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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智听到这话,心里惊了一下,难道他娘真的不疼他了?
他失魂落魄地帮李彩英洗好脚, 等他把水泼到外面,拿着盆进门的时候, 鬼使神差的想到李彩英的话。
走到小房间那边, 敲起了小房间的门。
这房间原本是小蝶的房间,因为他娘突然来了, 李彩英就把小蝶接到岳父那边去了。连跟钱淑兰打个照面的时间也没有。
虽然钱淑兰占了原身的身体,可她并没有继承原身的感情, 所以对此事半点也不在乎。毕竟她的任务跟那小萝卜头没有半分关系。
“进来吧!”钱淑兰特地没关门,就知道王守智一定会过来。
看到他,钱淑兰都替原身可怜了。她最疼的儿子其实是几个儿子中孝心最少的。也不知, 原身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原身对几个儿子真是没话说。
就比如说衣服,农村每年都会发下布票,一人3尺3。这点布连件上衣都做不了, 可原身克扣家里女人的布,全给儿子孙子做。
一人一身, 年年都有。
家里的女人都是捡男人剩下的衣服穿,就连原身自己也不例外。
原先, 钱淑兰想穿件体面的衣裳出来, 可翻箱倒柜找了半天, 都没找到有不带补丁的衣服。
难道这不是母爱吗?可是没人看到, 尤其是这个小五。
他结婚之后,就像姑娘嫁出去了一样,结婚七年,除了第一年给了原身二十块钱,后面这六年,干脆连家也不回。
不知道的,还以为原身对这个儿子有多苛刻呢。
要不是不得不改造,她都想把这货给扔出去。
王守智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看到他娘,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
钱淑兰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眼,冷哼道,“倒完洗脚水了?”
在原身几个儿子当中,王守礼算是最宠媳妇的,曾经在媳妇生孩子的时候给媳妇洗过衣服,被老太太看到,把还在做月子的周雪梅骂了三天,整得全村人都知道了,把原本就伤了身子的周雪梅气得不行,但碍于孝道,还是忍了下来。
这还只是洗衣服呢,再加上周雪梅只是身体不便才让王守礼帮着洗的,也算是情有可缘。
可,李彩英呢?好胳膊好腿儿的,一点毛病也没有,如果原身看到她最疼爱的儿子给女人洗脚,还不得炸开锅。不把李彩杀打个半死,都算原身发了善心。
钱淑兰一想到那个场景,说实话,她还真觉得有点可惜,没能看到这种极品大战极品的大戏。
王守智尴尬地摸了摸手背。
钱淑兰重重叹了口气,“娘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到大,你从来没给我洗过脚,想想就觉得心酸!”她拍了拍大腿,委屈道,“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闺女呢,至少能贴心!”
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王守智羞愧万分,忙不迭地道,“娘,我去给你端盆洗脚水。”
说着,不等钱淑兰答应,立刻跑出门,很快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了。
在主卧床上躺着的李彩英左等右等就是没能等到王守智回来,忙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侧耳趴在小房间门上听里面的谈话。
房间里,钱淑兰正在跟王守智讲他小时候的事儿。
人的记忆很奇怪,会下意识地选择忘掉那些受苦受难的日子。
王守智自然也不例外,自从当了工人,他再也不愿意回想以前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所以,他对小时候的事儿基本上已经忘光了。
钱淑兰回忆的时候,自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些糟心事儿给他添堵。
“那时候,全家就只剩下一个窝窝头,你却把自己分到的那半块窝窝头塞到娘手里,非要娘吃。那时候,娘就觉得你才是娘最贴心的好儿子。”这件事情是原身记忆最深的事情,所以原身才最疼这个小儿子,觉得他最有孝心。
不过,人长大了,心思也就杂了。现在的王守智再也不复当时的天真。
现在的他回想起这段来,只会嗤笑自己的傻。只有半块窝窝头,还塞给别人,这不是傻这是什么?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娘,他都觉得这样的牺牲不值得。
钱淑兰重重叹了口气,话峰一转,“你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小五?”她话音非常低沉,透着老态,更带着浓浓的失望。
王守智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驳,可想到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钱淑兰用无比悔恨的语气继续道,“如果我当初知道你进了城会变成这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哪怕饿死,我也不让你进城!”
王守智心里酸涩,听到他娘后悔了,他心里并没有原来那种舒服的感觉,实际上他心酸得只想落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末了才提醒她,“娘,彩英是你让我娶的。”
其实,当初王守智选择李彩英,也是因为他和林芳没有多少感情。毕竟当初只是相看时见过一面,他对林芳只是有些好感,根本没有相处过,比起当工人这个诱惑,他自然选择后者。也算是人之常情。
原身也是也是因为这点,才极力撮合他和李彩英在一起的。只是原身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她空有一颗爱子的心,却没有什么智慧。就算她看中李彩英条件好,也该找人打听吧?毕竟天上掉馅饼这事儿,多数都有假。可她偏偏没有,被好运砸晕了头脑,就什么也不管。
钱淑兰虽然觉得原身留给她的烂摊子很难头疼,可事情已经发生,她不该去计算到底是谁错得比较多,而是要让王守智明白,做人的基本原则。她重重叹了口气,“我让你娶她,是想让你过好日子。不是让你连家也不要。我问你,这些年是李彩英拦着你,不让你回家吗?”
王守智涨红着脸,一副丧气样,好半天才道,“我的工资都被彩英收着。我回去,连样东西也买不了。我怕家里人会笑我。”
他也想风风光光地回村,给家里人长脸,或者炫耀一回,可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每次发工资,李彩英都会把他的钱和票搜走,一开始他顾及工作是岳父找得,就给她了,可他没想到李彩英是个一毛不拔的人,一分也不给他,没有钱,他就买不了东西,就这么空手回去,只会让人耻笑他是吃软饭的。尤其他那大嫂,如果看到他空手回去,一定会把他的事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他丢不起那个人。
钱淑兰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所以,就因为这点事儿,你就能好几年不回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还是我这个当娘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她又拍了拍大腿,恨声道,“娘是稀罕你那点东西的人吗?娘有那么多儿子,即使你拿不出钱给娘,难道娘就不认你了吗?娘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娘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怕你有个好歹!小五啊,你真是太狠心了啊,你怎么就不想娘呢!”她双手捂脸,哭得歇斯底里,双肩一颤一颤的。
王守智脸色涨红,眼眶里的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娘心里还是最疼他的,并不是把他当作姑娘一样嫁出去的。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李彩英听到他们哭得肝肠寸断,终于忍不住了。
钱淑兰心道,终于来了。
李彩英砰得把门推开,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钱淑兰拍拍胸口,皱头道,“你怎么连门也不敲?你的家教呢?”
李彩英‘哼’了一声,昂着头,眼尾调得高高得,仿佛骄傲的公鸡似的。
钱淑兰看着她的样子,颇有几分好笑,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让这姑娘这么高傲?难道就因为是工人吗?前世,就算你是皇家公主,都不能这么高傲的,说用鼻孔看人都算轻得了,这样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王守智擦擦眼泪,看他娘似乎想要发火的样子,忙站起来打圆场,“娘,彩英应该是过来喊我的。”
钱淑兰好不容易让王守智放下心结,自然不想给他难堪,敷衍地点点头,把脚一抬,用下巴点了下盆,“把洗脚水倒了吧,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彩英见自己这招对老太太没效果,不由得有些急了,一把推开王守智,飞快道,“王守智的钱都在我手里。他的工作都是我找的,我是他媳妇,管钱天经地意。”
钱淑兰把擦脚的帕子一丢,皱眉道,“这事,我正要跟你说呢。以前,我在乡下忙着照顾三个孙子没有空过来,这次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必须把赡养费给我。连同前六年的一起给,如果不给,我就去你们单位找你们领导谈谈。”她轻蔑的扫了一眼李彩英,继续道,“如果你不怕事大,我还可以找公安,让他们来评评理。你也别说小五这工作是你爹找的话,我其余几个儿子没当工人,他们每年的赡养费也能一分不落给我,难道你们两个拿着国家铁饭碗的工人还比不上乡下泥腿子?你们丢不丢人!”
照她说,原身就是太惯着这王守智了,什么都给他,什么都为他,可孝心却换不来一点。
马上就要灾|荒,她不要点钱囤粮,还怎么养活一大家子。
至于,王守智和李彩英的孝心,慢慢来,反正一个5分,一个0分,再低,还能低到哪儿去!
李彩英见这个老虔婆一点也不胡搅蛮缠,反而颇有几分城里人的作风,当下就有些慌了。
这老虔婆怎么跟之前见过得不一样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想到,老虔婆说要到厂里找领导,她脸色更是变了。这要是去找,她的名声还不坏透了,她赶紧给王守智使眼色。
王守智却是直接呆住了,他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不应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就是撒泼打滚骂脏话吗?
被怔住的王守智自然没有接到李彩英的眼神,在被她掐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李彩英尴尬地不行,故作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我睡觉去了。”
等她走了,王守智小心翼翼地看着钱淑兰的脸色,试探着问,“娘,你真的会去厂里闹?”
钱淑兰见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勾起嘴角反问道,“你说呢!”
王守智立刻明白了,他娘这是铁了心要钱了,忙道,“我去找彩英商量,您宽限我两天。”反正,挣得钱他也捞不着一分,倒不如用来孝敬他娘。
钱淑兰倒也不逼他,点头应了。
都是她从老家拿过来的东西。
青椒,土豆和韭菜都是家里自留地里种的,鸡蛋是家里母鸡下的。
她看房间里的那间灶房里有两个西红柿,又烧个西红柿蛋汤。上面洒了一层绿油油的葱花,顿时香气扑鼻。
烧好汤之后,她又开始烙饼子。因为没发现有高粱面,她只能用细面来做。单饼,做得又簿又软,十分香。
等她把饭菜都摆上桌,就见到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王守智拉着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李彩英进来。
才四月的天,李彩英居然穿着布拉吉(连衣裙),烫着卷发,脚上穿着皮鞋,走进来的时候,咔哒咔哒的响。
只是,人们都说女为悦已者容,可钱淑兰侧头去看王守智,他似乎对李彩英这副打扮没有欣赏的感觉,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墙。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两人的婚姻真的出了问题。
看到老太太回头,王守智忙叫了一声‘娘’。见李彩英没动静,忙拉了下她的胳膊。
李彩英这才不情不愿的叫了人,只是声音跟蚊子哼似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到,更何况她的眼睛一直吊着,还真有种狗眼看人低的感觉。
钱淑兰不想刚见面就吵架,只能装作没看到李彩英的态度,招呼两人坐下,“快吃吧,我刚做好饭菜。这些菜全是我从老家拿过来的。新鲜着呢。”
说话的时候,她开始给两人分筷子。
王守智看了一眼桌面,色香味俱全,脸上笑意满满,“娘,几年没见,您的手艺进步很大呀。”
钱淑兰得意地笑,“以前做饭舍不得放油,我这不是怕你们吃不习惯,就多放了点油。”
王守智刚想说话,就见李彩英板着脸把筷子撂下,眉梢一挑,“娘,您放这么多油,是想让我们走资本主义享乐风吗?”
钱淑兰皱紧眉头,扭头去看李彩英,就见她脑门上的孝心值直接变成0,刚刚进门的时候还是1呢,这下子直接减到0分,她欠她的呀。她做饭还做出罪过来了。
钱淑兰搁下筷子,笑得很慈祥,声音也很温和,“彩英啊,你年纪轻轻的,经得事儿少,又从小没娘,估计也没人教你,我这当婆婆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我就说提点你一二,谁告诉你的,吃点素菜就说是资本主义享乐风?那院里那么多人家吃肉,是不是都是走资本主义?”
李彩英被她一噎,她没想到这乡下老太婆居然敢反驳她。她低头看了一眼饭桌,确实只炒了两盘素菜。
其实,客观来说,钱淑兰放得油并不多,李彩英平时炒菜比这还要多呢。
可,她就是看这老太婆不顺眼,想到曾经为了让王守智娶自己,放下·身段讨好这老太婆,对方故意拿乔的样子,她就作呕。
老虔婆,一个乡下老太太,她也配!
李彩英冷着脸,一甩手,从坐位上站起来,三两步跑出了屋。
王守智下意识就想去追,只是在对上他娘暗含警告的目光,又把腿缩了回来。
坐下后,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娘似乎变了。以前如果有人敢对他娘这么说话,他娘一定带着全家人把那人暴揍一顿,哪像现在这样,轻飘飘的就把人给怼跑了。
冲出家门的李彩英没去别的地方,直接跑到父亲家里。
因为就在一个大院,离得很近,连两分钟都不用就到了。
当看着自家闺女抹着眼泪进门的时候,李国成吓得不轻。
“彩英,你怎么了?”李国成对这唯一的闺女宝贝得不行,立刻丢下手里的酒杯,迎了上来。
李彩英冲进来,一屁股坐到沙上,刚坐下就开始骂人,“死老太婆,在乡下待得好好的,居然跑到县城来摆谱。”
对于亲家过来的事儿,李国成早就知道了。早上上班的时候,他手下的工人特地提醒他了。
李国成也没当回事,对方就是一个乡下老太太而已,没文化没见识,估计来打完秋风也就回去了。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午饭的功夫,他女儿就能被她气回娘家,登时也火了。
听到女儿骂的话,李国成怕被别人听到,立刻把门关上。
虽然现在到处说破除封建,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样的话,可像他们这些小地方,思想还是比较保守,一旦谁名声坏了,想要嫁个好人家,那是比登天还难。
女儿绝对不能传出“不孝”的名声。只是,他到底是个老爷们,心思不够细腻。空有爱女之心,却不会教,否则也不会把李彩英教出这么个性子。
李国成听女儿骂骂咧咧半天,耐着性子仔细把事情问了一遍。听完之后,他皱紧眉头,没说话。
照这么说,亲家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他忙给女儿倒了一杯水,“彩英,你歇歇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在家里住吧,眼不见为净!”
亲家怎么说也是彩英的婆婆,虽然外面天天在喊破除封建那一套,可几千年下来的思想,哪有那么快就被推翻。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娶媳妇又不是娶祖宗,当然找那贤惠能干的来,难道要娶个搅家精吗?当初,彩英不就是因为脾气差,长得一般,在附近才没找到好人家,最后不得不到乡下找个人嫁的。
王守智也算是个不错的人了,这些年对女儿一直忍让三分。
李彩英捏着搪瓷缸子的手一顿,眼神坚定,“我才不!我就不信我治不了她!”这世上,就没有不疼儿子的娘,她就不信,钱淑兰看她欺负她儿子还能无动于衷。
李国成到底是老一辈的思想,劝道,“可她毕竟是守智的娘,从身份上你就差她一截!”
李彩英却不屑地撇嘴,“爹亲娘亲都不如工作亲。为了工作,王守智也得站在我这边。”
李国成听了直皱眉,他是个男人,如果他媳妇敢这么威胁他,虽然会暂时妥协,可心里难免会有疙瘩。
只是,他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只能由着她了。
在这边吃了饭,李彩英又回去上班了。
晚上,钱淑兰又烧了两个菜:香菇菜心和土豆丝。
李彩英和王守智一起回来的,进门的时候,李彩英还特地捏了王守智一下,提醒他这次一定要站在她这边。
王守智想到她的威胁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三人坐下吃饭,李彩英这次学乖了,没有挑刺。
钱淑兰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朝王守智开口,“小五,你家的商品供应证在哪里?我带来的菜已经吃完了,灶房里也没有菜了。明早,我去副食品店买些新鲜的菜给你们做。”
王守智还未答话,李彩英便插话了,“娘,我们这个月的供应已经用完了。”
钱淑兰眉头也没皱,“那行,你们给我生活费吧,我到黑市去买新鲜的。”
李彩英皱紧眉头,断然拒绝,“黑市的菜那么贵,谁能吃得起!”钱淑兰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口粮过来,所以李彩英也没有拿这个说事。
还没等她说下去,钱淑兰直接问,“你的意思是不准备炒菜了?”
李彩英又被她噎住,想到自己可以去父亲那边蹭饭,便道,“不吃菜也没事。”
她就不信,几天不吃菜,老太婆还能不滚!
钱淑兰看着她暗含得意的脸色,就能猜到她的想法,她好笑地朝王守智叹道,“以前,我和你爹带着你们哥几个东躲西藏躲鬼子的时候,也是东一顿西一顿。没想到,建国都开始了,头一回来儿子家,居然能重温旧梦。哎,等我明天到隔壁找人聊天的时候,也找人诉诉苦。说不定人家看你们过得苦,能匀点菜约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