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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降主、降臣不薄,衣食俸禄都十分丰厚。但凡有宮宴、异邦来宾之时,皇帝总会传李煜夫妇入宫,赏赐也十分丰富,格外优渥,倒叫众臣子不敢轻慢了他们。
只是,李煜本是多愁善感的人,对于春花秋月尚且敏锐,又哪堪承受亡国之痛?
思慕故园而不得,梦中常回澄心堂,醒来时才发现天上人间。
痛不能忘,那便只在酒中麻醉了。
为此,李煜渐渐嗜酒,多少千古之词,也就在此时渐渐写就。
“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久而久之,李煜积郁成疾,染疾在身。
皇帝屡屡派太医问诊,甚为关切,李煜的病情反反复复,好在皇帝十分体察,病情没有变得更差。
这种宁和、弥漫着忧伤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一切都被那一日消息惊破。
开宝九年十月廿十日。
这一天清晨,气象大变,空中乌云低压,宫中突然传来一声比一声紧的钟鸣声。
皇帝驾崩了!
众人皆疑惑,百官惶恐地在殿前议论,皇帝向来龙体安康,怎么突然就大行了?
况且,那晚是晋王入宫陪皇帝喝酒,到第二天早上皇帝就晏驾,这其中是不是不可告人的阴谋?
没有人得知,也无从得知。
妄议者,斩无赦!
隔了两天,晋王登基为帝,朝堂中焕然一新,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仓促,以至于很多人还未清醒时,就被告知年号已经更改。
周嘉敏与宫妃、朝廷命妇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灵柩前,哭声震天。
这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意的哭泣,又有多少惺惺作态的眼泪?
嘉敏不得而知,她的眼泪珠子似地掉落,她是伤心的,真的伤心。
若不是身为国后,或许,赵大哥还可以是知己、是朋友。他是一个好皇帝,对他们也格外恩宠……
嘉敏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他时,是在江上小舟,他出手救了她。
他武功盖世、仁厚磊落,他是一个圣明的君主,却偏偏就突然撒手仙去……
如果有机会,她真愿与他畅饮一次,述说这些年的天涯浪迹,这些年的南征北伐,这些年的丰功伟绩……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她暗自伤神的时候,一个小内侍悄然走到她的身边,说道:“皇上传召夫人,请夫人随奴婢走一趟。”
嘉敏心跳几乎漏掉了一拍,赵光义,他找自己做什么?
“皇上可有说什么?”
“这个杂家也不知,请夫人马上前往。”
嘉敏拭了拭泪痕,整理了衣裳,只得起身随内侍而去。
转过了殿角穿廊,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殿前的侍卫和宫人都已经被屏退,从殿中发出东海夜明珠的光亮,在黄昏的暮色下,幽秘而魅惑。
嘉敏隐隐觉得瘆人,她一步步走进了殿堂,里面竟也是空荡荡的,轻飘柔软的帘幕随风飘荡,殿中香烟袅袅郁结,散发着蛊惑的幽香,一缕缕纠缠着她的鼻息。
里间,龙袍加身的赵光义,更衬得他的威严赫赫,那阴鸷的气息更是逼得嘉敏不自觉地深吸一气。
嘉敏拜倒:“臣妇参见陛下。”
赵光义手中捏一枚白玉棋子,正对着棋局出神,头也不抬道:“起来吧。朕一人下棋,索然无味,你来得正好,正好可以陪朕一起解闷。”
怎料嘉敏断然拒绝道:“请陛下恕罪,臣妇不能陪陛下对弈。”
赵光义饶有兴致地抬头端凝着嘉敏,只见她鬓发如云,仅别着一朵素白的绢花,清素的脸上有着几分哀容,更衬得她的楚楚可怜。
这一眼,赵光义的目光便挪不开了。良久,他笑了笑道:“前些日子,朕想与你对弈,你拒绝了朕,那时朕是晋王,尚不能对你如何;如今,朕是皇上,天下人再无一人不能听从朕,你还能拒绝朕么?”
嘉敏不卑不亢:“臣妇不能与陛下对弈。”
赵光义不悦地皱起了眉峰:“为何?”
“其一,如今尚在先帝大孝之期,臣妇闲玩,是对先帝大不敬;其二,臣妇自持身份,并非陛下妃嫔,与陛下独处一室,不合礼节。”
赵光义不屑道:“自持身份?朕今日就特许你身份,让你与朕的妃嫔并无二致。”
嘉敏大惊,“臣妇不明白陛下圣意。”
赵光义起身,踱步到嘉敏跟前,一手擒住了她的娇俏下颌,柔声道:“不明白?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知不知道朕从少年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惊为天人,这些年来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等到你北上,只盼着你早日做朕的女人,如今,朕已经是天子,便不再需要隐忍!”
如此近身地与心爱女子相处,那沁人心脾的幽香从嘉敏的领间幽幽散出,像是一个可口的桃子,让赵光义血脉贲张,他忍不住噙了她的唇瓣,就要狠狠地吻下去!
嘉敏骇然,用力推开赵光义,面色苍白地倒退数步,惊慌之中极力自持道:“陛下请自重!臣妇早嫁为人,陛下既为天子,请行天子之道!”
赵光义舔了舔嘴唇,若不是这小女人奋力一推,刚才差点就要噙上她的香唇了。
他阴沉沉地一笑,唇角便有了几分嘲讽之意:“朕早就知道,你对府中那位落魄词人早就没了真情,你们之间貌合神离,还当朕看不出来?从了朕,朕会让你再享荣华富贵!”
他一步一步将嘉敏堵住了墙上,嘉敏再无退路,手上碰到了一个花瓶,她持了那花瓶,重重敲击在桌上,以碎裂的瓷片指向自己的胸口。
“陛下若过来,臣妇今日就死在这里!”
“你……”赵光义惊骇异常,却又不敢动半分。
嘉敏视死如归,那握着瓷片的手一用力,胸前的血像是盛开的玫瑰一样迅速染开。
赵光义无奈,只得道:“好!算你厉害!朕向来不喜欢勉强人。”
他深邃的目光闪烁着精光,唇角勾起弧度,紧紧握住嘉敏的下颌,“不过,你最好早点从了朕,你若不从,自会让你尝到苦果!也自会让你亲自来求朕!”
从宫中出来时,夜色如水,那深刻的无力感深深地蚕食着她,今后的路何去何从,她不知道。
她很快明白了赵光义的意思。
一道圣旨下来,李煜被加封为陇西郡公,然而,俸禄却没有半点增加。
若是宋太祖时,赏赐不断,衣食无忧,可如今仅凭着朝廷俸禄,府邸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即便是每月的俸禄,经过好几个人手,领到手中时也轻了不少。
李煜常常一言不发,越发沉溺于酒中。
可柴米油盐、收入支出,哪一样不经过嘉敏的手?
日子寒窘,嘉敏不得已退了府中的丫鬟,只有姚海、元英,以及几个跟随多年的老人,死也不离开。
李煜无肉尚可,可若无酒,便不可度日。
姚海实在不忍心自己的主子遭受这样的苦痛,只好去找一些的江南故旧去借酒资。时间一久,众人都知道李煜贫寒,不免轻视嘲笑起来。
生活窘迫时,宫中小黄门入府,捧着一个小匣子,奉召赐钱三百万。
小黄门道:“陛下口谕,此乃酒钱,不可用作它处。”
嘉敏心中羞愤不已,赵光义真乃小人!
小黄门又道:“陛下还说了,若是夫人顺从陛下些,以后都是荣华富贵。”
嘉敏自然明白小黄门话中的深意,不从,他们的日子会越加难过,三餐难继,从了,江宁来的那些人都会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是她不会让赵光义得逞。
她冷冷道:“元英!将这些钱全都拿去,去分赏给相国寺附近的那些乞丐!”
云英有些犹豫,“如今天气渐寒,娘子和郡公的冬衣一年都没有换过了,不如用这些钱去换些冬衣也好……”
嘉敏怒道:“嗟来之食!不要罢了!”
“可这日子……”
“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有些茶技在手,就是去开设茶垆卖茶,也饿不死人!”
元英大惊:“娘子贵为国母,身份何等尊贵,怎能当街卖茶?”
“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心中踏实。”
李煜得知嘉敏要设茶垆,岂有准予之理?连连自嗟今后戒酒,不想让嘉敏受累。
不巧,偏这时又有旧臣张洎前来拜访府邸,自言家贫。这张洎在金陵为臣时,心术不正,可李煜顾念旧情,竟赏了他一个洗面的金盆。
府中的日子越发难过,何曾像是京都的贵族?李煜写了一些墨宝想拿去卖了,天下人都知他的翰墨乃无价之宝,可谁敢在天子脚下去买?因此,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墨宝,一张也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