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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我看着他,一脸不解。
“没有那么赶时间。”何孟言漠然地答道。
我又把滚珠拨回去,让它流得快一点:“我赶。”
他没接我的话,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看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何孟言跟做贼一样,又偷偷将点滴的速度调慢。然后自以为我没有发现,重新坐正身子,翻看手中的东西。
我干脆也就装作没看见,偏过头发呆。
半晌无言,直到我的电话响起来,那头是我嫂子的声音,哭着跟我道:“小愉,康康刚才削水果划破了手,现在血怎么都止不住,怎么办啊?”
“好好的让他削什么水果,你们这些做大人的都是瞎么?!”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对我嫂子吼,把一旁的何孟言都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赶快缓下来,尽量平静道,“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太失控了。现在怎么样,送医院了没有?”
“还没呢,你哥喝多了,在家里又吵又闹。刚才还非要康康给他削苹果,结果康康把手给割了。”我嫂子满口哀怨地倾诉着。
我急得怎么都不是,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家把我哥打一顿,我说:“嫂子,我哥混你不能傻啊!指望他干什么,你自己先打辆车把康康送医院去!”
我嫂子一激动就要哭:“小愉,嫂子能不想么?钱都在你哥那管着,尤其是康康出事之后,人更是一毛不拔了。这没有钱,人家医院凭什么管康康?”
钱钱钱,到处都是钱,越是缺钱越是需要钱,越是需要钱越是没有钱。
我扶了扶脑袋,顺手把输液管的滚珠拨到最快:“你先送他去医院,我明早之前就回来,钱的问题我处理。”
挂完电话吊完水,坐在何孟言车上,我满满的倦意,却反而更加睡不着,撑着头看向窗外一片步入冬季的苍凉。
何孟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哪来的钱?”
对啊,我哪来的钱。非但没有钱,我现在还负债累累,欠周医生六万,还欠东子那个人渣六万。
“找你要啊。”我随口就道。
何孟言兀自笑起来:“我凭什么捐助你?”
“不是你捐助我。”我纠正道,“是我勒索你。”
何孟言点点头:“可以,给我我要的东西,钱的问题我帮你悉数解决。”
我没接他的话。
如果我真有这么个东西,我挺愿意给他的,然后把滕思芸名下的股份也给他,他解决掉我所有的经济负债。我们各取所需,就此一拍两散,让我回归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我突然想到,滕思芸莫名其妙编出账单这个东西,还把算我头上,是不是本身就是为了让我拿不出来账单。那样就没法跳出这个坑,必须陪着他们纠缠到死呢。
从北京到我家开车大概要六七个小时,加上我们在医院耽误的时间,差不多也要凌晨三四点才能到。
半路的无言,可能是夜晚本来也就让人感性,何孟言突然开口道:“你恨我么?”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停顿片刻,我追问回去,“那你呢,你恨我么?”
“恨。”他不假思索地点头,“你根本不知道我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不是我杀的她。”这句话很徒劳,可我偏偏还是要说。
何孟言不理我无力的辩驳:“她只要多活一天,就多一天治好的希望。现在医学日新月异,谁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救她。”他顿了顿,“她死了,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何孟言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亲人的话,那他还有何老爷子,虽然远在国外,至少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是亲近的人,滕思芸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姐姐的慈爱与关怀,相反,她对何孟言无比刻薄无比残酷。
如果是以前,也许我还能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只要你不一脚把我踹开,我会一直陪伴你。但事到如今,我没有身份也没有缘由说这句话。
何况,如果不是他,至少这世上还会有我们的孩子陪伴他。
跳出滕思芸这个话题,他问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简单说我侄子康康得了白血病。
他听完倒吸了一口气,毕竟,亲人身患绝症的滋味,他比我懂。
最可怕的有时不是死亡,也不是得知这个消息,而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满怀希望,却明明毫无希望的每一天。
白天的时候,我们到了家,家里只有睡得醇熟的我哥。我妈和我嫂子昨天带着康康去了医院,到现在还没回来。路上我和何孟言串好了口供,就说他是我男朋友,在北京打工,我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装作没钱的样子。
何孟言没接话,算是默认下来。
说来也是有意思,别人回个家,都是怎么风光怎么整。巴不得自己男朋友全身都是大名表大金链子,开着哪怕租来的豪车,我却陪何孟言先转了大半圈把车停在离我家两个小区远的地方。
何孟言陪我走那段路时,还说我以为你多穷呢,是什么山沟沟里的苦出生,需要在尊煌卖身,这不是也住着挺好的房子。
我看着周遭上了年头的屋子,问何孟言这房子好在哪。
他说这小区老旧是老旧,但里面住的人应该都不是什么穷人。毕竟到处三个八的奥迪,满地软中华的包装纸还是骗不了人的。
他说的没错,这小区的确很多有钱有势的人。这房子是我爸还在的时候分下来的,也得有十多年了吧。我爸以前是个公职人员,那年头不像现在,管得也不严,他自己还做了点小买卖,我们家算是生活得比较富足。
可是后来他和外面一个有生意往来的女人跑了,那女人我见过一次,不是想象中满身貂的富太太模样。相反,她带着眼睛,黑发微卷,人很瘦,几乎塞不满她的白衬衫和半身裙。她笑起来一双眼睛盈盈的,会说话一样。虽然直觉让我远离这个女人,但她身上的魅力却让我忍不住亲切。
相比之下,我母亲明显败下阵来。拿不出手的小学文凭,无力培养的知情识趣,比起这个女人的知性与美丽,我母亲像是倚在墙角的扫帚,枯黄,干瘪,无趣,并日复一日。
我见到这个女人是在一个晚上,我妈让我去我爸单位找他,告诉他我哥又出去偷东西了。我没在单位看见我爸,却在楼下撞见这个女人和我父亲。我父亲说他上去给家里回个电话,然后就只剩下我和这个女人面对面。
她没有用糖果收买我,也没有对我不理不睬。她只是俯下腰,问我长大以后要不要去北京。我当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就觉得她特别香,而且特别漂亮,然后我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我爸下来之后,说让我回家不要和我妈说看见这个阿姨的事情。然后他打发走了我,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家。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爸。
我信守了很久诺言,直到我爸失踪一个月之后,我才说出来,我看见他那晚和一个漂亮阿姨在一起。
就因为这句话,我妈和我哥不约而同地把我爸不辞而别这件事,完完全全归咎到我身上,仿佛是我拿着墙角的扫帚,亲手扫走了我爸一样。
我妈原本就有些重男轻女,对我不算太好,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更是对我无比冷漠。也因此,我赌气似的没有把那个女人问我的话说出来。这句“长大之后要不要去北京”,就这样在我脑海中一直萦绕到我真的去北京。
其实我以前也想过,也许到了北京之后,我还能见到这个女人,顺便找到我爸,问一问他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
但真的到了北京,我早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了。真的想走的人,是不会重遇的。我如此以为。
而我之所以和何孟言一直牵牵扯扯,不断重逢,不过是我们谁都没有想要彻底消失在对方的生命。
我带何孟言回家之后,我哥一看到就冷嘲热讽起来,说一个学生没看着有什么学术成就,也没赚到什么钱,还以为我们家妹妹这么笨,原来是把时间都花来谈恋爱了啊。
何孟言没理他,说想出去抽根烟,退出了我们家的家门。
我问我哥康康呢,我哥指着房间说在里面睡着呢。我听完真是恨不得打他,我远在北京的时候就知道康康出事被送医院了,他一个当父亲的居然浑然不觉。
我说你看看家里还有人么?康康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你拿上钱,我们现在去看看。
我哥一听到钱整个人都无赖起来,说自己哪来钱啊,康康这个病是无底洞啊,根本治不好啊,所有的钱都已经砸进去了。
然后看我一脸不信,他冲着门口呲牙咧嘴道:“你那男朋友不是挺有钱,问他能不能出点?自家人有难,怎么都该慷慨解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