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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玺的法子很简单, 装病。
这病得装得有技巧, 太严重了怕要惊动宫中的太医;太轻, 须臾就好,就没时间给他们操作了。
轻城想了想,对百灵耳语几句,百灵红着脸去找了公主府的管事妈妈。
很快, 管事妈妈亲自赶过来,安排了一间客房,让轻城去休息,又殷勤地送来红糖姜汤和一个小手炉, 这才退出,嘱咐小丫鬟们不得打扰轻城,让她好好休息。
赵玺从藏身处走出, 奇道:“你说的什么病, 效果这么好?教教我, 让我以后也学一学。”他每次从书院偷溜, 都要想方设法找理由遮掩行踪,姐姐这个办法如此有奇效, 他正好学着点。
轻城忍俊不禁:“你学不了。”
赵玺不服气:“我怎么就学不了了?这天下我学不会的事可没几样。”
轻城:“……”望着少年自信飞扬的模样更想笑了怎么办。
百灵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玺越发奇怪,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只怕有什么毛病,他脑子动得极快, 猜测道:“难道是姑娘家特有的毛病?”
轻城嫣然:“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赵玺笑嘻嘻地虚心求教:“姐姐教我, 究竟是什么病?”虽然学不了, 他实在好奇。
他不知道害臊,轻城倒闹了个大红脸,嗔道:“不许问了,你还要不要带我溜出去?”
赵玺更好奇了,见她羞怒,倒不好再问了,拿出一个小包裹道:“你先把里面的衣服换上。”
这是阿卞帮赵玺准备的换洗衣服,轻城要溜出去,自然不能堂而皇之,一时又没有别的合适的男装,赵玺就把自己的衣服贡献了出来。
轻城躲到屏风后换上,发现大了许多,腰身处还能用腰带束一下,明显长了一截的袖子和下摆却没法子。
时光的力量,昔日矮她半个头的孩子已经高出她许多。大概是正当蹿个子,赵玺看上去有些瘦,可轻城知道,这些年,他丝毫没有落下武艺,包裹在衣料下的是没有一丝赘肉的健美身躯,暗藏着令人惊叹的力量。看着瘦,还是比自己足足粗了一大圈。
赵玺摸着下巴咕哝:“不应该啊,你怎么这么矮?”
轻城顿时从“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叹中回过神来,恼道:“你说谁矮?”
她的个子虽然算不上高挑,可在女子中也绝对不矮了,体态轻盈,肌骨匀称,明明是最标准不过的美人身段,怎么在他口中就一会儿胖,一会儿矮了?
臭小子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偏偏赵玺完全领会不到她抓狂的点,走到她跟前比了比,一脸“事实如此”的表情,然后意思意思地安慰她道:“不要难过啦,就算你没有福全和荣庆她俩高,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在我心中你还是最漂亮的。”
轻城:呵呵,谢谢你不嫌弃。
赵玺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识相地没有再开口。他绕着她转了一圈,摇摇头放弃了让她穿自己衣服的想法:“算了算了,要不你和百灵换一下衣服,再想办法把容貌遮一下。”
也只好如此了。
轻城换上了百灵备用的衣服,又坐到妆台前,用黑了一个色度的粉涂了脸,将眉目画粗,眼睛形状略作改变,总算将容貌中的艳色遮挡了许多。
一刻钟后,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公主府最偏僻的墙根下。正是赵玺、易容改装过的轻城和钱小二。汪慎和百灵被留在屋子里,帮轻城打掩护。
轻城望着高高的围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高?”她还以为赵玺会带她从角门混出去,没想到居然要爬墙。
赵玺无奈道:“我也想走门,可我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侍女,走的时候忽然多一个你,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吗?”
轻城也知道这个道理,愁眉苦脸地道:“我可爬不了这么高的墙。”
赵玺早有打算:“我背你过去。”
闻言,轻城惊讶地看向他。
赵玺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虚:“怎么了?”
轻城摇头:“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两人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可他到底已经大了,两人再这样身体接触实在不妥当。
赵玺:“……”总觉得这句话异常耳熟,似乎自己很久以前对她这么说过。“那你要怎么出去?”他问。
轻城指了指在一边安安静静装隐形人的钱小二。钱小二是太监,不算男子。在宫中这些年,她对使唤太监已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赵玺不开心:她宁愿钱小二背也不要自己背?到底是钱小二和她亲近,还是自己和她亲近?
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钱小二。钱小二一个哆嗦,猛地攀着围墙向上蹿去:“我,我先去探探路。”很快就翻过墙,身影消失。
轻城目瞪口呆:钱小二这是用行动拒绝背她?
赵玺心中满意:算这小子有眼色。面上抱歉地道:“小二他功夫不精,背着姐姐怕是过不了墙,居然吓跑了。他实在是太不稳重,待会儿我来骂他,姐姐勿怪。”
墙外边,刚刚落地的钱小二一个踉跄,差点扭着脚:殿下太过分了,明明是他恐吓自己,他居然好意思黑自己学艺不精。
轻城别无选择,只得慢吞吞地走到赵玺身后。
赵玺见她磨磨蹭蹭的,不耐烦起来,直接抓住她手腕轻轻一拉。轻城身不由己,扑到他背上,赵玺右手反背,扣住她腿弯一用力,轻轻松松地把她背了起来。
轻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双脚腾空,趴在少年劲瘦有力的背上,吓得忙搂住他的脖子。
赵玺带笑的声音响起:“抓紧了。”一点地,整个人腾身而起,一只手攀住围墙一个使力,跃了过去。
风声呼呼,忽高乍低的感觉刺激心脏,轻城骇得差点惊叫出声,总算想起他们是偷溜,闭上眼,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声音,攀住他脖颈的手却情不自禁地越绞越紧。
等到平稳下来,轻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两人已经落到地面,怦怦乱跳的心脏却兀自尚未平复。正当后怕,耳边忽然响起赵玺无奈的声音:“你是要把我勒死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紧得已经僵硬,忙不迭地松手道:“对不起。”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歉疚,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脖颈,“疼吗?我帮你揉揉。”
赵玺的身子一个哆嗦,陡然僵住,忽然腾出一只手来,坚决地将她的手拉开,咬牙道:“不用揉,我不疼。”
是吗?轻城知他脾气,怕他死要面子,心中担心,凑过去看他脖子:“都勒红了!”
赵玺托着她腿弯的另一只手忽然松了开来。轻城猝不及防,整个人往下滑去,要不是她反应快,一把搂住他,差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轻城更担心了,赵玺绝不会故意摔她,所以,“我太重,害得你脱力了?”她不由反省:莫非她真的太胖了?难怪钱小二听说要背她就跑了,他还比赵玺大些呢。
赵玺:“……”就她这点重量还会害他脱力?姐姐是在质疑他的力量吗?这可不成,事关男子汉的荣誉,他是坚决不能让她产生错误印象的,“怎么可能?别说是背你这一小会儿,就是把你背到勇安侯府都不成问题。”
“这样啊。”轻城压根儿不信:这孩子一定是在逞强,不过,男孩子要面子,作为一个体贴的好姐姐,还是不揭穿为好。
赵玺何等熟悉她,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郁闷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嗯嗯嗯。”轻城连连点头,配合地道,“姐姐相信你。”
赵玺更郁闷了,她这是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儿敷衍吗?可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刚刚失手的原因。应该是……怕痒?
对,就是怕痒。她柔软的指腹落到他脖颈的一瞬间,便有一股奇异的痒意流窜全身,让他浑身都紧绷起来;而她凑近说话时,芬芳温暖的气息吹拂过来,那种奇痒,仿佛一下子挠到心尖,叫他手上一下子失了气力。
不过,他都那么大了,还会怕痒,说出来好像更丢脸啊。
没脸解释就不解释了,他恼羞成怒地道:“还走不走了?”
轻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赵玺懊恼地放缓了语气:“我是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轻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个弟弟,怎么能这么可爱?她伸手想要揉揉他卷曲的发,想到他八成要炸毛,又放了下来,含笑道:“走吧。”弟弟大了,再随便揉揉捏捏就不行了。
阿卞不知从哪里赶了一辆马车,在巷子口接应。三人上了车,赵玺说了地方,阿卞一挥马鞭,马车立时疾驰而出。
*
勇安伯府离公主府并没有太远,却和公主府的繁盛热闹完全是两个世界,门庭冷落,萧条异常。高悬的匾额上,“勇安伯府”四个字漆迹剥落,透出一股衰败的意味。
钱小二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家丁慢吞吞地打开一条门缝,一脸警惕地问道:“谁啊?”
钱小二道:“我们是楚国公府……”话还未说完,门砰的一下重重关上,要不是钱小二躲得快,差点砸到他脸上。
里面传来插上门闩的声音,钱小二急了,用力一推,居然硬生生地将门推开几分,气呼呼地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里面的人比他更生气:“我们不欢迎楚国公府的人。”用力抵着门,试图强行将门关上。
马车中,轻城眉头皱起,露出忧色:勇安伯府和楚国公府可是姻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勇安伯府的门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玺安慰地握住她手,示意她不要焦急。
勇安伯府门口,那门房一个人敌不过钱小二的力气,更生气了,大声嚷嚷,又叫来几个人,一起发力。眼看钱小二以一敌五,渐渐撑不住,大门再次慢慢合上。
阿卞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加了一只手,稳住门不动,淡淡开口道:“三皇子前来拜访贵府主人,还不速去通报?”
门房一惊,不服气地道:“你说你主子是三皇子就是三皇子,有什么证据?”却忘了手上。两边力量失衡,僵持不动的门顿时被钱小二和阿卞合力推得大开。门后的人猝不及防,被门板打个正着,哀号一片。
阿卞反应极快,步入门中,扬声而道:“三皇子前来拜访贵府主人。”他平时不怎么吭声,这一开口,倒是中气充足,气韵悠长,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清晰异常。
赵玺见轻城惊讶的模样,解释道:“阿卞练过内家功夫。”
轻城似懂非懂,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快步走出来一人。那是一个穿着紫地如意纹圆领锦袍的中年男子,生了一双精明外露的利眼,几绺长须,拇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雕成狮口模样的青玉扳指,几乎遮住了大半根指头。
那人环视一圈,先是见到气昂昂站在府门前的阿卞和钱小二,很快目光落到马车上,拱手道:“祝某恭迎三皇子,不知三皇子光临舍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门房几个人确认了来人身份,知道闯了大祸,顿时大惊失色,扑通通跪地,一个个趴伏着瑟瑟发抖。
轻城好奇地看向那人,悄声问赵玺道:“他就是勇安伯?”姜玉城的公公,看着挺精明的样子。
勇安伯府早年以军功发家,承爵三代,到现任勇安伯已经是第三代。上任勇安伯是个庸碌无能,一事无成的,只知花天酒地,纵欲享乐,竟渐渐将一份偌大的家业败光。等到现任勇安伯接手,伯府已是个空壳子,入不敷出。
还好现任勇安伯不像他父亲,苦心钻营,在兵部谋了个差事,儿子又培养得出色,竟撞了大运,与楚国公府攀上亲,眼看着兴旺起来。
按常理来说,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楚国公府撕破脸的。
赵玺点了点头:“委屈姐姐先充作侍女。”轻城是偷溜出来的,自然不好暴露身份。
轻城没意见,反而觉得有几分新奇和莫名的兴奋。这可比在宫中死气沉沉的生活刺激多了。
赵玺带了轻城下车,勇安伯目光从轻城身上一掠而过,露出几分讶色:三皇子身边不留侍女是出了名的,这个宫女是哪来的?
但他城府颇深,很快收敛了神色,拱手道:“三皇子,请。”又命人去开正堂,请赵玺入内上座。
赵玺笑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这一趟是为了荣恩皇姐跑腿。”他指了轻城道,“这位是我皇姐身边的宫女,皇姐今日在公主府赴宴,未见到贵府的世子夫人,心中挂念。她不便前来,特命我代她来探望一二。”
“这……”勇安伯这才知道他们来意,现出为难之色。
赵玺只当没看到,催促道:“还请祝大人领我去见见世子夫人,好让我向皇姐交代。”
勇安伯道:“姜氏偶然微恙,只怕不方便……”
“生病了?”赵玺截断他的话,惊讶道,“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勇安伯无语:这位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避嫌?可这话,他哪敢对赵玺直说。
赵玺一脸正色地道:“皇姐的表姐就是我的表姐,大家都是一家人。从前姜表姐在宫中与我也是见惯的,就算没有皇姐的嘱托,她病了,我也该去探望她。”
赵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勇安伯无言以对,只得亲自陪着他去往世子所住的栖芳院。
栖芳院正当鸡飞狗跳,正堂中两拨人对峙而坐,剑拔弩张,两边各站了健仆无数。轻城一眼看过去,发现夏夫人,夏夫人的长媳、姜临渊的妻子韦氏,姜羡鱼几个都在;而另一边则是一个打扮富贵的老太太,一个愁容满面的妇人,还有姜玉城的夫婿祝允成。
赵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勇安伯。
勇安伯苦笑道:“姜氏染疾,亲家势大,心疼女儿,难免火气大了些,三殿下见笑了。”
轻城不由看了勇安伯一眼:他的意思,是姜家仗势欺人,无理取闹了?
他可真会给人泼脏水!别人她不知道,夏夫人却是最温柔和善,明理体贴的一个人,若不是被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就算是看在姜玉城面上,她也不会选择和祝家撕破脸。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显然祝家触到了她的底线。
就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赵玺不置可否,只道:“先去看了表姐再说吧。”
勇安伯见他没有插手两家纷争的意思,松了口气,领着赵玺去姜玉城所居的主屋。他是公公,自然不好进儿媳的屋子,将人交给了姜玉城身边的大丫鬟翠烟,自己在外面等待。
赵玺止步于姜玉城内室的外间,对轻城道:“我不便进去,你代我和你主子进去看看吧。”
轻城会意地点头,跟着翠烟走了进去,看清里面的情形,顿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