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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公回到东宫,李世民还未睡下,他虽然对长孙无忌说奏本明日再看,但依他的个性,不把奏本看完如何睡得着,所以他仍在挑灯夜战,高公公进来时,已经是最后一本了。
高公公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李世民看完。李世民也察觉到他在旁边了,但只以为他是来回话,也就没有着急,因为按照往常,回的话通常没什么好话,就算送去金山银山,换来的也都是极尽苛责。
李世民拿起朱笔在最后一个奏本上画了个圈,然后放在一旁,看向高公公,刚要说话,却见他满脸的喜色,心里不禁一动,难不成此酒深得父皇喜欢,终于有一句夸奖了么?
李世民忙问道:“父皇说了些什么?快说与朕知。”
高公公拜服于地,道:“贺喜陛下,太上皇饮酒后大悦,命宫人取了长戟,奏秦王破阵乐舞之,一曲舞罢,开怀大笑,把老奴叫到殿中,让老奴带话给陛下,太上皇曰:‘你去传话给李二,若他能俘虏颉利,让他当众为朕起舞,朕便原谅他所有过失,与他痛饮此酒,一醉方休!’老奴原话带到,贺喜陛下。”
“父皇……”李世民虎目含泪,激动莫名。李渊这句话,如同是一道试题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他能够完成,就可以得到肯定。这让一直以来饱受皇位‘来路不正’的李世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如果李渊肯认可他,那后世史官谈论起当年之事,评价也许就会不同。
李世民紧紧攥住了拳头,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这件事情必须完成。从现在的战势来看,大唐灭突厥已成定局,只是这活捉颉利,却不容易办到。一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流矢射死了颉利,何人来给李渊跳舞?再者,王者自有尊严,若颉利见大势已去,干脆抹了脖子,事情也办不到。
思及此处,李世民忙让高公公研墨,奋笔疾书,一连写就两道旨意,分别送与李靖,李绩两位大将,备述了情由,命他们无论如何要活捉颉利。高公公吹干了墨迹,把纸折好,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还有一事吩咐。”
“说!”
“呃……太上皇说,酒不错,还要几坛。”
“要酒?”李世民微微皱眉,思虑了一下,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一并交给高公公,道:“这封信快马送去定襄,太上皇那里,你替朕……罢了,明日朕亲自去解释。”
“诺。”高公公拿着三封信退了出去,李世民心绪难平,辗转许久,才勉强睡下。
长安距西域何止千里,信件一来一去即便八百里急传也要三四日,李世民的旨意还未到的时候,定襄城这边已经热闹了起来。
按照李世民的上一份旨意,定襄城开始接纳流民。所谓流民,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唐人,一种是原本游牧、现在想要定居下来的胡人、突厥人。前者自不必说,战乱让他们失去了家园,战事结束之后,朝廷自然要安顿。后者,则是一项为长远计的政治考量,自古边患为何反复?皆因这些边境夷狄都是游牧民族,这些人不居住城池,不耕种粮食,水草丰美的年头,日子过得还好,一旦遇上天灾人祸,没有足够的抵抗力,日子便过不下去。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只好化身为匪,劫掠中原了。如果能在大战之后,趁着他们没能力劫掠的时机,把他们收纳到城池中居住,假以时日,他们也会像唐人一样,学会各种生活技能,此为同化。中华民族能屹立千年,不管经历何种磨难,都能再度崛起的根本,就在于这同化。
这都是统治者思考的事情,对于李思文来说,他只是完成命令而已,同时,他也需要人干活,巴不得流民越多越好。这些流民都听话得很,来到定襄城,衣食无着,都哭着喊着求着找活干,甚至不少人只求一口吃的,就从天亮干到天黑。多亏了这些人,城墙修建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再有个三五日的功夫,就能恢复大战之前的样子了。
这三日以来,城里的伤兵和俘虏都已启程,空出来的房子,都由流民居住了。本来按照李思文的想法,他想让唐人居住在东坊,胡人居住在西坊,这样两边互相不干扰,减少矛盾的发生。但李牧觉得,如果分得这么清楚,日子长了,东西两坊的居民有互相对立的风险,这在边城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所以在他的坚持下,还是采取了混杂居住的方式,一条街上,唐人、胡人比例差不多。由于此时人们维持生计尚且艰难,也没什么精力发生矛盾,几日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白闹儿也已经搬了过来,还带了他使用得顺手的三个伙计,他本以为来到定襄,就可以开锅烧酒做买卖了。但是没想到李牧突然跟李思文合作了,而且李牧还发明了新酒,这让他本来指望的酿造技术完全无用了,一连几日都郁郁寡欢。他不是没想过偷学一下,但李牧酿酒的时候,门口总有几个人把手,他根本靠近不了。他也不是没想过一拍两散,可是他又舍不得,这可是跟大将军府合伙的生意啊,而且李牧酿出的酒他也尝了,这里面的利润,他一个酿了几十年酒的人当然清楚。斟酌之下,他还是忍了,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单干,顶多也就和再马邑时一样,没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悬而未决,他的心也放不下。这一日,白闹儿终于是忍不住了,跟自己婆娘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去找李牧,探探他的口风。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扣门声。白闹儿从炕上下来,来到门口,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山羊胡的瘦高老头,看他的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人。白闹儿打量了一番,开口的语气便多了三分恭敬,抱拳施了个礼,道:“敢问这位老爷,您……为何事而来?”
“你是白掌柜?经营酒铺的白掌柜?”
“啊,正是。”
门外老头笑了,道:“我远道而来,有事相商,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白闹儿见门外只有他一人,犹豫了一下,便闪身让出了路,让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