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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尽量平静的心,还是被这些话重新激起了波澜。卢川当真不是人,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拆人祖宅挖人祖坟,现在居然还对别人采用了这么惨无人道的报复。
“何孟言不知道么?”
周医生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件事,也是前天才听那位老人原来的主治医生说的。你说,谁又会把这种事捅给孟言,自找麻烦呢。何况孟言知道了又怎么样,事情过去这么久,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我叹了口气,为那位无辜老人一家感到扼腕,也为这些的手段感到可怕。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珊珊死活要赚钱,因为她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看到了这个世界就是讲不了道理,没权没钱,就活该被人欺负被人蹂躏。
我比珊珊幸运的,就是我看到这些的同时,还有幸感染到了世界的温柔。我身边有不期而至的周医生,曾经还有天真烂漫的小天使康康,有心心念念会发光的何孟言。
虽然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康康和何孟言,要说我不恨,那也是不可能的。我恨我自己,但我同样恨何孟言,他是故意的也好,是无心的也罢,他都是害死康康的罪人,而我是同谋。
周医生帮我伤口上了药,各种青的紫的都涂了药水。全部结束后,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恨我害死滕思芸?”
“如果她真的是因你而死,我是会恨你,但我并不觉得是你害死的思芸。”提到滕思芸,周医生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丝温柔,“癌症带走了她,这是事实。虽然种种证据指向你,说你帮她自杀,但我不信。而且就算你真的帮她自杀,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思芸选择丢下我们这群很爱她的人,我虽然难受,但我也尊重她。”
这些道理,何孟言为什么不能懂呢?
为什么他就非要认定我是凶手,非要让我万劫不复呢?
聊了几句,周医生问我去哪,他送我。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还能去哪呢,顶着一身伤回学校,这不现实,我也不愿意。回家?我还有家么,我的家人如今对我只有恨,只有仇视,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为康康抵命。何孟言那里?呵,开玩笑。宾馆么?我根本没有钱,而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面对我的沉默,周医生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要不去我那里暂住一晚上,明天我帮你找找房子。”
“算了,我去我朋友那吧。”
没办法,我只能投靠珊珊。昨天我一宿没睡,其实我现在挺困的,但我偏偏格外清晰,还能清清楚楚地谋划如何报复何孟言。
珊珊接到我电话的时候睡眼惺忪,虽然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说你在哪呢。
她毫不遮掩地说自己昨天陪客人在外面睡了,今天早上那死老头来劲,大清早逮着她来了一发,然后去工作了。她后来在宾馆补了一觉,刚刚被我电话震醒。
我没心情管她这些破事,我说我去你家住两天行不行。
珊珊愣了一下,说那你自己先去吧,钥匙就在门口的地毯楼下。雷富说下午带我逛商场,我估计晚上也不回去了。
把钥匙藏地毯楼下,看来珊珊这段时间也没赚多少钱,根本不怕被贼光临。
其实我觉得,珊珊说她和雷富逛商场,就是希望我问下去,希望我阻止,希望我质问她,依旧白费力气地试图骂醒她。但这次我没有,因为我觉得比起死亡,她这些瞎折腾真心是小事。
爱作践自己作践吧,作践死了才好呢!何况周医生说得多好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从今往后,我尊重她。
没等到我熟悉的说教和谩骂,珊珊果然有些失望,说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我明天回来再说,然后怏怏地挂断了电话。
我在珊珊床上躺着的时候,还打了几个电话出去,试图找到何孟言。然而和昨天一样,竹篮打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一觉睡到晚上,珊珊果然没回来。我却有些后悔自己选择在白天睡觉,夜晚真的降临时,我怎么也睡不着了,重复起了昨晚的以泪洗面。一想到康康生前可爱懂事的音容笑貌,我泪水就雨打似的往下滚,很快沾湿了大半片枕头。
用第二天珊珊的话说,就是我第一次见人好端端的睡着觉,然后眼睛就跟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得哭。
半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珊珊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回来的,她说她一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在梦里潸然泪下。
“怎么了?”等我醒来擦干眼泪之后,她问道。这屋子太小了,她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只能盘着腿也坐在床上,坐在我旁边。
不能问,一问又开始哭,我的水龙头再次打开,吓得珊珊赶忙从包里翻纸巾出来给我。她递过来的纸巾一股烟酒味,肯定是在尊煌染上的。
“我侄子……”我泣不成声。
“嗯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他来北京治病了么,怎么样了?”
我“哇”一声哭着栽上珊珊的肩膀,结果正好撞到昨天我妈打得额头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珊珊摸了摸我的伤口,颇为同情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为了弄钱给你侄子看病,给人当小三被打了?”
想象力挺丰富,我哽咽了两声:“……死了。”
珊珊一下子愣了,安慰的话不会说,心疼的话也不会,就一直愣着抚摸我的背。这一点珊珊倒是没变,她以前不善言辞,现在也不是很善。
见我稍微平复一点,珊珊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我没打算说来龙去脉,珊珊也没问。
任着我哭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整整三天几乎什么都没吃。果然,悲伤能麻木人其他的感受和需求。珊珊也说自己饿了,叫了点外卖。
她出去取的时候,正好我来了个电话。意料之外,是宋西辞。
他一上来就大大咧咧道:“咱侄子呢?我今天去医院,带了他最爱的全家桶,怎么没见着人?”
我冷冷道:“你去太平间看了么?”
宋西辞愣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不是,你开什么玩笑呢,那是咱亲侄子啊!”
我对他这个“咱”字此时无心吐槽,我应道:“没有开玩笑。”
宋西辞一下子语气正经了:“你什么意思?”
“你以后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了。”我道,“康康死了,前天晚上的事情,死亡通知书还在我这呢,要看看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道:“我很抱歉。”
“没关系。”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然而不到一分钟,手机又重新响了起来,还是宋西辞。
“还有事?”我没好气道。
宋西辞态度倒是很虔诚:“我可以见见你么,今天,或者什么时候你方便。我去接你,我这次亲自去,不开那辆你不喜欢的奔驰。”
“我什么时候都不方便。”我冷冷道,又把电话挂断了。
珊珊拿着外卖回来,大清早上也没什么正餐,她买了点小笼包和豆浆。我觉得油腻,进口了半个就又吐出来,没再吃什么了。
“你这样不行啊。”珊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自己吃得很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啊。你侄子都已经不在了,你非要把自己折腾得跟孩子一起不在了才开心?”
我摇摇头:“没有,我挺想吃的,真是没胃口。”
“你以为我有胃口?”珊珊冷笑一声,虽然她看上去的确挺有胃口的,“你以为我真饿?哼,我跟你说,就昨天那死老头,他不行,根本碰都没力气碰我,又不忍心钱白花,非让我用嘴。整整一晚上,早上还再来了一次……”
珊珊说这些话的时候努力装得很事故很不在意,但我看得出来,她喉头不断吞吐,她也觉得恶心,也觉得受不了。
“我真是不想吃东西,我下巴都要脱臼了。”说着她放下了手中的餐盒,颇为疲倦地撩了把头发。
“吃点吧。”不知怎么,我反而来了胃口,又喂了自己一个小笼包。
珊珊喝了口豆浆,咬着吸管问我:“以后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你家里肯定觉得孩子的死和你有关。”这么久的默契,让珊珊很快做出了对的判断,“你这一身,是你哥动的手还是你嫂子?”
我摇摇头:“都不是,我妈。”
珊珊没再说话。
以后怎么办呢,以后好好过,可是……我好恨啊。
小时候刮奖,刮出个谢字不够,一定要挂出谢谢惠顾四个字才愿意扔掉它。其实我和何孟言第一次见面时,这个谢字就露出了言字旁。之后他让我敲自己头,他在落地窗前要了我,更是刮出个瘦瘦窄窄的“身”字。可我还是不服,我还要等着为了他万劫不复,为了他失去孩子,看到一整个谢字……
可是之后呢,除了闹一场,分开一次,我还是义无反顾扑回他这个牢笼。终于,我一败涂地,输得这场刮奖券碎成了渣……
我现在该放手了,也能放手了,但我不愿意。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有时仇恨才是最剪不断的纠缠,现在,我愿意和他纠缠至死。
如此想来,我按开通话记录,主动给第一个号码拨过去:“宋总么?我今天晚上就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