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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很静,静得令人窒息。
终于,元宏的一张脸变得有些狰狞,嘴角拉了下来,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里喷射出来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他咬牙道:“朕爱你,宠你,把你当了手心上的宝,可你为何还要背叛朕?到底,为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冯润再狡辩已是无济于事。
冯润豁出去了。
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当下仰起头来,笑了,笑得歇斯底里,边笑边道:“妾为什么要背叛你?这话问得好!你说你爱妾,宠妾,把妾当了手心上的宝,那你可曾想到,当年妾被太皇太后下了药,遣出宫,连冯府的家门也不能进,只好孤苦伶仃在郊外杳无人烟的宗庙里,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你在哪儿?在宫中跟别的嫔妃风流快活,生下一大堆儿女。就在妾奄奄一息就要去见阎罗王的时候,高菩萨出现了,救活了妾,在宗庙里陪妾渡过了七年难熬的时光,如果没有他,妾又岂能活到现在?”
元宏捏着冯润下巴的手不觉松了松。
冯润说得对,如果当年不是高菩萨相救,她早就死了。元宏可以想像得出来当时冯润那悲伤绝望的情景。
那个时候,冯润根本就没想到,她还能再次回到宫中。她跟高菩萨苟且,也不能说是背叛元宏。
毕竟,是元宏放弃她在先。
冯润又再道:“当年在平城宫,有太皇太后在,你可以说,你是身不由己,无法作得了自己的主。可后来妾到了洛阳,你是作得主了吧?那个时候,冯清是乒乓,她在宫中打压妾,欺负妾,甚至联合废太子,还有高昭容,一次又一次要将妾置于死地,还好妾命大,逃过了。妾好不容易盼到冯清从皇后位置上摔下来了,可皇后第一人选不是妾,而是高照容!陛下,那个时候你可顾及妾?你明知道,妾跟高照容水火不容,有妾没她,有她没妾,你可还是执意的将从从代北迎回来,要立她为后。你可知道,当时妾对你是如何的失望?甚至妾还后悔,妾不应该到洛阳,应该跟高菩萨私奔的,高菩萨给不了妾荣华富贵,却能够给妾一生安稳,愿意跟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元宏捏着冯润下巴的手又再松了松。
冯润道:“高照容没能回洛阳,她在路途中被人刺杀了。陛下,你青红皂白就怀疑妾是幕后指使人,喝醉了,到福熙宫来,指着妾骂:朕错了,朕真不该这样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不但在宫中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甚至连杀人的事情都干了。冯润,你为了能当上皇后,冷酷,残忍,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冯润,你太可怕了!朕真后悔,把你再接回宫中来,朕应该把你留在平城冯府宗庙,任你自生自灭!——陛下,你可知道妾当时万念俱灰的心情?形容‘哀莫大于心死’也不为过!妾捡了你打碎的茶壶瓷片,狠命地往左手手腕割去,当时想,既然你不相信妾,妾不如死了去,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元宏颓然。
终放了捏着冯润下巴的手。
冯润继续说下去:“你率兵南征。妾在宫中,冯清用了当年太皇太后留下的传尸病毒粉,给妾下毒,妾像十几年前生命垂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陛下,你派人调查妾跟高菩萨的奸情时候,可有人对你说起妾病得几乎没命?高菩萨知道了,冒死进宫救妾,为了妾,甘愿净身为内监。这些年来,妾寂寞,孤苦,无助,甚至绝望的时候,陪在妾身边的人不是你,而是高菩萨。高菩萨在死的那刻,还护着妾,他爱妾,永远是多过爱他自己!”
元宏点点头。
不怒反笑:“好!好得很!那高菩萨,竟然对你是如此的痴情,朕自愧不如!”眼神茫然,喃喃:“当年皇祖母说得对,朕真令她失望,竟然为着一个女子痴情,为她而迷失自己。这世界上,男女之情是最不可捉摸的事物之一,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说完后元宏不再理冯润,走出了书房。
刚刚走出书房门口,元宏嘴里的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广陵王元羽,彭城王元勰,北海王元详,见状大惊,顿时齐齐冲上前扶了他:“陛下——”
元宏摇摇头,声音苦涩:“朕不碍事。”喘了一口气,又再道:“里面那个女人,要把刀插在朕的心口上!你们进去,好好拷问她,不要顾及朕的情面!如果她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就应该自己自行了断!”
元羽,元勰,元详三人面面相觑。
元宏甩开他们的手,步伐蹒跚,向前面走去。元勰和元详略一踌躇,也跟着走过去,倒是元羽,进了书房。
冯润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左手抚摸着右手的中指,那圈淡白,是因为长期戴了高菩萨送的紫金藤指环而留下的印记,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但眼睛,紧紧盯着刚才高菩萨躺下的地方。
那儿很干净,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想到刚才高菩萨抬起头来望她的那一眼。那一眼,带着决绝,却是那样的依依不舍,他要把她的模样永远烙在脑海中。
冯润眼角的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她这辈子,只欠了高菩萨的,他死了,她已无法偿还。
元羽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书房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和元勰元详站在外面,全听到了。
“皇后娘娘——”他问:“你有没反悔你所做的一切?”
“有!”冯润声音木然地回答:“当初我就不应该离开平城到洛阳来,应该跟高菩萨私奔的。”
元羽又再问:“你爱高菩萨?”
冯润侧侧头,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爱不爱高菩萨,——也许爱,又也许不爱。但高菩萨对我好,我很感动,也很受用,他让我觉得安全和温暖,而主上却给不了我这个感觉,主上给我的,却是担惊受怕,失望与哀伤。也许,我和主上重新在一起是个错误,我要的东西,主上给不了,主上要求我做的,我又做不到,到头来只有彼此伤害,两败俱伤。”
元羽叹息了声:“也许,这便是命。”
这时候白整进来,对一恭手:“皇后娘娘,主上有令,让你离开金墉城,回洛阳宫。”
冯润斜眼看他。
想到刚才他对她的狠劲,心中就冒出一股气来。当下就冲上前,狠狠地端了他好几脚,直把他端到翻滚在地上。
冯润骂:“也不过是一个狗奴才!把九节鞭藏在我身上,陷害我,是不是很过瘾?”
白整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冯润又再赶上前去踢了他一眼,骂:“狗奴才!”这才甩袖而去。离开的时候,身上掉下来了两样东西,发出了很清脆的两声响。
可冯润看也没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元宏再回到书房的时候,那两样东西还在地上,是赦免金牌和狼型雕刻玉佩。
玉佩已破碎,原本偎依在一起的一雌一雄的两头狼已分离,各摔一边,遥遥地相对着。
元宏将玉佩拾了起来,将那分离的一雌一雄的两头狼紧紧握在手心里。只觉得心如刀割,无限的伤痛。
元宏恨冯润对他的背叛,恨她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却不曾想到,冯润更恨他。恨他对她的关心不够,恨他不为她着想,恨他不够爱她,恨他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没陪伴在她身边……元宏更想不到,他跟冯润,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如今竟然落到了彼此仇恨彼此伤害的局面。
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还是冯润?抑或,是命运?
元宏想起他六岁那年,在书斋里面刻苦读书,四岁的冯润嘻嘻笑走进去,到他跟前。把手中的梨子递给他:“这位小哥哥,你肚子饿不饿?这梨子给你!”又再道:“梨子可甜了可脆了,咔嚓咔嚓的,小哥哥我没骗你,真的。”稚声稚气的“小哥哥”,温暖了他的心,让他软化。
她踮起脚尖用衣袖为他抹去眼泪,安慰他:“小哥哥不哭不哭,有我陪着你呢,不哭不哭!”
元宏还想起,他十六岁那年,为了见到冯润,在冯诞娶亲那天,穿了便服,到了冯府。
多年没见,十四岁月的冯润,愈发出落得楚楚动人。
她古灵精怪,顽皮如常,跟冯姗开玩笑,寻她开心:“三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温柔细腻型的男人?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考参考。”
之后伶牙俐齿跟冯清吵架:“五妹,你不龌龊!整个天底下,就你六根清净,哪怕是一双手,也保持着冰清玉洁。有本事,你长大后不嫁男人,出家当姑子去,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红尘白莲花,清雅如玉美无暇,让男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发现了站在竹林旁一直看她的元宏。
那个时候,她认不出他来。
戏谑地对他凶神恶煞一瞪眼,然后是皱鼻子,接着是冷不防把舌头长长伸出来,翻着白眼,学了吊死鬼恐怖的样子,给他一个大鬼脸。
这可爱的模样,很多年过去了,依然鲜活得印在元宏脑海中。午夜梦回,还常常梦到这个表情,然后他在梦中笑出声来。
他曾对她说过:“润儿,朕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不会伤害你,朕会尽自己能力,护你周全。”
她曾问过他:“陛下,你可否爱妾?”
他答:“爱。”
她又问:“有多爱?”
他答:“很爱很爱。”
她继续问:“很爱很爱是有多爱?”
他再答:“爱到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不依不饶,又再问:“陛下,如果妾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你可否还记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他又再答:“你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朕也是白发苍苍了。老头子配老太婆,天设地造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