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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里吗?”国主挽过了嘉敏的腰肢,用手轻轻拂开她脖上的长发,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的眼。
“官家……”嘉敏抬起了眼眸,眼睫犹如扑闪的黑蝴蝶,此时此刻,任是世间千万言语也不以表达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惊动。
“此处是朕与你的定情之处,画堂南畔,偎人颤,朕永远忘不了你第一次在朕的怀中,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对朕有着那样的悸动。从那时候起,朕就知道,朕遇到了这一生一世都不能错过的女子。”
“于官家是如此,于臣妾又何尝不是?”嘉敏依偎在他的怀中。
“朕虽为人君,却要心系国家之事,不能与你相忘于江湖,相携于市井,不能与你像农夫村妇一般过着最简单质朴的日子。朕心中愧疚,只能勉强在宫中为你与朕辟出这个小亭来,只属于你与朕的幽居,任是谁也不能闯入。”
“天涯海角,只要官家在哪里,哪里就是臣妾的世外桃源,金珠也好,玳瑁也罢,臣妾从来都不曾在意,只要官家在臣妾的身边,臣妾便觉得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国主大为情动,吻着她香颈上的雪花,将她香颈上、发髻上、俏脸上的偏偏雪花融化为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沉沉柔情道:“若是朕没有你这只傻猫儿,这宫中当真是了无意趣。”
嘉敏只觉得被国主的气息挠得痒痒的,银铃般地笑着,往国主的耳朵边狡黠地呵着气:“臣妾是傻猫儿,那么官家是什么呢?莫非是小老鼠不成?”
“朕贵为国主,你竟敢如此取笑朕,看朕不好好惩罚你!”国主说着便伸手去抓嘉敏,嘉敏的细软腰肢一晃,便从他的身边灵巧地晃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奔出了红罗亭,在暗香四溢的梅林中追赶,大雪纷纷,搓棉扯絮般地飞洒,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越发将两人点缀得冰雕玉珠一般的人儿。
嘉敏实在跑不动了,被国主捉住了衣襟,两人便一起摔倒在梅花树下,躺在厚厚的雪地里,仰望着漫天的飞雪精灵扑簌簌地往下落。
在这静谧的冰莹世界中,似乎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国主握住了嘉敏的手,侧身望着她,似要直望到天荒地老。
“嘉敏……”良久,国主才悠悠唤道。
“嗯?”嘉敏侧过了头,冰肌玉肤上的笑容清扬而剔透。
“朕为你做了一首诗。”
“官家要回澄心堂将它写下来么?”
“朕要唱给你听。”
——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国主清唱的嗓音自然清新,闲逸悠游,依然是那么美,那么温柔,那么令人酥倒和迷醉,嘉敏沉醉在他的清唱中,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可真是奇怪,每日与他缱绻温存,可每每一听到他唱歌,总是有初见他时的悸动。最是他一开口的低吟浅唱,便已成是一段轻歌天籁。
嘉敏望着他的眼,一点也移不开自己的眷念目光,世间为何有这么美、如此秀异的男子?她又是何其幸,能与这样的男子比翼齐飞?
此后的时光总像是流水般逝去,嘉敏与国主伉俪情深,在一起相看两不厌,唯恐时光匆匆,林花谢了春红。国主下了朝直奔柔仪殿,整日与国后温情缠绵,耳鬓厮磨,两人在一起总有做不完的事,焚香、对弈、调琴、烹茶品茗……仿佛整个后宫都成了主后二人悠游的所在,仿佛后宫中的那些嫔妾女子都只是绿叶,陪衬着国后这朵婀娜娇美的牡丹。
雪停之后,宫中处处传来洒扫积雪的声音,香柔从红罗亭旁的梅园中折了几枝腊梅插在邢窑白瓷中,和着凤口罂的熏香,当真是素净清雅之至。
嘉敏入宫之后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可是屡屡不得空,今日得空了,径直向万兽园行去。
凤辇在宫墙下兜兜转转,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渐渐看不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和精致雕镂的吻兽,宫苑里植被凋零,荒草杂杂,红墙木门也是红漆斑驳,更不大见到内监和宫女走动。
香柔这些日子也见多了宫中的金玉满堂,见到宫中这样的去处,惊诧道:“娘娘,这是要去哪里?为何奴婢觉得越来越荒凉了?”
“本宫要去见几个老朋友。”
“娘娘的老朋友住在这样荒蔽的地方?”香柔心下有些狐疑,也不多问。
凤辇又转过了几座颜色黯淡的低等级屋宇,通过了一条幽静的樟树林小道之后,霍然开朗,只见枯草堆中一块坍塌的花岗石上刻着“万兽园”三个字,朱漆尽褪。
香柔正在纳闷的时刻,突然从草丛中猛然扑来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她一声惊呼,下意识地要护在凤辇前,抬着凤辇的几个太监也猛不丁吓了一大跳,腿一打颤,凤辇差点就要摔在了地上。
香柔只看到那长毛倒竖的东西龇开了黄白的獠牙, 一股腥臭气顿时迎面向她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突然刺入了那牲口的头上,那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恶物便哼一声歪倒在地。
周边其它几只牲口瞪着眼珠子,越加发狠地要扑过来,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哨声,只见一个身材壮硕、背着箭筒的宫女来到了跟前。
此宫女冲那几只牲口呵斥道:“还不快滚!”那些牲口竟是十分畏惧她,夹着尾巴呜咽一声,落荒而逃。
元英自从主子家被抄,没入官籍之后,就一直在掖庭中当差,从未见到宫外的盛景,她又是个不愿思考的惫懒人物,不知道侍候妃嫔的奴婢内监所穿的宫装服色,更不知这凤辇乃为当今国后所用,对香柔和那几个太监训斥道:“这万兽园你们岂能随便闯入?要是被这些牲畜伤到了我可是管不着!”
她还要嚷嚷,见凤辇中走出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呆得半晌无言。
周嘉敏看着她直笑:“不认识我了么?”
元英见她衣赏光鲜,挽着高髻,饰金佩玉,像是明艳如花的仙子,还以为她回到府上之后,特来万兽园中看望她,喜得扔了手里的弓,三两步扑上前就抱着嘉敏直唤道:“姑娘,你是如何肯回来看我来了?这宫规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香柔从地上爬起来,见眼前此人一番圆脸天真的气性,知道她就是国后以前经常提起的元英,笑道:“想来你就是元英吧,国后娘娘经常在我跟前提起你的名字呢!”
“你说什么?国后娘娘?”元英后退了几步,再细细地打量着嘉敏,见她的这身打扮竟比当年自己的小姐打扮还要金贵,又注意到她的衣裙上用金色镶着飞凤图案,知道她是国后不假,登时捂着急跳的胸口直道:“哎哟喂!姑娘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变成枝头上的凤凰啦!?奴婢前两天听到宫中吹拉弹唱,还在暗想不知道是哪个女子竟然有这等福气做国后呢!想不到竟然就是姑娘。”
她又惊又慌,说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半晌才反应过来,要给国后娘娘行礼,便愣头愣脑地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给娘娘磕头。”
她本是个粗人,也不大懂得殿前后堂的礼仪,只是咚咚咚地硬磕了三个响头,逗得周围的一圈儿内监婢女捂着嘴笑。
嘉敏忙将她扶了起来,见她衣裳有些破旧,却是十分干净,又见她气色红润,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一年多来,你过得还好吗?”
元英点了点头:“好!都挺好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奴婢,只要她们敢跨进万兽园内一步,奴婢就叫那些牲口将她们撕成粉碎!”
元英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瞪视着掖庭暴室的方向,那一堵围墙下已经围拢了众多粗使的杂役,听说一个贵人大驾光临万兽园,都钻出来趴在围墙上看热闹。
嘉敏噗嗤一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过得不差,没想到万兽园里的牲口都已经被你驯服,你竟成了山中之王!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元英抓了抓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粗蛮,野猪、鬣狗、豺狼什么的都不怕,就会一些硬力气,让娘娘见笑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外头兴高采烈的声音:“奴婢叩见娘娘。”
嘉敏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望,竟是许久不见的阿茂,从前见他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如今一见,竟发现他长高了一大截,差点没有认出来,只是阿茂身上的那股子机灵劲儿,还是未变。
“阿茂?你长高了!也清瘦了些。”
阿茂欢喜得流出了眼泪,感慨万千地拭了拭泪水道:“奴婢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还劳烦娘娘惦记……奴婢今日见到了娘娘,就好像是久旱见到了雨水,就像是酷寒迎来了春天,就像是快要的渴死的时候突然吃到了个大西瓜……”
他只顾喜气洋洋地说着,说得激动,竟没注意到自己措辞不当,惹了好大的笑话。
看着周围传来一阵阵窃笑声,阿茂也不介意,欢喜着说道:“奴婢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娘娘前些日子被立为了国后,只可惜奴婢位分低,不能去给娘娘行礼。正愁不得叩见的时候,没想到娘娘竟然来到这里了!可见奴婢每天对着香案祈祷,竟是成了真!奴婢这就给国后娘娘磕头,恭祝国后娘娘千岁!”
此时,围墙外的金凤姑姑正要将一群看热闹的杂役们赶回去,蓦地听到了这一句,不由得多向墙下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几乎是魂飞魄散,什么时候她曾经赶尽杀绝的罪奴竟然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国后?
金凤姑姑明明记得曾经将这个罪奴抬了出去,扔到了豺狼满地的乱石堆里,怎么会是她呢?难不成是看到了鬼不成,不仅仅是金凤姑姑,就是她身边的郭艳也是脸色苍白。
周嘉敏听到了动静,一声叱呵:“谁在哪里?还不出来!”
金凤姑姑和郭艳吓得身子一抖,忙将身子缩了缩。
元英一声口哨声,几条狼犬飞扑上了墙头,活活将趴在墙上金凤姑姑和郭艳拖下墙,两人摔得噗通响,像是两坨一样烂泥瘫在地上起不来。
元英叱道:“你们二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金凤姑姑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更不是个通言语的粗人,嘴巴哆嗦了半天也没哆嗦半个字来,只是瘫软在地上起不来。
郭艳的身子抖得厉害,一双金鱼眼珠子翻了翻,脸上堆起了褶子般的笑:“奴婢听闻国后凤驾……特来瞻仰国后凤仪……”
元英喝道:“见了国后娘娘还不下拜?小心本姑奶奶让狼犬撕碎你们的嘴!”
“奴婢……奴婢……叩见娘娘……”郭艳的身子像是筛糠一样抖,金凤姑姑嗫嚅了半天也嗫嚅不出一个字。
周嘉敏心意宽厚,本不是记仇的人,只是想当初自己刚刚掖庭中时,被这两人三番四次害得差点丢了命,心中便十分恨恼,更何况,她此次来,为的是拿回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俯视着郭艳,冷冷道:“本宫曾经在掖庭丢失了一件东西,是你拿走的,还给本宫吧?”
郭艳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拿过国后什么东西,只是拨浪鼓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阿茂上前在郭艳身上搜了一通,将一个织绣精致的香缨拿了出来,递给了嘉敏。
是了,便是这个香缨,纵然它已陈旧,可依然淡淡地散发着类似于兰草、沉香的气味,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香气,那是她自总角的年纪就已经闻熟了的气味,更是她夫君的气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莲峰居士时,他送给她的礼物,是她最宝贵最珍爱的东西,却被一个粗鄙的毒妇霸占了三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