢触他的霉头。连忙点头,尊敬道:“您随意。请随意。”
“留步!”
钱公子从追了上来,“方公子,少侠!”
二人停了下来。
钱公子问:“方兄,你的行卷准备好了吗?这装册也是有讲究的,需要我帮忙吗?”
“唉,这行卷的诗文是准备好了,可我……”方拭非左右犹豫,末了叹了口气,惭愧说道:“实不相瞒。原本家中是有钱的,可就在半月前,我收到一封家书……如今嘛……”
她这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叫钱公子都看烦了。果然商户之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方兄,你这时候就别犹豫了。有话就说吧。”钱公子急道,“看看,那几人连你的旧友都找出来了,估计把你的家世也查得一清二楚,准备开始抹黑你。读书人的名望多重要啊,你可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方拭非哀怨叹道:“我哪不知啊。可这江南贪腐一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父亲就是江南商户,他虽然不做粮米买卖,难免受到些许牵连。如今家里有银子也不敢动,手上更抽不出多余的银钱来,怕引人生疑。”
方拭非说:“我是想做官,可我更想活命啊。机会总有,命只有一条啊。”
“糊涂,机会可不是年年有。明年就不一定是这个考官了,你到时候找谁去给你请托?若是你任由周公子和你那同窗给你抹黑,你还有高中的可能吗?”钱公子走近了些,对着她耳边说:“方兄,你可要想清楚啊。这科考是一年的事吗?是一辈子的事啊。”
方拭非也很焦急,用力咬唇,嘴唇发白。
“可我也没有办法呀,总不至于叫我去抢吧?”方拭非说,“我父亲自有难处,我哪能如此不懂事?”
“你拿我当什么人?我不就在你面前站着吗?”钱公子跺脚道,“方兄!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呀!你我既然兄弟相称,何必与我客气?这笔钱我可以先借你,待你以后高中,你再还我不就成了?”
方拭非:“这叫我……这你叫我如何还得清啊?我方拭非不喜欢欠人。”
钱公子:“你还拿我当外人?”
方拭非一番纠结,最后咬牙道:“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大恩不言谢,此事我会铭记在心。”
“好说。”钱公子说,“我也只有你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了。以后多多照拂。”
方拭非:“自然。”
钱公子浅笑。
钱公子知道方拭非并未与他交心,担心自己会偷看她的诗作,有所顾忌,便干脆约她在某官员家的侧门相见。
方拭非将书交过去,抱拳道:“如此,便有劳了。”
钱公子确认了一遍纸张,标轴无误。策略翻开扫了一眼。见过她写的字,字迹是没错的。
“这是你亲笔所写的吧?”
“那是自然。”
钱公子点头,将一百两交于她,让她随奴仆一起进去。
·
递交完东西,钱公子立马将这事告知自己的一干好友。
众人选了个地方聚到一起,嘲笑方拭非,高兴高兴。
钱公子大笑道:“他当我是要抄他的诗作,才故意想要帮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陪他演了月余,也该是时候要他还了。”
“倒是白白损失了一百两。”
“不过区区一百两,你我各自兑一些,不就有了?”周公子心情舒畅,“但可以让那方拭非难堪,一百两就花的太值!”
“何止是难堪啊,要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不错,今后总算不用再看见这人了。”
一位书生拍着:“还是钱兄最聪明,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钱公子笑道:“哪里?只是方拭非比我想得要谨慎,才陪他耗了这么久。”
“这卢戈阳来了,本不需要你如此辛苦。可是你布局已久,不用可惜啊。”周公子说,“唉,他就是来的太晚。”
钱公子却是说:“这卢戈阳来了,也好。行卷一事,多少人心知肚明。方拭非在京师月余,与你我矛盾甚深,若是他拒不认错,咬死是我们陷害于他,定会有人替他开脱。可这卢戈阳一来,说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想替说话的人只得闭嘴,才叫好啊。”
“不错。”
众人说得畅快,今夜都睡得特别好。
第二日,大早就收拾妥当,去酒楼赴会。
方拭非也是神采飞扬,一身新装,带着林行远一同到了酒楼。
她上了二楼,却见先前与众人等人决裂的钱公子,又与他们站到了一起,还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左右逢源。
方拭非放缓脚步,看着他们也笑了下。
“这是,讲和了啊?”方拭非靠在桌边,说道:“我不是你最聊得来的朋友了吗?”
周公子端过旁边的茶壶,颇有闲情道:“方拭非,来喝杯茶呀。”
“哪敢喝你的茶?”
“说的好像我们要害你似的。”
方拭非:“会吗?你要是说不会,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们此番态度,看来是要发难了。”林行远轻声交谈,“你昨日见到那个吏部的官员,没说什么吧?”
方拭非说:“他根本就没见我,只是让我把东西放下,就遣我离开了。应对之是想让人看看,我是进过那个地方的。”
今日这群人看她的眼神特别和善,方拭非说什么,他们都是笑嘻嘻的模样,不与她计较。
卢戈阳跟她使了两次眼色,让她赶紧离开,都被方拭非无视。
时过正午,一群衙役冲进酒楼,把守住门口,小跑着上了二楼。
为首官差横眉怒目,一把大刀别在腰间。掌柜惶惶上前,询问事项。
那官差抬手挡住,并不看他,只是示意他闲事勿管。
众书生朝他致礼。
那人指着一角道:“你就是方拭非?与我们走一趟吧。”
方拭非不见慌乱,只是问:“为何?”
衙役:“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
方拭非:“我做了什么事,我记得清楚得很。安分守己,规行矩步,没有哪里错了,所以才问为何。”
衙役抬手一挥:“等去了县衙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无凭无据,连哪里错了都不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方拭非退了一步,指着他们大声道:“我看你是这群官僚子弟叫来的,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抓进牢里好好整治。我不是京城人士,没人会替我申冤。你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我不去!”
楼下旁观者闻言喧哗,指指点点。
周公子说:“你这是张口诬陷!”
方拭非:“是他自己不说,什么叫我诬陷?”
衙役:“所以叫你去县衙审讯!”
“这动静,哪里是审讯,怕是已经定罪了吧?”方拭非冷笑道,“看来我今日陪你们去,就是死路一条!”
楼下众人熙熙攘攘地看热闹。
这酒楼里从来不乏读书人,也是以此吸引客源。加上地处繁华,这随便一闹,路上已是人来人往,水泄不通。
“你贿赂朝廷科举考官,向他私买考题。国子司业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他昨日敷衍于你,待你走后,就将此事告知县令。”衙役指着她道,“你口口声声称我等冤枉你,却不敢与我去县衙对峙,反而再次喧哗,抹黑朝廷,居心何在?”
“哈,无稽之谈!”方拭非大笑道,“我方拭非行得正做得端,向来谨遵圣人教诲,不惧人言,岂会做私买考题这样的肮脏事?此等罪责我如何能担?”
方拭非靠近了窗户,说道:“既有国子司业口证,我今日若随你去了,不管出不出的来,声名都要受损。我人微言轻,敌不过他,可也不甘受辱。你们既然强逼,我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方拭非说罢跳上窗户,挥手喊道:“谁都不要拦我!林兄你也不许拦我!我方拭非今日血溅长街,请有贤之士来日替我申冤!害我者国子司业,及酒楼内一众应考书生!”
她这一喊了不得。
外面响起几声尖叫,众人纷纷后退,不顾其他。叫嚷着“快让开!”,生怕方拭非真跳下来砸到他们。
窗户下生生腾出一块空地来。
周公子与衙役等人也是大惊失色。
这人怎么如此刚烈?
不……是情绪如此激动,简直像个疯子。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要寻死觅活。衬得他们真是同流合污早有准备。
要知道她这一跳,大家都完了。
众人匆匆上前,要拦住她。
方拭非动作快,说跳还真就要跳。虽然这只是二楼,可这样下去,少不得要摔断个脚。
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脚已经离开窗台。
“啊——”
楼上楼下俱是惊呼,场面混乱非常。
有人捂住眼睛,不忍去看。
二楼人太多了,一阵桌椅响动,竟绊倒了不少人。
林行远纵是眼疾手快,也被她吓了一跳。当即踩着桌面扑过去将她抓住。单手卡住窗台,向上提劲,把人带了上来。
他心头莫名发慌,暗道这个疯子。
众人见他落地,俱是松了口气。
方拭非坐在地上缓神,面色苍白,抬起头指着林行远说:“你救我做什么?不是让你别拦着我吗?”
林行远发怒,伸手就揪她的头发。
方拭非吃痛:“啊——”
“冷静,我们……”衙役第一次被书生逼得如此窘迫,心有余悸道:“先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