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一去紫台连朔漠(三)

赟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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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从沐府朝着叶宅方向步行着, 阿沅都由着莲踪牵着她。就如那日在滇池畔的海棠花海里并肩而行般,莲踪什么也没问,只放慢着步子同她缓步走着。

    三月的昆明海棠花早已凋零殆尽, 只剩旁枝错节纠缠一处, 冷清清立在风里。

    三月的天气亦如三岁孩童的情绪一般教人捉摸不定, 方才还晴好的天没有半点征兆便飘起了细雨。

    阿沅抬手, 细雨呼啦便打湿了她手心。忽然感觉很累, 一种千斤巨石压身一般的累。

    蓦地停下了步子,阿沅仰头看着天空淅淅沥沥飘下的雨落在她眉间眼里。

    “阿沅?”

    莲踪感觉到阿沅停下了步子, 随即转头唤了她一声。

    “先生,我好累啊……”

    缓缓闭上了眼, 阿沅忽而便朝后栽倒了去。

    意识不知沉于混沌多久, 阿沅只感觉鼻息间似是飘过一缕淡淡的花儿香,是……是盛开的海棠。

    带着满身疲倦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脸少年模样带着笑的沐朝弼。

    “阿沅, 你醒了?”沐朝弼浅笑着伸出手将粘在她脸颊上了一缕发丝拨开。

    阿沅有些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分不清这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

    “不如将你脖子上这枚并蒂莲玉佩给我,就当是你应允与我在一处的信物,可好?”沐朝弼的手指轻轻滑过阿沅脸颊, 只探向她胸口的位置。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信物,不可以……”阿沅脱口而出, 话语一出才发觉这一幕竟如此熟悉。

    “阿沅, 你此生离不了的是我, 不是它……”沐朝弼笑着凑近了些。

    这一凑近,阿沅蓦地才惊醒,这……这不是好些年前的一幕吗?

    “阿沅,我将这翡翠料子做了一对儿玉海棠,雌的是你,雄的是我,今后你看到这枚翡翠玉海棠就如同看到我,让它替我日日陪着你,可好?”

    沐朝弼将手里那枚雄的递向了阿沅,阿沅带着些疑惑有些警惕地伸出了手,手指将将碰到沐朝弼,眼前的他便化作一簇火光将阿沅眼前所有景致都点燃。

    火瞬间蔓延开来,阿沅忙一个激灵蹿起了身,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虚空里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喊杀声与马的嘶鸣蓦地便自身后撞入了阿沅耳际。

    匆匆回过头去,阿沅一眼便认出了那辆被数十个山贼穷追不舍的马车,那便是禾家的马车,而车上……

    “小妞儿,看你还能跑哪儿去!”身后马贼边高喝狞笑着,边抽出了鸡尾羽箭朝着赶车的老翁便拉开了弓。

    羽箭离弦,一箭从老翁后背穿胸而过,马车霎时间失了控。

    阿沅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马车,浑身不由地微微颤了颤。这场景宛若昨日,历历在目……

    就在马架着车厢即将坠下高崖时,车厢里便飞身蹿出了个身穿黄衫的小姑娘,那姑娘身手一般,将将坠地时因为未站稳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面对着一群带着狞笑、面目狰狞的山匪虽然心里很怕,可这小姑娘却是一张冷冷清清的脸竟看不出半分惧色。

    阿沅一咬牙,看着眼前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团团围住的黄衫小姑娘,双拳不由地紧了紧。

    那便是她,四年前的她。

    “长得还可以嘛,这么点儿年纪看着就是个雏|儿,抓回去给我暖暖床再卖给山下的窑|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山匪因得为首这人的调笑而异常兴奋,纷纷举着手里的弯刀高喝欢呼。

    边欢呼着,其中一人便欲要朝小阿沅伸出手去。

    一直默不作声负手身后的小阿沅在那人伸出手的瞬间,忽而自腰间拔出了个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便剁了那人伸过来的手。

    还在欢呼的众人具都蓦地一怔,须臾,随着那被剁手之人一声响破天的惨叫,众人才好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个毒辣的小姑娘,看老子今日抓了你不扒了你的皮!”

    一群山匪在为首那人一声令下纷纷朝着小阿沅便冲杀过去,阿沅不由思考拔腿便想往小阿沅处奔去,可面前仿若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阿沅将将走了两步便感觉自己被这屏障挡着,犹如一面镜子生生阻断了她与眼前的一切。

    正在此时,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现出个月白的人影来,阿沅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那月白身影颇为熟悉,随即摸索着眼前这道看不见的屏障往前挪了几步。

    只见那人将身子隐在一棵四五抱粗的大树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地颤颤巍巍俯下身去,自地上拾起了几枚小石子,仔细辩了辩不远处混战在一处的一群人后,似是用尽了全身余力,那人抬手间石子便自他指间飞出。

    石子破空而去,稳稳地击中了险些将刀子捅进小阿沅后腰的人,其余的石子亦是不偏不倚将围上来的人纷纷击倒。

    “什么人?”山贼里为首的那个朝着石子飞来处高喝一声。

    那人闻声迅速将自己隐入了树后,掩着嘴,闷声咳了好几声。

    而正在此时,那人对面忽而又杀出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约摸二十来人,人人衣摆上均暗绣着双蛇纹样。

    为首那人正是双蛇寨大当家凤蕤(ruí)。

    凤蕤在同藏匿于树后的白衣人擦身而过时,似是了然地冲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围攻小阿沅的那群山匪便冲杀了过去。

    白衣人看到凤蕤的人马到来后,忽而整个人便虚弱地朝前栽倒过去。

    阿沅未多想便朝着那白衣人的方向奔去,可是这道无形的屏障就这么阻着她,在她奔到白衣人身侧时,那人却将将好转过身去,扶着树艰难地站起身,慢慢遁入重重树影之中。

    “你是谁?等等……”

    同样的,这次的阿沅依旧无法出声。

    这……这又是梦境吗?这个梦境是想告诉她,那日救了她的不止是刚好路过的双蛇寨大当家凤蕤吗?那么他是谁?为什么默默救了她却就这样走了?他到底……到底是谁?

    还未等阿沅将这问题想透,眼前的景致蓦地便又换做了另一番光景。

    “淫|贼,你放开我!”

    耳边是小阿沅有些稚嫩的带着怒意的声音,阿沅蓦地转身,便见小阿沅被凤蕤捆成了个粽子扛在肩上,一路直奔双蛇寨寨主堂屋。

    “小东西,我警告你别一口一个淫|贼,当心小爷我一会儿真淫了你。”凤蕤“砰”一脚踹开了堂屋的门,把肩上的小阿沅扔在了榻上,食指抵着阿沅鼻尖不耐烦地道:

    “听好了,你今晚就给我乖乖呆在这儿,小爷心情好明天自会考虑将你放生。”

    小阿沅瞅了瞅鼻尖上凤蕤的手,懒洋洋将目光迎上凤蕤带着怒意的眸子,淡淡地道:

    “淫|贼。”

    凤蕤一看小阿沅那一脸的鄙视,嘶了一声咬着牙道:

    “嘶……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小爷我要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娘|的你早不知被那些山匪活剥多少回了。”

    小阿沅依旧沉着脸,目无波澜地道:

    “受何人所托?忠何人之事?莫不是山下哪家窑子里娇滴滴的老|鸨老相好吧,淫贼?”

    “哎呀,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老|子不若今天就真把你淫了……”

    阿沅看着眼前恨得牙痒痒的凤蕤,不由地便笑了。嘴上虽不饶人,可是当年凤蕤救了她后,第二天还是派了一队人马把她好生护送了回府。只是……

    思及此,眼前的景致忽而又烧开了。蓦地眼前白光一闪,阿沅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诶,你瞧,这就是那个指挥使禾家的姑娘。”

    “传闻她被山贼掳走了一天一夜呢!”

    “哟!那必然是脏了的!”

    “可不是吗!就算没脏,这云南府还有谁敢要她……”

    耳边忽而传来了曾经历过的、赤|裸的谩骂与非议,阿沅双手有些颤抖。

    颤抖着将遮住眼睛的手挪开,眼前便是一片开败了花儿只剩着藤蔓纠缠错结的海棠树。

    “你……不信我?”

    眼前是目如死灰的小阿沅,小小的、瘦瘦的,一双眼眼窝深陷着,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与她相对而立的人。

    “阿沅,无论发生什么我心里装着的始终只有你。不是不信你,是不能让你做正室,因为……我今后必须娶张家小姐。阿沅,这是我作为沐家子孙必须要履行的职责,而这一切都与我对你的情意没有半点关系。即便不是正妻,我依然会爱你,宠你……”

    沐朝弼双手抓着小阿沅的胳膊,似乎正为他已经定下的亲事在做极力辩解。

    “我原先怎么就没看明白你竟这么滑稽呢?”阿沅伸手挡住了沐朝弼靠近的身子,用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手,轻声缓言道:

    “既然二公子要履行作为王公贵胄的职责,当初又何必来招惹草民呢?”

    小阿沅低着头,眉头揪着鼻头皱了皱眉,眼眶不由地湿润了。可是将牙一咬,小阿沅还是硬生生将差点滚出的一滴眼泪给逼了回去。

    “阿沅,名分就那么重要吗?你,你不是一个在意世俗眼光之人啊……”沐朝弼俯下身,试图让小阿沅看着他的眼睛。

    可沐朝弼的话才一出口,小阿沅却蓦地抬头迎上了沐朝弼的目光。

    “沐朝弼,在意世俗眼光的从来都不是我。”

    语毕,小阿沅忽而冷清清闷声一笑,在那滴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小阿沅决然转身。

    “阿沅!”沐朝弼慌忙上前,伸出手想抓住阿沅的胳膊,却在手指将触到她衣衫的一瞬感受到胸口刺骨的冰凉。

    “再上前一步我绝不手软。”

    沐朝弼此时才看清,小阿沅手里的匕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襟。

    阿沅隔着无形的屏障看着曾经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不知怎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眼前一糊,耳边忽而闯入个女声。

    “小贱人,山匪竟都没能杀得了你?”

    阿沅闻声一转身,看到的便是张氏一张因气极而扭曲了的脸。

    “小姐莫生气,为那个小贱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此时说话的是张氏身边的婢女。

    阿沅看着眼前的张氏,眉头不由地蹙了蹙。

    “朝弼哥哥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小贱人,她有什么好,竟让他茶不思饭不想丢了魂儿一般!”

    张氏似是说到痛处,抬手便将手里的茶杯用力砸向了将将跑进屋的黑猫,那猫婴儿啼哭一般尖声嚎叫了一声便直冲着阿沅的方向迅速蹿出,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她的身体逃出了屋子。

    婢女探头瞧了瞧蹿出房门的黑猫,又替张氏新斟了杯茶后便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小姐别生气,您瞧,这次咱们买通的山贼虽然没能杀了那小浪蹄子,可她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别说是做咱们未来姑爷的妾室,现下就算是寻常人家怕也是没人敢要她的。”

    张氏一听婢女的话,方才揪作一团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来,随即一哼,道:

    “去,给我再去传。就说这小贱人被山贼掳走了半月,至于这半月发生了什么,说得越精彩越好!”

    “是,小姐放心。”婢女冲着张氏服了服身,随即朝着门口的方向,径直穿过了阿沅的身子出了门去。

    “朝弼哥哥啊,朝弼哥哥……你只可以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从我手里把你夺走!哈哈哈……”

    张氏近乎疯狂的目光直穿过阿沅看向门外正在啃食着巴掌大小、不知什么动物尸身的黑猫,狞笑声刺耳的犹如午夜猫叫。

    “原来……竟是你?”阿沅看着眼前这个同往常恬静端庄模样大相径庭,此时已然狰狞得近乎疯狂的张氏,怒火难以控制地从心底腾起。

    这火似乎向下沉着,最后从阿沅脚底烧了开来,瞬间便将面目狰狞的张氏连同啃着血肉的黑猫一并吞噬。

    身后突地又是一阵刀剑拼杀的喊杀声,阿沅猛然回神转身一看,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