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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谢洛白的衣柜,溪草无语了,一眼望过去,全是军装,什么常服、礼服、骑装、作战服、军大衣,而仅剩的两三件长衫,不是暗绿就是深灰,简直毫无美感可言。
“我记得二爷有件天青色的长衫啊,怎么不见?”
谢洛白虽然性子暴虐,可是眉眼生得精致,穿上那种温润的颜色,整个人便收敛了煞气,多了几分书卷气,再撑一把油纸伞走在雨中,甚至还有几分仙气,溪草望着谢洛白,在心中描绘着那幅画面,竟有点失神。
“那些花里胡俏的衣裳,都是姆妈做的,全放在谢宅,你就挑件军装好了,我再让人牵一匹马来,我骑马,你来画。”
什么品味,她可不想画谢洛白版本的拿破仑大帝,溪草嘴角抽搐,坚决摇头。
“请二爷去做一身西装,我可从未看你穿过西装,既然要我画,那就画点特别的。”
谢二身高腿长,军人身姿又格外挺拔,穿上西装一定会非常英俊,溪草倒是真好奇。
谢洛白神色一僵,断然拒绝。
“不穿!不伦不类,活像个滑稽的小丑!你就随便选一件,哪那么多废话!”
溪草张目结舌,雍州可谓摩登之都,东方巴黎,满大街新派的男子们都是西装革履,戴着巴拿马帽,挥舞着文明棍,连老一辈都见怪不怪了,谢洛白竟然还觉得滑稽,他不是在德国留过学吗?怎么骨子里和食古的老古董一般?
“二爷要是不肯,那我就不画了!”
溪草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给彻底勾了起来,谢洛白越如此,她就越想看他穿西装。
谢洛白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妥协了。
“好,我去做,衣服做好了你再过来,要是画的不顺爷的意思,你看我怎么惩罚你!”
他靠近她,将惩罚二字轻轻吐在她耳廓,带上了一丝暧昧的色彩。
他总有办法让她跳脚!溪草白了脸,顿时后悔刚才得寸进尺,居然想看谢二的笑话!
因为三箱盘尼西林有两箱属于军方,所以陆荣坤和宋卫民没有通过警备厅,而是直接被投进了军政府的监牢。
两道漆黑的大门非常高大,里头是清一色的黑瓦白砖房,一侧破平房里养着很多狼犬,比皇后长得还狰狞,生人才一靠近,就狂吠起来,溪草甚至闻到股铁锈和血混合在一起的腥味。
“要是害怕,我陪你进去。”
谢洛白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便扣住她的手,声音难得温柔。
“这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害怕,没什么值得丢人的。”
溪草咬了咬下唇,坚定地道。
“不,我不怕。”
谢洛白抬手看了看表。
“那好,给你十五分钟时间。”
溪草点头,何湛就向谢洛白敬了个礼,领着溪草进了监狱的牢房。
这里是沈督军的地盘,但却没有人阻止他们,甚至连过问的意思都没有,看来谢洛白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溪草走在阴暗的走道里,又忍不住捉摸沈督军和谢洛白之间的关系。
一山不能容二虎,一个军阀可以和另外一个军阀表面上称兄道弟,但是像谢洛白这样,能够在别人地盘上驻军,又自由出入军事要地的,可谓绝无仅有。
除非,他们是一家人。
谢洛白很高大,沈督军也很高大,谢洛白两道远山眉和长而润的眼都像谢信芳,但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似乎和沈督军有几分相似,还有谢夫人提到沈家时的厌恶和不自然……
溪草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是大胆的假设,还需要小心求证才行,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么谢洛白母子和沈家之间,应该还有一段复杂的故事。
“就是最里面那间。”
何湛停住了脚步,并不是他不想陪溪草过去,而是谢洛白说过,她和陆荣坤之间的私人恩怨,她一定想自己了断,谁也不该去打扰。
这是他给她的尊重,即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他也选择让她囫囵过去,而不是去逼她拿下面具。
陆荣坤靠坐在板床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监牢里很安静,溪草小羊皮鞋跟踏着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一动不动的陆荣坤听到动静,突然连滚带爬靠近栏杆。
这几天没有任何人来过,他一直是在恐惧和绝望中度过的,听到声音,他就发了狂。
光线透过屋顶上透风的气窗泄露下来,朦朦胧胧地刚好罩在溪草身上,陆荣坤怔了一下。
“云卿……”
虽然搞不明白陆云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任何人都是他的救命稻草。
“云卿小姐!云卿小姐,你救救陆叔叔吧!我和你爸爸是拜把子的兄弟,我是你的亲人啊!”
溪草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深粉色的老式绸缎对襟衫,上头滚着指头宽的镜面乌绫边,头发绾成了髻,一侧垂下无数根细细的长辫子,她头上戴着徐六打造的发簪,眼神冰冷没有温度。
“刘世襄,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云卿小姐,我是你的旧主子,忠顺王府的四格格,赫舍里?润龄。”
陆荣坤似乎被人当头一棒砸蒙了,抓着铁栏杆愣在原地。
“怎么?是接受不了,还是吓呆了?狗奴才,不过才九年而已,这么快就把本格格忘了?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在黑林铺,你亲手把我抱上人贩子的板车,收了十二块银元来着。”
陆荣坤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指着溪草。
“润龄格格……原来你是润龄格格,难怪!难怪我落到这个地步!是你!是你在报复我,你在背后算计我,都是你干的,对不对!你这冒牌货!我要告诉陆太爷!你是个骗子!”
溪草只觉得好笑。
“没错啊!我是冒牌货,可是你没机会告诉别人了。明天就要行刑了,你会死在这座监牢后头的刑场上,被子弹一枪打穿脑袋,若是行刑者枪法不好,只射中了肩膀,你还得多挨几枪。”
陆荣坤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里激动的光彩瞬间灰败下来。
溪草没有放过他。
“我救了曹玉淳,从她口中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当年你从我阿玛那里,偷听到小皇帝的逃亡路线,并把这情报卖给了新政府对吧?害得他们损失了不少人马呢!这些年,保皇党一直在找那个叛徒。”
陆荣坤一动不动,甚至冷笑了起来。
“我已经在军政府的监牢里面等死了,还会在乎保皇党吗?”
溪草蹲下来,平视着他,目光有点森冷。
“你当然不怕,那么赵艳桃和宝儿,还有陆良驹他们三个怕不怕呢?保皇党对待叛徒,一向用的是灭门手段。”
陆荣坤仿佛被她泼了一盆冰水,他木然的眼珠动了一下,身子颤栗起来,猛地翻过身子对着溪草磕头不止。
“格格,奴才错了,是奴才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可是这和我的儿子们没有关系啊!您发发慈悲,就要我一条性命吧!”
溪草微笑。
“放心吧,本格格一向不是个爱作孽的人,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实答完之后,我保证你两个儿子不死,我问你,你把润沁卖到了哪里?为何我在燕京打听不到她的下落?”
陆荣坤岂敢不答,他忙不迭地道。
“是、是!润沁格格,奴才、奴才当年把她卖给了一个叫黄大脚的龟奴,他是专做淮城权贵的生意,有些人就喜欢幼女,特别是落魄大宅门里出来的闺秀,润沁格格那时年纪最合适,所以……”
陆荣坤还未说完,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溪草不知何时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狠狠戳进了他的右眼当中,她气得浑身颤抖,丝毫不在乎喷溅在脸上的血液,又接二连三地往陆荣坤脸上连刺数下。
当年润沁才五岁!溪草一直以为她和自己一样,被买进了花楼,被培养成真正可以待客开苞的姑娘,还要两年。
可是陆荣坤这个畜生却告诉她,润沁被卖给了喜好幼女的变态,这种人,他们绝不会等她长大成熟再享用,他们会在她还是蓓蕾时就下手摧残。
溪草觉得天崩地裂。
她站起来,看着满地打滚的陆荣坤,眼中一片冰寒狠厉。
“刘世襄,你放心去死吧!我要你儿子也尝尝被人亵玩的滋味!”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监狱。
陆荣坤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痛苦地握着栏杆大喊,可那道窈窕的影子早已消失在尽头。他绝望地滑倒在地,有气无力地嚎哭。
“赫舍里?润龄,你一点都不像你的额娘,她那么温柔善良,我看你根本是大福晋亲生的,一样心如蛇蝎!!!”
溪草走出来时,天已经阴了下来,天上淅淅沥沥开始落雨,谢洛白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原地等候。她发丝散乱,粉红色的对襟衫上,点点血污,淡白的脸蛋上也溅了几分手中还握着一支带血的金钗。
谢洛白微惊,上前几步把她揽在怀中,握住她的手腕检查了一番,发现都不是她的血,这才放了心,沉声问。
“怎么弄成这样?”
溪草不答,也没有反抗,很温顺地躲在谢洛白怀里,突然掏出谢洛白腰间的配枪往回冲。
“我要亲手毙了他!”
何湛急了。
“表小姐,您不能去!”
陆荣坤可是军政府的要犯,明天当众行刑是要见报的,他当即就想追上去,却被谢洛白一把按住。
“让她去,有些事她不亲手了结,今后会辗转难安,老头子有意见,就让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