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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凉州，夜色醉人，月朗星稀。
凉州之所以称之为凉州，还是有寒冷的缘故，夏天虽然是避暑圣地，但冬天真的是冻得人直打寒颤。
尚云柔将身上的棉衣裹得很紧，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火盆边取暖，毛茸茸的毛裘盖在她的身上，只露出一张被炭火烤红的脸蛋，那脉脉温顺的样子，让人只看了一眼，便心生怜爱。
“云柔，还冷吗？我给你带了一件毛裘衣，试试合不合适？”尚谦师兄站在门外，一身墨青色的袍子纤尘不染，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目光深深的落在她的身上。
尚云柔没想到他这么晚了会过来，一下子也怔住了，呆呆的看向出现在门外的师兄，他们的状态，很像是在深情对视。
男人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寒风吹起他墨色的长发，夹杂着几片晶莹的雪花，他就以这样温和的眼眸注视着她，手里捧着的厚实的毛裘也沾染上几多雪花，风一吹便消散不见。
尚云柔这才回神，笑了笑，从火盆边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凉州的冬天的确是冷了些。”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毛裘上的雪花，浅笑道：“这件皮裘我很喜欢，但若是送给师嫂，她一定会很开心，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夫君送自己礼物呢。”
尚谦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温和的笑了起来，声音平淡：“师妹多想了，我只是怕你太冷，这荒郊野岭的，若是生病，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师兄还是拿回去吧，我不冷。”尚云柔淡淡一笑，“就算冻着了，师父还会问医诊病呢，师兄你忘了？”
尚谦的笑容有些僵硬，只好硬着头皮道：“师父虽然精通医术，但没有足够的草药，去买草药要走十几里路，师妹你就别客气了。”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太过贵重了，还是拿回去吧。”尚云柔眉眼带了几分冷淡，“师兄，请回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师兄的日子一贯清寒，也就是寻常人家的生活，哪里能得来这件价格昂贵的上好皮裘呢？一定是他卖了很多字画换来的吧。
而一副字画，又能卖多少钱呢？
他的神色很安静，这种姿态却让尚云柔的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
“师兄。”她轻轻开口。
他微微一笑：“我在。”
“别来找我了。”
“你不用介意。”尚谦师兄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把你当成妹妹看，不忍心看你受冻罢了。”
尚云柔抿了抿唇，说这种话的人啊，都是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出现在对方身边，心里却并不是纯粹的把对方当成是亲人或者朋友。
她垂下眼帘，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柔。”他沙哑的唤着她的名字，“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
话未说完，尚云柔就轻轻的关上了房门，就这样非常失礼的将他关在了门外。
门外的年轻人心尖骤然一颤，他有些失落，随即笑了笑，不曾说什么，而是默默的把那件皮裘放在门外，然后悄悄离开。
透过门间的缝隙，尚云柔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带着寂寂的白雪，有说不出的落寞。
其实啊，师兄这样人，值得这样的溢美之词，两袖风华，所说绝世风雅。
可惜无论是俯瞰众生的王，是声名赫赫的铁马将军，还是泼墨煮茶的书生，只要一沾上情字，都会变成同一副样子。
尚云柔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酸涩愈发浓郁。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师兄自从成亲之后，便不再住在学堂里，而是在不远处另外建了一个住处。
他的夫人姜氏和他同岁，外貌和才华都并不出众，却勤俭持家，心地善良。
此时她正在屋里对着一盏油灯做一件衣裳，是一件男人的衣裳，针脚密密麻麻，样式和纹样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不输铺子里卖的衣裳。
“官人，你回来啦。”姜氏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拍打衣服上落下的雪花。
“饿不饿？还有些剩菜，我去给你热一热？”
尚谦看着她围绕在自己身边，想起尚云柔精致的小脸，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姜氏见状，忍不住笑问道：“官人，你在想什么？”
以往他也会这样，和自己讲学堂里有调皮捣蛋的学生趣事，那些孩子啊，真是又可气又可爱。
“没什么。”尚谦神色悠然，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对了，快要过年了，得给师父送点年货，师妹从皇城过来不久，她女孩子一个人不容易，也要略略照顾一下。”
姜氏听着他的话语，心底添了几分苦涩，但她面上依旧是笑着的，丈夫尊敬师父爱护师妹，都是很好的品质，就算没有多少余钱，她也不能让丈夫在师父师妹面前没面子不是。
更何况听说师妹可是从皇城过来的，还是大官家的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的，那皇城肯定是繁华之地，和他们这个偏远的小地方不同，师妹初来乍到，哪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啊。
学堂里的孩子说，新来的女先生可漂亮了，简直就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邻里街坊也说她不止长得好看，教孩子也很有本事，隔壁牛屠夫家的牛二娃一直不爱读书识字，现在也开始读书了，说是只有这样女先生才会喜欢。
她被家里人逼迫许配给一个粗暴将军就已经够可怜的了，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投奔师父，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这样做。
姜氏这样想着，心里泛起了怜惜。
尚谦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交给她，“你看着准备吧。”
“官人，你哪来的钱？”姜氏疑惑道。
“这些你就别问了，反正是干净的。”尚谦温和的笑了笑。
他这一笑却让姜氏有流泪的冲动，她忍不住抱住他的腰：“官人，你是不是又卖画啦？怪不得你这些日子回家这么晚，天寒地冻的，一画就是一整天，手指肯定都冻僵了。”
说着，她拉起尚谦的手，果不其然，手上都生了冻疮了，她看着他手上的红肿，感觉心疼极了。
“痛吗？我烧点热水给你暖暖？”
“没事。”尚谦将手从她手里抽出去，“已经冻了，再暖也就这样了。”
“那我给你热饭去。”姜氏阔步走出去，动作利落的在灶膛里点起火，看着锅边升腾起来的热气，姜氏陷入了沉思。
家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米和面都已经见底，不买不行了，过年时还得割几斤肉，买两坛子酒，称点糕点蜜饯，新衣裳快要做好了，棉花却不够，还得再买一些，她自己也想扯点布给自己也做一身衣裳，姜氏想想还是算了，自己的就不做了。
然后还得给师父送礼，师妹从大地方过来，见过世面，还不能送的太寒酸......
姜氏掰扯着手指，这点钱完全不够，还得再想办法。
......
次日，她揣着钱去镇上的棉布店里买棉花，正在这时，一位体态丰腴的夫人走过来，拉着她笑道：“真巧，在这碰上你了。”
姜氏认得她，她是这里地主的大夫人，应该也是来镇上的店里扯布做衣裳的。
姜氏还没说话，她就道：“那天我去你家看了，你做的那件衣服真好看，比镇上最好的裁缝做的都好看，不如这样，你卖给我呗，反正你手巧，还能买布料棉花再做一件。”
夫人一脸诱惑的笑，姜氏却丝毫不动心，摇了摇头，“不行，那件衣服我是做给我丈夫的，不卖。”
一想到他穿上那件衣服，一定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而地主个字不高，穿起来还不得连着地了，肯定不好看，不如她家尚谦穿的好看。
“真不卖啊？”
姜氏没有半分动摇，“都说了不卖。”
正喜笑颜开的地主夫人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顿了片刻，问道：“你家那位最近给你买了件皮裘？”
姜氏听了这话有些不对劲，她脸上顿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皮裘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哪里能买得起。
地主夫人看出了端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大妹子啊，我劝你别太傻了，你掏心掏肺对他好，他心里还不知道惦记着谁呢。”
听到这话，姜氏的心底顿时就有些慌了，她瞪了地主夫人一眼，“你可别瞎说啊，怎么就确定是我家尚谦买的？”
地主夫人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自己明明是为她好，怎么就还被怀疑了呢。
不过她也很快就反应过来，都怪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不说还好，一问她竟然真的不知道，地主夫人本心也不是要挑事，听说那件皮裘被尚谦先生买走了，她还想着能不能花多点钱把那件皮裘买过来，反正姜氏平日里干活穿着肯定不方便，烧饭时一不注意就把皮子给烧坏了，买了不穿也是浪费东西。
她当即就叹了口气，妥协道：“是我看错了，我看错了。”
姜氏见她这么说，也不和她争执，拿了棉花就走，一定是他们认错了人。
然而即使她再相信自家丈夫，地主夫人的话还是在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这个小镇子人就这么多，大多熟识，皮裘这么贵重的东西鲜有人买，应当是不会记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