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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第二十五章
两年后，我第一次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在那之前，我因为被严密地保护着而无法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我的眼睛被七层布遮住，我牵着长老粗糙的手走了出去。
每次呼吸的瞬间，我都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空气清新而寒冷，让我产生了一种身体变成了透明泡沫的感觉。
虽然眼睛被布遮住了，但我仍然感觉到了刺得眼睛生疼的光亮，以至于我用双手捂住了脸。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的眼睛适应了光亮。
于是长老把我眼睛上蒙着的布拿了下来。
一个比我在坑道里见到的夜明珠大数十倍的又圆又大的东西和一些小石头挂在天空之中，它们太美丽了。巨大的圆形物和那些小石头都散发着灿烂夺目的光芒。
我失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大的叫月亮，小的叫星星。”
带我出来的长老对我说道。
看了半小时的夜空之后，我们回到了神殿。而我整整病了三天。
我们信奉的是火之神鲁玛，火就是光明。鲁玛神将宝石眼的祝福赐予了他所信赖的我们。
拥有宝石眼的人在黑暗中，眼睛会发出明亮的光芒，在晚上看东西也如同在白天看一样清楚，而且在白天也可以直视太阳。如果我没有宝石眼，就算用七层布遮住眼睛，我也还是会瞎的。
但就算我有宝石眼，受到的冲击还是令我难以承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夜空，却受到了足以导致我卧病不起的心理冲击。
卧病期间我做梦了。
有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清新空气、让皮肤痒痒的风、发光的月亮，还有星星的一个梦。
我流泪了。
“您想看一看白天吗？”
我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恢复过来，长老又来问道。
我点了点头。
看过了晚上之后，我本不想再接受冲击的。
但是，我却自愿承受了比上次更大的冲击。
灼热的太阳。
令皮肤发痒的风。
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树木汇成的海洋。
回来之后，我又患上了热病。
“您知道这个世界上势力最大的宗教是哪个宗教吗？”
我刚刚从热病中艰难地恢复过来，长老便过来问道。
我摇了摇头。
然后长老便对我说：
“是信奉大地女神的沛塔奈米教。大地意味着丰收、多产、生命、治愈和母性。信奉沛塔奈米教的人受了祭司的祝福，因此他们的稻田能够丰收，女人能够生很多孩子，病人可以接受治疗，即使不能被治愈的病人也可以平和地迎接死亡。大地就是他们的母亲。不论善恶，所有人都对沛塔奈米教十分尊重。而与沛塔奈米教差异最大的宗教，就是我们鲁玛教了。”
我安静地听着。
“鲁玛就是象征着净化和消灭之意的黑色火焰。我们接受了祭司祝福的耕地中的谷物都无法成熟，女人也无法生孩子，健康的人会生病，而生病的人则会死亡。”
“这是真的吗？”
我震惊地问道。
长老则苦笑着回答：
“不是的，但是世人都认为鲁玛教的教义就是如此，人们连土地干旱都会怪罪到鲁玛教教徒的身上。”
长老羡慕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我们没有这种能力，但是世人都不相信我们。旱灾是我们的错，水灾也是我们的错，火灾还是我们的错，所有灾难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无法在村子里定居，常常会被人赶走。从那时候起，夏乐曼大帝便将我们聚集在了北约克……”
当时，隐拉尼安还不是一个帝国，只是一个公国，夏乐曼大帝也不是皇帝，而是一位刚刚继承王位的年轻国王。这位年轻的国王毫不畏惧地接受了我们这个受到诅咒的群体，人们都十分震惊。
其他国家的国王都问他：
“难道您不怕神的诅咒吗？”
这说明大家都十分憎恨和害怕鲁玛教教徒。
然而夏乐曼大帝却微微一笑，这样对他们说道：
“神的诅咒？如果真的有，我倒想见识见识。”
看到他如此有胆魄，其他国家的国王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将我们带到了这座矿山。对我们说：‘听说你们在晚上能够像在白天一样看得清东西，那么你们就进矿山开采铁矿吧。我会根据你们的开采量来给你们提供食物。’”
他履行了诺言，而我们虽然身体劳苦，但内心却很幸福。我们再也不用受到人们的诅咒了。
但是这份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利用我们开采出的铁向其他国家发动了战争。
战争结束了，公国也变成了帝国。
“但是从那时起，便产生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产量减少了。”
长老苦笑着说。
埋在地下的资源是有限的，会随着开采的增多而不断减少。随着产量的减少，粮食的供给也就相应地减少了，于是我们便往更深的地方挖。
坑道被挖得越深就越容易坍塌，人们也就因此而死。而铁矿的储量还在不断减少。夏乐曼大帝对这个矿山也失去了兴趣。结果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便将矿山赏给了他的臣子。
因为某些原因，国家之间的战争又打响了。战争结束后，大帝病倒了。在这一连串的巨变之中，我们变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群体。
我们在矿山里出生、相爱、生育并最终死亡。但我们中有一些人则可以离开矿山去“外面的世界”中生活。
在挑选出去生活的人的时候，人们都会像云一样涌来。
长老们主要是从女子之中按照美貌程度来挑选。
“她们出去是去做什么呢？”
“做奴隶。”
“奴隶是什么呢？”
“就是侍奉别人的人。”
“就像我侍奉神一样吗？”
长老叹着气说：
“稍微有点不同。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长老说得没错。
随着时间的流逝，十个中就有一个人因为不适应“外面的世界”而再次回到了矿山。回来后，他们向矿山里的人讲述了自己在外面的生活。
出去的人都作为奴隶生活在一起。男人会去做一些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艰苦工作，女人们则会成为家奴或者主人的妾。
回来的人们神情恍惚地讲述着“外面的世界”。
蔚蓝的天空、广阔的空间、温暖的睡床以及可以尽情享用的食物，足以沐浴的丰富的水源。
就像圣典中描述的，拥有宽广的天空和土地的世界一样。
但是那里没有鲁玛。
“第一天，主人便沉醉于我的身体了。那一刻我十分怨恨主人，但是看到床边的水果篮子，想象着咬下水果的那个瞬间……”
回来的一个女人叹着气说：
“我就知道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今天是这个仆人，明天是另一个仆人，都要求占有她的身体。而她全都答应了，同时也得到了许多回报。
“主人说我是娼妇，就将我赶回来了。”
她十分难过地说。有的女人打了主人的孩子，有的女人则是因为受到了主人妻子的嫉妒，因此被赶了回来。
其他人听着她们的故事，陷入了沉默。而长老们对我是什么也不会隐瞒的。
文静的西莉卡、高贵的玛尔缇娅、美丽的普鲁莉卡，她们是所有青年都爱慕的矿山之花。曾经，她们的自尊心就像她们的容颜一样美，如今，她们却在“外面的世界”里变了样。
“原来这世界是魔物啊。”
人们难过地说道。
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缠绵病榻的她们最终跑到了外面，被黑暗森林里的猛兽咬死了。
我在葬礼上谈论了圣典之中所描述的新天地。
灼热的太阳、白色的云、爱抚着我们身体的风……一切都存在于美丽的新的天空之中。
比任何夜明珠都更加耀眼的星星、阴晴圆缺的月亮、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无边无际的树木汇成的波浪……一切都存在于新的土地之中。
新的天空和土地之中还有比宝石眼更明亮的鲁玛的眼睛。
人们在沉默中流泪了。
又有一些女人代替她们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而她们却不会再回来了。
祝福她们能够适应外面的生活。
祝福她们能够幸福。
“再见。”
长老微笑着对我说道。
我惊讶地看着长老。
长老的身后站着七个人，是一些和长老年纪相仿的老人。他们的身后又站着二十个人，是一些生了重病无法再继续工作的病人。
“你们为什么要出去呢？”
到现在为止，申请出去的教徒大部分都是年轻美貌的女人。
“为了出去解决鲁玛的诅咒。”
“鲁玛的诅咒？”
我困惑地问道。我们的神降下了什么诅咒，而这些人又有什么本事去解决它呢？
“就是干旱。外面的人遇到了严重的旱灾，他们都说只有杀死鲁玛，干旱才会结束。”
我的心里一下子凉了。
“他们是要你们代替鲁玛去死吗？”
长老点了点头。
“简直是胡说八道！把神殿里的夜明珠卖掉不就行了吗？将教徒卖了还不够，竟然还要让你们去送死吗？这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允许的！”
除了愤怒，我也感到恐惧。长老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神女，我们是为了得到粮食才这样做的，不是要出卖同族。你现在也应该看出来了吧？”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们生活的地方十分闭塞，我们需要寻找生存之法。而信仰是麻醉剂，却不是逃避的办法。
所以我们以粮食不足为借口，将教徒当奴隶卖掉。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回来了。通过他们，我们了解到他们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听着他们的话，我就像是被抽了血一样痛。是的，这里就是天堂，这里是我和教徒们相濡以沫的地方。
我们放弃了对“外面的世界”的憧憬，拿起了镐头。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粮食是真的不够了。他们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就是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将粮食卖给我们的。所以我们必须得出去，用我们的生命去换取粮食。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年轻力壮的人去，所以就让老人和病人们去吧。神女啊，请赐予我们祝福吧。也祝愿您身体永远康宁。”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
我魂不守舍地过了好多天。
我几天都没能入睡，一直在想那些踏上不归之路的人。
这时，长老回来了。
我喜出望外地跑出去迎接他。
长老眼中放光，给人们讲着新任领主的事情。
长老红光满面的样子与以前完全不同。
长老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神色如常的人。而这样的一个人在谈论新任领主的时候，竟然变得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似的。
看来我们的长老在“外面的世界”里一定经历了什么大事，甚至连性格都改变了。
听着长老的讲述，我们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老天啊，新任领主竟然为了我们的教徒而对“外面的世界”的人们施了鞭刑。
大家都理解长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长老竟然遇见了与一直在折磨我们的人完全不同的人，他有这样的变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我们因为不知道新任领主这样做的理由而感到十分不安。
领主无缘无故地对我们这么好，不是很奇怪吗？
长老对不安的我们说：
“领主大人说他想见见我们。请您去吧，亲自去见一见他之后再自行判断吧。”
我按耐住忐忑的心情，与追随着我的教徒们一同来到了地面上，拜见新任领主。
后来之事正如大家所知。
一切都是来自神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