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自杀(9.12日更新)

退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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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长东站着没动, 似乎在等什么。何洺催促了一声, 正要开口, ,就听见远处传来喧哗声,随后大群的人簇拥了过来,气势汹汹,不是善类。

    何洺心里“咯噔”一下,煞为不安,又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停下脚步探听。

    一道宏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方拭非检举何县令贪污!证据就在米仓里!”

    何洺身形僵住。

    喊话的那人重复了一遍:“何县令贪污,把赃银藏在米仓里, 现在都被翻出来了!众人亲眼所见, 满地的财宝和金银!城门都被人围起来了!”

    何洺整张脸惨白下来:“什……什么?”

    米仓被人劫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粮仓从来不许人进。

    王长东侧立一旁,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何洺浸淫官场许久, 顿时就明白了。

    “是你!”他指着王长东道, “你!我就知道你来者不善,却不想你如此狠毒的心肠!”

    王长东不见喜怒道:“比不上何县令。”

    冲过来百姓眼看着要朝何洺扑去,何兴栋快步向前,拽了失神的何洺一把, 喊道:“别打别打!”

    王长史哪能真看着何洺受伤?立马抓着他的衣袖拉进大门, 吩咐衙役:“关门!”

    县衙的大门合上, 百姓被拦在门口。衙役挡也挡不住,见势不妙,就先从门口溜了。

    众人拍打着朱门,大喊何洺的名字。

    何洺还在震撼中,失魂落魄般喘不过气来,哆哆嗦嗦地走下台阶。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竟然还被自己绊了一脚。

    他是布衣出身啊,没有后台,没有背景,能做上水东县县令,哪怕在京师官员眼里只能算是无名小官,可对他来说已经是光宗耀祖了。他小心翼翼,生怕行差步错,怎么就这样了呢?

    何兴栋扶着他,感受到他的颤抖和恐惧,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嘴唇阖动,伸手抱住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说:“爹,没事的,没事,有我在。”

    他说着声音开始哽咽:“儿子一直陪你,儿子会保护你的……”

    “是……是县尉害我……”何洺吞了口唾沫,痴语道:“我只是叫他去安置一下赈灾粮草,竟然变成这样。”

    他看向王长东,忽然全身来了力气,要挣脱何兴栋朝对方过去。何兴栋又紧紧将他抱住,大喊了一声“爹!”。

    何洺红着眼问道:“王长东!你为何要害我?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置我于死地。”

    王长东立在一旁,轻叹口气,转过身:“你没有得罪我,可你得罪了不少人。地下埋的,外面哭的,你自己听听,不觉得造孽吗?”

    “我造孽?上面多的是比我过分的,你敢去指着他们的鼻子说造孽吗?你不过是看我好拿捏才来寻我的麻烦,既已做了小人,何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这些上面的人,有家族庇荫,才是真造孽!”何洺的手剧烈颤抖,“我也见过为官清白的,他做了不到一年县令,就被罢黜了。有一个因为贫寒不给上官送礼的,不出多久就被孤立陷害了。还有许许多多所谓的官员,数不胜数!非要逼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才叫公正吗?没有清官!根本就没有清官!”

    何洺激动指控:“他们都不行,为什么非来逼我?若非水东县突发旱情,这里的人只会过得比其他地方更好!你以为我乐意看着百姓受苦吗,看着他们饿死吗?是你们逼我的啊,全是这世道逼我的啊!”

    外头的声音像巨槌不停敲打着他的大脑。何洺走上前两步,对着门口的方向嘶吼道:“别吵啦!都给我闭嘴!”

    王长东没有说话。

    他知道,在官场上,何洺绝对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人,甚至在“坏”的队伍中,他根本排不上号。起码他对待百姓是和颜悦色的。对百姓那些不触及利益的请求,他会尽力去满足。县衙不算虚设,每天都会早起处事。

    像何洺这样的家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的确没有人完全干净,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可是,错的就是错的,何洺为了名利放任自己在这泥沼中翻滚,染得一身腥臭,就要做好被揭发的准备。

    水东县历经旱灾三年不缓,饿死者上万,他贪得太过分。他为自己贪,还要四处打点,为自己的上官贪,为手下贪。这成了习惯和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多恐怖的场面。

    “你不能耐我何,你只是一名长史,且尚未赴任,不得插手县衙内务。”何洺稳了稳心神,又从中寻出一线生机。一定会有人保他的。何洺对着何兴栋招手道:“我儿,扶我进书房。”

    王长东道:“你不用给谁写信,给谁写都没有用。我早已将此事上禀陛下,再过两日奏章就可到陛下案前。明日,录事参军曹司判会抵达水东县,因你德行不端,难以服众,事急从权,他将代管水东县粮储事务。等你把消息传出去了,叫你同谋赶过来,县衙里所有账簿,早已被我二人翻遍,他想再做手脚已是太迟。你罪责已定,难逃法裁!认罪吧何县令,替贵公子好好想想。”

    何洺转过身,二人四目相对。

    何洺此时的感觉非常复杂,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好像是等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发生,大梦初醒了。又好像恍惚尚在梦中,一切尽是虚妄。

    他握着何兴栋的手指越加用力,指节突出发白。一抬头,发觉天上日光亮得晃眼,日晕散出七彩的光圈。眼睛一闭,直接晕倒在何兴栋怀里。

    不久后,县尉带着城中守备,押送从米仓里抓获的闹事百姓回县衙审问。虽然知道里面几位幕后主使应当已经趁乱逃跑了,但绝对不可放过。

    他已经弄砸了赈灾粮一事,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何洺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若是何洺倒了,恐怕他也难逃干系。

    起码……可以把犯人抓回去消消气。

    水东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许多人就算不认识,也是见过的。看见一群亲友被押送过来,场面险些失控。

    县尉被群众围在中间,整个人飘飘欲死。

    或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县衙那朱红色大门重新打开。

    外间风向瞬变,众人全部从远处拥回县衙门口。

    然而走出来的不是何洺,而是王长东。

    方拭非一直守在此处,就怕事情不受控制,场面会乱。此刻见人出来,立即上前一步叩首,义正言辞喊道:“王长史素来清廉,嫉恶如仇,请王长史替我等申冤!”

    百姓不明所以,但总要有官员替他们主事,见状跟着喊道:“申冤啊!”

    王长东将手向下一按,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上前两步,缓声说道:“诸位请回去休息吧。本官已将此事如实上禀朝廷,若县令贪污为真,本官断然不会罔顾。”

    方拭非道:“王长史,下愚不过一草率无知的学子,空有一腔热血,仅有一条贱命,亲见水东县百姓生活疾苦,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却无能为力。除却在此明志,竟别无它法。今日出此下策,只为求王长史一确切答复,好叫惶恐小民心安。”

    王长史点头:“本官上禀陛下后,定竭尽所能,一查究竟,还你们一个公道。”

    方拭非:“谢长史!”

    百姓闻言欢欣鼓舞。

    王长史让百姓散开,将县尉等人放进来。

    街上又开始有些骚动,王长东先一步道:“问清情况,并非追责。尔等不要胡闹。”

    方式非说:“这些都是证人啊,你们都小心说话。该让他们快点进去才是。”

    这才放县尉等人安全进去。

    守卫重新出来,疏散门口人群,管理秩序。

    何洺还晕着,王长史委婉示意守卫,让他们带着铜锣,大街小巷地告示。

    “今日城中风波,已上禀陛下,王长史同意会查明此事,请诸人耐心等候结果。再有蓄意闹事者,恐狼子野心,皆以重罪处置!”

    一长一短两道人影,立在一扇古旧的木门前。

    老者的衣服和棉鞋已经被水打湿了,只着一件单衣。小的也是一身狼狈,裹着一件棉袄,静静站在他身后。二人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主人听见门响,披着外衣起身,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嘀咕着出来开门。

    他将手上的灯凑近到那人面前看了一眼,看清那张布满沟壑,但五官颇为英俊熟悉的脸,当下两股战战,直接要给他跪下。

    “太太……太傅?”

    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扶住,接过他手里的灯。

    煤油晃出来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嘘。”老者说,“今日来,要你做件事。就当我杜陵欠你一命。今后荣华富贵任你挑选,但你不可过问。”

    方贵忙道:“太傅于小民有救命之恩,若您开口,纵是万死不辞,哪敢二言?您请讲。”

    杜陵偏头,看向身后的方拭非。

    方拭非开口清脆喊了一声:“爹!”

    方贵倒抽口气,吓得一时出不了声,缓了缓才道:“这,这位小公子……”

    方贵这才敢去看方拭非。身形削瘦,却不是病态的那种羸弱。十三四岁上下,五官英气,穿着一身朴素男装,唇角上翘,双目有神。

    方贵小心问道:“他是……”

    杜陵伸出两指,喝止他的话:“别多问,于你没好处。记住,今日起他就是你儿子。将他接进家中,其余的事不用你管。”

    方贵匆忙点头:“是……是。”

    ·

    岁月忽如飞,回望已五年。

    自江南自春旱萧条,三年未缓。

    “方拭非可是住在这里?”

    那人正靠在门口的门柱上,斜抱着一柄长剑。

    他穿着暗色的长袍,长发高高束起,长着一张颇显朝气的脸。端得一身好样貌。与这穷酸破落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正如他摩挲着剑鞘,悄悄打量方拭非一样,方拭非也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

    那人又问了一遍,方拭非才点点头。

    那人问:“你家小姐不在家中吗?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是……令尊的一位林姓好友前来接她。”

    方拭非淡淡搓了搓满是泥泞的手指,那土已经干了,嵌在她的指甲里,黑乎乎一片。方拭非道:“我就是。”

    “你是什么?”他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你是方拭非?!”

    那人表情有一瞬间崩裂,随后顿了顿,站正了身,道:“家父与令尊乃八拜之交,先前家父收到书信,特命我来接你过去。”

    方拭非上前一步,推开门道:“进来吧。”

    那人踯躅片刻,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子。

    这真是一个简陋的院子,角落里开了一块地。前面是寝居,右侧是庖厨。整栋院子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底。

    虽然是打扫的挺干净,但就是同他在关城的偏院也无法相比。连株用来观赏的花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