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入怀

青木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燃文小说网 www.ranwenxs.cc,最快更新壮士求放过最新章节!

    请支持正版!

    她的准头不错,十支箭矢里头几乎有一半都投到铜壶口里去。

    这个游戏半夏并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 那些竹简笨重不说,一卷竹简上的内容不多, 她努力学楚文和大篆的效果已经出来了, 一卷竹简她一下就看完了,一卷竹简少说都有将近五六斤, 拿在手里真的考验臂力。

    投壶还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她丢了一把的箭矢,命中率一半,额头都丢出一层汗。

    半夏体力还不错, 她擦擦额头的汗,让侍女过来收拾。

    侍女捧来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甘浆等物, 半夏看了摆摆手,让她们准备好饮用的凉水就行了。

    甘浆她喝过,甜甜的。但就是甜她怕蛀牙,只愿意喝水,不愿意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她坐下来,两旁的侍女手持便面给她扇风。

    跪坐在面前的侍女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了一会, 回来小声道,“苏己过了今日就好了。国君的灵柩已经从郢都出去了。明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先王的灵柩出了郢都,明日那些禁令就可以不用管了。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

    “啊, 是吗?”半夏听侍女说, 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这段时间哪里都不敢去, 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连门都没出过,生怕一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屈氏父子对她颇为照顾,但她还是个外人。

    这点她知道的。

    平常没有关系,但在特殊时候,她得有识趣。

    她在学关于楚国的事,但毕竟时间还不是很长,不可能事事都周全到。要是在楚王丧期里头不小心犯错了,给人添麻烦就不好了。

    听到丧期就要结束,半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等到反应过来,她忍不住冲周围的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听说水门那边拥挤的很。”侍女们低头继续给半夏说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听到侍女们说新鲜事,不由得来了点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么?”

    这年月不兴什么交通管制,因为除了必要的商旅来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谁也不准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陆路都给占了,还堵住了?

    “听说是运送些殉人的时候,舟只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水门的时候就翻了。”侍女人没有到外面,但是消息灵通,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满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捞,有些封的不严实的,里头还进水沉到河底了。”

    楚国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门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没想到侍女竟然会说这个,悚然一惊。读书的时候,到时候学过人殉,不过书本上说的是商代的,而且书本上的和亲自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惊讶看过去。

    侍女听半夏问起,也很奇怪。

    “苏己不知道?”

    半夏还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么多,殉人很多?”

    “嗯,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都是奴隶么?”

    “当然不是,国君生前宠爱的侧室,还有近臣……”

    半夏整张脸都僵住,“侧室之类的,是庶人出身还是……”

    “苏己怎么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国君哪里能让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侧室近臣其实都是贵族?

    她以为贵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没想到贵族竟然还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这个认知给刷了脑子。

    奴隶和庶民生命没有保障倒也算了,没想到贵族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自己这个假冒的贵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话,说不定就真死了。好像这里的人对身份还有血统看的很重。

    到时候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参加先王的葬礼。葬礼隆重,足足几天才结束。一回来,家臣就满脸凄惶的过来,“主君,苏己病了。”

    屈襄眉头一皱,锐利的双眼里露出些疑惑和不满。

    明明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已经病了?

    家臣满头冷汗,他知道苏己得主君看重,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让巫人看过了没有。”屈襄问。

    家臣连连点头,那些侍女发现苏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就及时上报,只不过巫人都已经祷祝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苏己好转。

    “换个人去。”屈襄道,“苏己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们也要问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头应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离开郢都好几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处理,屈襄梳洗之后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会,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让外面的竖仆进来,“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竖仆早就料到他醒来之后会问半夏,早已经打听好了。

    “听说苏己那儿还没好,而且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谁也听不懂,但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苏己能通鬼神,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来的预言。

    “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屈眳伸手就让竖仆过来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就直接往半夏那里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在人生病的时候过去,还是头一遭,侍女和奴隶们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吓得纷纷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驱邪的巫人,忍不住皱皱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贴身穿着细麻的内袍。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衣料,都紧紧的黏在身上。

    屈眳进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只不过因为半夏现在住在他这里,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没人敢说话。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来。

    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两道优美的锁骨。

    屈眳别开眼,他迟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摸了一下。濡湿伴随着体热从指间袭过来,那明显比常人要高出一点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发热,如果连续发烧两三天,要不人就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死了。

    “……呜……”床上的女子冒出一丝声音,他看过去。她一张脸都要皱起来。

    她嘴里喃喃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脚无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给叫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我想回家。”

    因为还在病中,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一股病弱。

    “回卫国?”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她脸颊是两团不怎么正常的红晕。她摇摇头,很快因为头脑昏昏又躺回去,“回家!”

    屈眳颦眉,可床上的女子开始扭过头低声饮泣。

    她的哭声很低,几乎没有。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时不时抖动两下。

    屈眳坐在一边看着,他想要伸出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你先休养好再说。”

    半夏没动,她蜷缩了起来,满脸的失望。

    “至少等你身体好了,你才能回卫国吧?”屈眳道。

    半夏看过去,她头脑昏昏沉沉,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谁。生病了之后,身体和心智都虚弱了许多,连带着胆子都大了很多。

    她抬头看屈眳,她还在病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纤细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裳,在寝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透出诡谲虚弱的美。

    “那我好了之后,你会让我回去吗?”半夏满含希翼看他。

    乌黑的眼睛亮的有几分怵人。

    屈眳被那明亮清澈见底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适,“如果苏己病好了,那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如果不好,那么我说再多有甚么用处?”

    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半夏躺在床上,摸摸脸,“什么意思嘛……”

    她只是有些低烧,加上心里压着事,看起来就格外严重,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头晕嗓子不舒服。

    说白了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过个七八天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屈眳竟然还真的来了,所以她就顺水推舟提出想要回家的事。她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哪天不好就被人掀了老底。

    到那时候,她恐怕会死的很难看。

    半夏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哆嗦。

    至于为什么顶着余威还在的太阳在外面站着,屈眳觉得,或许是因为此女对自己有恩,而且两次救了自己。哪怕是女子,也该以礼相待。

    他快步走入庭院里,吓得一旁走过的侍女慌忙避让跪下。

    一旁窸窣的响动,把半夏的注意力给拉回来。她看到屈眳提着下裾快步而来,惊讶的微微张口。

    “你……”话语出口,半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屈了屈膝盖,笨拙的行礼。

    她动作比起老妪教她的要不规范很多,但没办法,她可不习惯整个人和乌龟似得趴在地上。

    十九年,她这双宝贝膝盖谁都没跪过,突然要她给别人下跪。真是怎么也受不了。

    所幸屈眳也不在乎这些,他看她别别扭扭的下拜,伸手就让她起来。

    她的头发只到肩胛位置,干脆就披在身后,脸蛋低垂,脸颊旁的头发垂落下来,把脸给遮了大半。

    屈眳看着黑发里露出的那么一点肌肤,不由得怔松了一下。贵族女子他见过不少,楚人没中原那么多规矩,贵女们也不是一日到晚闷在宫室里,他因为是武王一系的后裔,自小在渚宫行走,见到不少公女。但平心而论,她比那些自小金贵养着的公女,似乎更出众。

    所以他一直都拿不准她的身份,肌肤如玉,容貌甚美,不管是哪一处,都不是平常贵族家能出来的。但她不会雅言不会楚语,怎么都叫人摸不清楚头脑。

    她身上谜团诸多,让他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半夏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听到屈眳张口说话,她不由得抬眼起来,屈眳视线触及那双清澈的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眸,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两下。

    “苏己这段日子如何?还好么?”为了照顾她,屈眳特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

    半夏听着,看了他两眼。屈眳见她和在云梦泽里的那几日一样,还是不怎么没有尊卑的意识。甚至要看他也是大大方方抬起眼睛,不禁有阵无力。

    半夏点点头,“嗯。”

    “没有人趁机对你不敬?”屈眳问。

    半夏摇头。

    屈眳仔细打量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半夏看过来,再次和他的眼睛对上。

    “天气热了,叫人给你添些罗衣。”屈眳说着,视线在她身上转过。

    她就是套了一套细麻内袍,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深衣,勉强把身形给遮挡了。想起她原先的那一套衣裳,整个肩膀都袒露出来大半,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由得冷了脸。

    “你虽说不需任何物品,但是你到底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总不能真的不给你任何必需之物。”

    半夏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冷了脸,而且话也说的有些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味道。

    她也不在意,哦了一声。

    屈眳听她哦了一声之后,就又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瞅着别处。

    “苏己还有话和我说么?”

    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如果我说的话,吾子会应下么?”

    她慢慢说,话语里还是有点发音不准,但言语通顺,甚至尊称还用对了。

    屈眳面色稍霁,“只要不过分,自然会应允。”

    半夏听他这么说,来了点精神,她眼里冒出细碎的光芒,“我想在附近走走。”

    她说着,生怕屈眳以为她不讲礼貌或者图谋不轨,“我真的就是走走,在这里呆着……有点气闷。”

    这个院落其实挺宽敞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开头几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就很憋闷。

    屈眳听后,点头,“好。”

    半夏听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笑了,“谢谢!”

    话说出口,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她这时候应该来说什么?她看到屈眳满脸的似笑非笑,向后退了一步,屈膝,“多谢吾子。”

    这些都是老妪和其他人教她的,只不过到现在用的还是不熟练。

    半夏偷偷抬眼,看到屈眳蹙眉看她。她马上低头下来,忍不住吐吐舌头:好吧,是很不熟练。

    屈眳蹙眉,他面目生的英武,加上出身显赫,自幼高高在上。他无意识的蹙眉,一股压迫感就从他眉宇间溢出来。

    眼前女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他已经有些不悦,她竟然还没有半分惧怕。

    半夏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怕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怕还是个贵族,但她就是怕不起来。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让自己露出一点害怕或者说恭顺的表情。

    屈眳看她眼眸睁大,两眼里水光盈盈。

    他看着她很努力的要做出害怕的模样,可是那张面容故作出来的神情,别说骗他,恐怕连骗骗那些奴隶都办不到。

    屈眳略有些头疼。身世成谜,这性情也与众不同。

    她到底是甚么人?

    屈眳之前就想不明白,到了现在越发迷惑。

    半夏有舞蹈底子在,保持一个动作长时间不动,都没有任何难度。两人两两相望,终于屈眳开口,“苏己你可知道这几日可是怎样的?”

    半夏啊了一声,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快,有些字句还不等她听明白意思,就已经从耳边飞快的略了过去。

    屈眳又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半夏终于慢吞吞的明了他的意思,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接下来三天应该一直都是晴天。”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大夏天里的,大晴天恐怕最常见不过了。

    她送走了屈眳,等到天色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出去走走。原先她还因为这是在别人家里,不敢四处走动而触怒这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得了屈眳的话之后,就不一样了。

    屈眳的许可,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她的门,也放她出去小小的逍遥自在了。

    屈氏的宫邸大的吓人,她走了好会,都没见到尽头。而且屋舍也各有不同,靠近宫邸中央的大多精美豪华,就是人行走的路面上,都是铺着精心筛选出来的贝壳。越到旁边,就越要简陋,当然这简陋只是相对而言。

    她听到有人声,听着好奇。不由得过去看看,到一处很宽敞的屋舍外面,屋子里头女子声音款款,她走到窗户那儿,透过窗棂,看到屋子内之有二三十个女子正在起舞,她自己就是古典舞专业的,看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她站在那儿看,里头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很瘦削,虽然身形纤细,但有些瘦的过分了。

    她老师并不赞同舞者过于瘦削,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需要一点肉来增加自己的曲线美,瘦骨嶙峋的女人不但不美,反而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而舞蹈是需要美的。

    屋子里头的那些舞者大多数穿着葛麻衣料,跟着前头一个年长女子扭动身躯。

    她在外头看这些年轻女子练舞,手脚也有些痒。

    那些年轻女子练了好会,终于在女胥的命令下休息一会,原本站着的女子们纷纷松懈下来,其中几个一转头就见到站在窗口的半夏。

    半夏见她们看过来,冲她们笑了笑。

    她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展开呢,那些女子面色古怪,回头和女胥道,“有个面生的女子。”

    女胥调*教完这些舞伎,身体劳累,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又听舞伎说外头站着脸生女子。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连脾气都火爆三分。

    这个地方是舞伎们练舞的地方,舞伎们地位低下,有时候会被贵人们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甚至舞伎们和宫邸里头的哪个武士看对眼了,来上一段都司空见惯。

    这里人来人往是常态,但那都是男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过来凑热闹了!

    女胥脾气被这天气挑出了几分火大,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气焰都炽涨了三分。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在外头偷看,女胥就要开口呵斥。

    舞伎们地位卑下,但也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做的。

    “你……”女胥到了外面才来得及从嘴里说出一个字,看到站在外面的半夏的装束,顿时就把话给吞到肚子里。

    眼前那个女子身形窈窕,在楚国特有的细长结衣下,越发显得高挑窈窕,身形极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她所穿用的都是绢罗,内里也是白纱中单。

    所用的衣料代表着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只配穿葛麻,没有那个身份,就不能用。象征尊卑的东西,半点都不能跨越。

    女胥几乎是转眼就收起了自己的怒意,低头下来,只剩下满脸的恭敬。

    半夏看她变脸变的这么快,都有些结舌。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半夏看了女胥一眼,眼带歉意。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不过去,“苏己不必在意。她们原本就要歇息了。”

    女胥两手插在袖子里,腰往下又沉了点,“不知吾子前来有何事?”

    半夏想起刚才看的,她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几步,“我刚才看你们跳舞,觉得挺好看的,我可不可以过来和你们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