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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七人,开了大奔,当日下午到达了十万大山边缘的羊角岭村。
伍樊家新建的小楼前,许多人来来往往,正在忙碌,一些族中的妇女在清洗碗筷和蔬菜,几个青壮年男子则在准备入伙酒席的肉类,有的正在烹煮。
乡村的酒宴都差不多,众多族里的叔伯兄弟都来帮手,杀猪宰羊,鱼鵝鸡鸭,应有尽有,三四十张桌子摆满了院子,延绵到外面的空地上。
见到伍樊从车上下来,众多乡亲都围了上来,伍樊热情地招呼回应。
傍晚五点,炮仗声,唢呐声中,范俊生一家人来了,县里的一些领导也来了。黄支书已和他老婆离了婚,也来吃酒席,见到胡玉玲也在,而且和伍樊关系亲密,心里惊怕。
还没有入夜,酒宴已经开始,三四十张桌子,菜碗层层叠叠,欢乐的气氛,持续到了深夜。
乡村的酒宴,要延续到第二日的中午,早餐和中午饭,都是族里的人到来吃,贺客不会再来。
第二日一早,伍樊带领众人在羊角岭村周边游玩,山清水秀,让程秋芸赞叹不已,说以后退休了,就来这里养老。
范俊生投资打造的旅游项目,开展得如火如荼,已经吸引了不少游客到来。鸡公岭也在旅游区域范围内,道观正在修葺。
“今夜村里问神,樊仔回来得正好,可以问问你爹娘,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吃中午饭时,族叔桂阳的婆娘春婶道。她口中的下面,是指的阴间,乡村问神,就是通过巫婆,和死去的自家先人沟通。
“是呀,樊哥哥以前在外面读书,一定很少看问神,今夜一定要看。”伍樊小叔的儿子伍四海,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在一边道。
“哦,有问神?就今夜?”伍樊眼睛一亮,问道。
“今夜有问神,你可以去问一下,你爹娘有什么话讲,他们需要什么,也可以问问。”阿爷和伍樊坐在同一桌,吩咐道。
“是了,阿爷,我爹娘真的是被车撞死的吗?我从小老做同一个梦。”伍樊道。
“每夜都做?”伍三爷正要夹菜,筷子停在空中,问道。
“也不是,小时候好像频繁一点,但也要个把月才会梦到一次,有时候过几个月才有一次。最近好久不曾梦到过,昨夜在楼上睡,又梦到了。”伍樊道。
“梦到什么?是你娘托梦,还是你爹?”伍三爷问道。
“都不是,每次都是一个很凶恶的男子,身边搂住一个女子,用一把宝剑指住我,哈哈大笑。”伍樊道。阿爷如此紧张,早知道就不说出来,让这一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以前没听你讲过,还有什么?快讲!”伍三爷急切道。
“记得每次那恶人都说:杀了你爹娘,服不服气?”伍樊道。
“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最后呢?”伍三爷浑浊的双眼突地亮了一下。
“最后,最后是那恶人一剑刺过来,我就被吓醒了。”
“荒唐!”伍三爷沉思半晌,终于摇了摇头,埋头吃饭。
不该什么都跟阿爷说的,伍樊后悔,迅速扒了几口饭。
程秋芸,顾萱婷和钟凯听说有问神,都一脸兴奋。钟凯家在白河县城的郊区,村里没有这种风俗,也是第一次见。
“我吃饱了,回斜树村家里一趟,晚上我再过来饮酒。”黄水根放下了碗筷,告辞离去。
当夜,问神的现场设在村口榕树下,两张八仙桌附近,围了许多人,妇人孩子居多。一盏明亮的汽灯挂在树枝上,照得人们的笑容十分鲜明。青壮年男子多外出打工了,村中多数是老人和留守妇女儿童,有些四五十岁的汉子到城市找不到活,也唯有留在乡里务农,打点散工,此时也都陆续到来。
靠树下的那张桌上,摆了一个簸箕,里面装了一层白米,中间一堆鸡蛋。桌子中间一个香炉上点上了三支香,两边各树立一支大蜡烛,烛光摇曳。远方来的一个巫婆,一身黑衣,头发盘起,脸上沟壑很深,身材十分瘦小,但精神矍铄。
“阿樊回来了?今夜问神,你得问问你爹娘在下面是什么情况才好。”一个乡民看见伍樊,招呼道。
“阿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他先来。”又有人道。
“哇,伍樊都是大老板了,又新起了楼,发达了。”有几个少妇叫道。
“你要学人家阿樊哥,读好书到大城市发大财去。”一个少妇在教训自家的小孩。
“哪些人先来,坐到桌边。”巫婆开口道。
“我先来!”“我也先来!”好几个少妇不甘人后,抢到外头的八仙桌边,在条凳上坐下,满脸充满期待。
一张桌子坐八人恰好,还剩三个位,伍樊还未上前,便被两个中年妇人和族叔桂阳占坐了。
程秋芸和顾萱婷推着伍樊,因为伍樊没有占到位置而懊恼,叹气不已。
“先看看灵不灵,第二场更好!”伍四海年龄不大,却老到地说。
“听说里水坑的一个巫婆最灵,怎么不是从那里请来的?”黄水根道。
“傻的,说不定就是,你怎么晓得不是。”伍大同反驳道。
“老说人傻,你还更傻,没听到她的口音么?绝对不是。”黄水根道。
“别吵,要开始了。”伍四海道。
此时,巫婆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伸手到簸箕上抓了一把白米。周围的嘈杂声渐渐低落下来,甚至不停吵闹的孩童,都张大了嘴,静静地望向巫婆。
“两只手放在桌上,头靠在上面。”巫婆扫视一周,目光逐一看向八个问神者。桌边的八人听到,纷纷照办。此时所有人都肃静下来,面色显露出紧张,唯有巫婆仍在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巫婆一边念叨,一边绕围坐了八个问神者的桌边走动。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巫婆回到里面那张八仙桌前边站定。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巫婆干瘪的右手一挥,白茫茫的让人眼花了一下。伍樊定睛望去,八个问神者的头发上落下了几许白米,原来是刚才巫婆抛撒出来的。
转眼间,问神现场静极,落针可闻。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突然,埋头八仙桌上的八个问神者,他们摊在桌上的手都不约而同地轻轻抖动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问神者的手好似无法控制一般,都敲起桌子来,现场的气氛相当诡异。
那些早已经见识过多次的人,则神色平静,譬如伍四海,他是脸露笑容,而一些小屁孩们,则十分紧张,大气不敢出。
伍樊多年没有见过问神的场景,此时静立当场,心头仍是震惊。小时候看过问神,但并没有留下深刻印象,此时旁观,已是成人,可算是第一次真正地参与问神。眼见问神虽然如此神奇,不过细思起来,巫婆的手段,似乎与催眠相类似。
“你们都见到了祖先吗?”巫婆开口,打破了这透出诡异的寂静。
“见到了,见到了阿公!”
“孩子他太爷,好苦呀!”
“阿婆,阿婆啊,你别要走!”
三四个问神者纷纷回应,其他没有的回应的,桌上的手则继续敲桌,徒增说不出的紧张意味。
“各家问神,要问的就问,他们见到人了。”巫婆的嗓音十分尖细,高声道。
“连生他阿奶,过时过节要什么,要说出来,我们没有忘记你们哩。”一个问神少妇身后的一个汉子道。
“多烧点纸钱啊,我在下面过得好苦,平时不要打连生,他还小,不要做得太过辛苦,身体要紧。”趴在桌上的少妇一边手敲桌子,一边回应道。
“阿姆,阿姆,孩儿不孝。七月十五很快就到,孩儿会烧很多纸钱的,放心吧。”那个汉子满脸羞愧,呜咽道。阿姆即是称呼他妈妈。
“堂屋进门的第三颗钉上,挂了一个袋子,装了一些丝瓜种,不要忘记了。”问神的少妇又道。
“晓得了,晓得了,阿姆啊,没吃的,没饮的,告诉我们一声。”那汉子已经是啜泣起来,一边道。
“灵,这个巫婆原来也这么灵!”黄水根压低声音,激动道。
“还用你讲,当我们村的人是傻的,请人不会请?!”伍大同瞪眼道。请巫婆是村中德高望重之人操办,岂是你斜树村那种小村胡来一气可比。伍大同心下腹诽。
“阿爹,你在那边过得好么?”桂阳的媳妇站在他身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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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问神很快过去,问过的人家,都已得到满意的回应,在未来的日子里,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一条一条来,急不得。在阴间的人过得好,阳世的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年复一年,山村中的漫长岁月便是这么过去的。
第二场踊跃上去问神的,还有很多,可是听说伍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许多人便谦让起来,让伍樊先上。其实,即使其他人不谦让,也不是大问题,伍大同和伍四海必然聒噪,让那些想抢位的自惭形秽,自动让位。
“我会帮你问的。”伍大同想让伍樊放心,道。伍大同的意思,是他会站在伍樊身后,伍樊见到了他爹娘后,他负责询问,这就叫问神。
华夏多数乡村,都有类似的问神活动,一些地方的形式不同而已,有的地方是跳大神,有的地方是沙盘通灵,和问神本质上是一样的。
有几十年,因为这类活动被视为封建迷信,被严令禁止了,但近二十年来,思想开放了,这类活动不再被视为洪水猛兽,在乡村中重新复活。巫婆也有了活路,能够挣一点白米鸡蛋和红包利是,帮补家用。
伍樊趴在桌上,心情紧张,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问神,不紧张那是假的。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巫婆的咒语如期而来,伍樊感觉到头上落下白米。
“见到了吗?你们的祖先。”巫婆问道。
“阿爷,见到了阿爷,他有话说。”其中一个问神者道。
“阿姆呀,不要走,儿子晓得错了,不该成日赌博。”另一人道
“看不清哩,没有见到阿公。”
问神的进程继续,一如先前。伍樊的双手和其他人一般,哒哒哒哒,不停地在敲击桌面。
一个小时过去了,其他问神者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已经问得七七八八。巫婆只要望见一个问神者被家人问完了,便伸手一挥,撒一小撮白米到问神者的头上,那问神者即刻如大梦初醒,坐直身来。旁边的家人立即上前,将问神者搀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