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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 在父亲刚刚过世之时,听到有人问他什么叫做卖身,什么叫做葬时,董大郎心里就如吞了一个青橄榄一般, 又苦又涩, 同时还有深深的难为情。他瞥了这个看不清面貌的小姑娘一眼, 垂下头去沉默不语。可是七公主完全没打算放过他,生长在天庭的小公主对凡间有着极其浓厚的好奇心。既然遇见了她不懂的事,她就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久等不到回答, 便拎起裙摆蹲下来,盯着眼前这个清秀干净的男子不依不饶道:“说嘛,你就告诉我吧, 这字是你写得,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不说,我就在这儿一直看着你。”
董大郎素来宽厚, 此时也觉不胜其扰, 他长叹一声道:“家父已然过世,在下愿卖身为奴,筹集钱财好生埋葬家父。”
“过世?埋葬?”七公主奇道, “你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 什么叫过世?”
董大郎睁大眼睛, 他现在已然确信, 这位姑娘是来故意逗他玩儿的, 他面露酸楚之色, 沉声道:“姑娘,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开,在下如今实在没有陪你玩乐的心情。”
七公主不解道:“玩乐?我只是想问问题而已……”
旁边的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她道:“过世就是死了,没了,好好一个大活人只留下一具身体,不会动也不会说话,而埋葬就是把他留下的身体埋进土里,现在你明白了吧?”
董大郎的眼泪无声地落下,七公主则是大吃一惊。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因为遇见了董永,不老不死的仙女才知晓了什么叫死亡,什么叫永诀。
为着这个原因,她回到天庭之后仍旧闷闷不乐。玉帝见状奇道:“不是说去玩去了吗?怎么你的姐姐们都欢欢喜喜的,只有你嘟着个嘴。”
七公主满腹心事,她摆摆手道:“父皇,人家心情不好,不想闲聊。”
玉帝失笑,他大步流星坐在王母身侧:“你听见没,成天乐得跟傻子似得人说她心情不好。”
七公主的六个姐姐都掩口吃吃地笑起来。七公主气得一跺脚,王母嗔怪道:“天显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这做父亲的怎么能这么说她。”
玉帝抿了口茶道:“行行行,朕不说就是了。”
王母却拉过她问道:“难道东华上仙那里还有人敢给你委屈受?”
“不是他那里。”七公主脱口而出,却觉不对,她垂眸道,“哎呀,我好累,母后,可不可以明天再说啊。”
王母挑挑眉:“成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知道,你总是得说的。”
七公主眨眨眼:“我知道了。”
然而,在当天休憩之时,七公主就按捺不住纠结的心情,她披着柔软的披风,穿着软底鞋就一路溜到了瑶池。
郭蜜香与段安香差点没被她吓个半死。两人忙拦住她道:“殿下,您不能进去,陛下和娘娘正在休息呢。”
七公主素来任性,说一不二:“我不管,我要找母后陪我睡!”
内室之中,刚刚脱下外袍的玉帝:“……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她的事儿最多。”
正在梳妆台上梳理秀发的王母道:“得了吧,她会这样,还不都是你惯得。不过,今日她的神色的确非比寻常。”
玉帝默了默道:“你不会让朕去别的房间吧?”
王母失笑:“当然不会,不过今日只能陛下一个人休息了。”
玉帝:“……”
七公主如愿躺在了母亲身边,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的母亲,自以为微不可察的长吁短叹。王母闭眼道:“你若再不开口,母后可就要被你烦死了。”
七公主讶异过后便带着讨好的语气道:“母后,您居然还没睡呀?”
王母哼了一声:“身边躺了条活蹦乱跳的老鼠,母后怎么睡得着?”
七公主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烦您的,只是,我遇到了点事。我可以告诉您,可是您必须保证不生气。”
王母道:“说。”
七公主磕磕巴巴道:“其实我们去了东华叔叔那里之后,又去了人间……”
王母霍然睁开眼:“什么?!”
七公主当即道:“您说好您不生气的。”
王母哽了哽,摆摆手道:“继续。”
“我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白衣裳,面前写着卖身葬父……”她细说她与董永相遇的始末,终于问出了内心的疑惑,“母后,为什么他爹会变成那样呢,是不是有人害了他爹?”
王母失笑道:“傻孩子,凡人都是会老会死的。他们风华正茂的年岁不过匆匆数十年,紧接着就会开始走下坡路,头发变得雪白,皮肤上爬满皱纹,步履蹒跚。到了寿元将尽时,拘魂使者就会带走他们的魂魄,留下衰老不堪的躯体。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七公主掩住嘴:“怎么会这样……”
王母挑挑眉:“凡人的生育能力太强了,若是寿命没有尽头,很快就会将大地侵蚀殆尽。这是天定的法则,自然的规律。”
七公主又道:“那么,那个年轻人还能见到他爹吗?”
“当然不能了。”王母解释道,“他爹死后入了地府,如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就会被安排去投胎,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数忘怀,进入另一个女人的腹中,拥有一具新的身体,到那时,他的爹就不再存在了。”
七公主霍然起身,她睁大眼睛:“那年轻人知道这一切吗?”
王母道:“他当然知道,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似得,不知人间疾苦。”
七公主蹙眉道:“那他一定很伤心,我要是永远都见不到了父皇了,我一定会哭死的。糟了,他都那么伤心了,我还一直问他,难怪他看起来那么难过……”
王母幽幽道:“没当场揍你一顿,已经算是他修养好了。你这样的小女孩,不适合去人间。以后绝对不准去了。”
七公主为难道:“可是母后……”
“没有可是。”王母道,“快点休息,今日你还欠着功课呢。”
七公主无奈躺下,可是她已然活络的心思却没有那么容易平息了。像鹌鹑似得老实了一天之后,她就去找玉帝。
弥罗宫中,正埋首在公文中的玉帝霍然抬头:“你说什么?你要去人间玩儿?”
“对的。”七公主笑道,“父皇,你能不能给我一道自由通行天地间的令牌啊?”
玉帝没好气道:“想都别想,你是我天庭的公主,人间哪里是你去的地方。”
七公主讶异道:“可我觉得人间挺好的啊。父皇,你就答应我吧,我都在天庭呆了几千年了,实在是无趣极了。”
玉帝充耳不闻,后面实在觉着她烦了,便准备招人来把她带走。七公主见状大急,她灵机一动道:“您要不答应我去人间,那就必须让我做官。”
玉帝瞳孔一缩,他眼中精光一闪:“做官,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七公主闲适道:“反正我总得找件事来消磨时间。你不让我下凡,我就要在天庭当官。母后上次还说教我些处理事务的本事呢。她一定会给我一个高贵的神职,让我挥洒才华。”
玉帝嗤笑一声:“就凭你?不过……”不论做得好还是做不好,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正在他迟疑间,七公主凑上前道:“您要是再不同意,我就将咱们今日说话的情景回去对母后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您猜,她会怎么想?”
玉帝一惊,他讶异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七公主仍是一派天真烂漫:“就是那个意思呀,要么给我令牌,要么嘛。”
玉帝思索片刻,伸手一指,一道金牌便挂在她的腰间:“去吧,鬼丫头。”
七公主得偿所愿,欢天喜地地走了。玉帝看着她的背影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