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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得很快,在离开绛州的第二日傍晚就到了平津县。
平津县如今的县令是赵玉卿前世的哥哥许慎。
许慎比许玉卿大两岁,因为是抱养的缘故,格外敏感,小小年纪便一副大人做派,明理懂事,进退有度。他同许玉卿的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但十分照顾她,是个温暖的好哥哥。
赵玉卿有些想见他。
县令的府邸很容易问到,到了许府的门前,她命人拿了名帖去敲门。
没过多久,大门便被打开,一个年约四旬的清瘦男子,匆忙出来。
“郡主莅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治罪。”
听见许慎的声音,赵玉卿红了眼眶,擦了擦眼角,她才掀开帘子下车。双手扶起他,眉眼温柔,“大…大人无须自责,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大人。”
看见许慎,她差点习惯性的喊出大哥。
长乐郡主的名气,许慎也是早有耳闻,知晓这位是个脾气大的主,伺候稍有不到,便会迁怒。得知长乐郡主突然造访,他心中是万分不乐意,碍于君臣之别,还是不得不出门相迎。只是他没想到传言嚣张跋扈的郡主会是个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的小姑娘。
她望着他的目光,温和亲切,像是一起长大的妹妹。
想起妹妹,许慎摇了摇头。
赵玉卿专注的看着许慎,他瘦了许多,发丝间也有了银霜,额上也有了皱纹。
她见嫂子周氏没出来,不由得问道:“许夫人呢?可是身子不方便?”
许慎担心她误会自己慢待了她,忙解释,“内子在里面替郡主规整房间。”
赵玉卿忙道:“给两位添麻烦了。”
听她语气真诚不做作,许慎反倒有些不适应,诚惶诚恐的说:“不麻烦不麻烦。郡主里面请~”
明月跟着管家将那马车上的东西进行安置。
许夫人已经带着几个孩子的在花厅候着了,进他们进来,忙见礼。
赵玉卿又立即扶起她,让她不要多礼。
赵玉卿坐在上首,喝了一口热茶,开始打量多年未见面的嫂嫂和侄子。
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她觉得既亲切又陌生。
许夫人进门三年,生下了大侄子,她才嫁给佟清华。
大侄子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是到了相看亲事的时候。二侄子十六岁,从小就是个爱读书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考取功名。
至于那个看着年岁跟她差不多的姑娘,应当是她前世死后才出生的。小侄女长得很好看,性子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与她前世有几分相像。
赵玉卿的目光移向许慎夫妻俩,夫妻俩的身后再没其他人,看来她大哥这些年对嫂子也是一心一意。嫂子的模样没变多少,肤色莹白,眉目舒展,形体较之以前丰腴了些,可见这些年过得还算舒心。
她望向许夫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羡艳羡。
赵玉卿浑然不觉,倒是许夫人被看得毛毛的。要知道,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公爹了,她从来没被皇亲国戚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过。
察觉到她的紧张,许慎捏了捏她的掌心,朝赵玉卿道:“郡主,您是先用晚饭还是先去看看房间?”
赵玉卿摆了摆手,笑道:“许夫人办事一向妥当,我是信任的,无须去看,还是先用晚饭吧。”
去了饭厅,饭菜已经摆放好。
赵玉卿落座执筷,见许慎等人立在旁边,桌上只有她一人,她疑惑道:“你们怎么不坐,可是都用了晚饭?”
“郡主您先用,下官稍候再用。”
赵玉卿明白了,这是规矩。如今她是君,他是臣,自然不能像往日那般随意亲昵。
她想了想还是朝着他们招了招手,“都坐下吧,这里不是京城不必讲那么多的规矩。”
许慎仍是推脱,赵玉卿便道:“许大人再这般,那我今日只好离开去驿站歇息。”
许慎这才妥协,众人纷纷落座。
早在进府时,赵玉卿便留意到这府里头有不少许家老宅的老仆人,尝到第一筷子菜的味道时,她更是清楚连厨房里的人也是许家老宅的。
爹和娘不在了,大哥也在辗转各地任职,没了人老宅子的仆人便要被辞退。大哥,还是那般宽厚善良。
饭菜撤下后,下人们端了清水来漱口,而后才奉上香茗。
许夫人靠近赵玉卿,低声道:“郡主,热水已经备好了,您赶了一天的路还是去泡个澡,解解乏吧。”
赵玉卿轻摇头,道:“不急,我们一起说会话吧。”
众人有些诧异:郡主要跟他们谈话?从未见过的人,怎会有促膝长谈的冲动?
碍于赵玉卿的身份,他们也只好耐心陪着。不过他们预先设想的问题,赵玉卿一个都没问,反倒问了些家长里短的事,譬如许大公子的亲事说定没,如今在何处当差,许二公子在哪里念书,有没有考取功名,许家姑娘生辰几何,有没有说亲事。
许慎倒是一一答了。大公子还没说好亲事,会点拳脚功夫,如今在县衙里当捕快;二公子喜欢读书也有点天分,十四岁时考中了童生,如今正在温习功课,打算早日考取秀才;姑娘还有三个多月就满十四了,也没说亲事。
唠了一阵家常,赵玉卿和许家人的关系热络了许多。
“对了,府上的菜不知请的哪位大厨做的,味道当真不错。”
许夫人回道:“不是什么名家,是府里的老厨子,擅长做津菜。”
“是吗?这么巧,我正喜欢吃此津菜呢,不知道夫人可否割爱,将这大厨送给我?”
许夫人有些为难,他们跟家中的老仆人相处多年,也是有几分感情的,更何况也不知道老厨子愿不愿意跟着郡主走。
赵玉卿也是一时兴起,怀念从前的味道,带走老厨子的欲望并不强烈。她改口道:“既然不方便那就作罢。他可有弟子?若是有的话,我就带着上京城了。”
“有的,有的。”
老厨子的徒弟便是他儿子,性子跳脱,爱钻研,一心想要将津菜发扬光大,让他跟着郡主去京城,准成.
赵玉卿拍了下身后的俩丫鬟,吩咐道:“明月彩霞,你们把东西拿来。”
她指了指屋内另外几个丫鬟,“你们也去帮忙。”
很快,明月彩霞就回来了,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盒子。
赵玉卿拉起许夫人的手,站到明月面前,“我可不能从你们府里白要一个人,总还是得给些补偿。这几块貂皮,就送给夫人了。”
许夫人正打算推辞,赵玉卿已经松开她的手,拉着许慎去了彩霞面前,“许大人,这是两百年的山参,补气健体,您可一定要收下啊。”
“剩下几个盒子里装的是一些风干的食物,獐子肉、鹿肉。这些都是我堂姐家送的,大家也一起尝尝吧。”
许夫人不知所措,无助的看着许慎。
许慎也是发慌,许家和锦乡侯府从未有过来往,郡主对他们这样好,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赵玉卿没理会那夫妻俩的困惑,而是将那三个孩子拉到了面前。
“初次见面,应该给你们见面礼的,只是我出来得急,也没准备。”
赵玉卿递了一把匕首给许家大公子,“这匕首是用精钢淬炼的,削铁如泥,希望你用得顺手。”
许大公子拔开它,寒光闪闪,是个好东西,十分喜欢。
给二公子的是一本书,五陵先生的治国十策,有价无市。二公子也是欢喜极了,激动得说完谢谢,当场就坐下来翻阅,沉迷读书无法自拔。
还剩一个小姑娘,赵玉卿对她的喜好实在是不了解,便送了她一套红宝石头面。
红宝石尊贵又漂亮,还是琳琅阁的,这对小姑娘来说实在是太惊喜了,完全可以将这个当作嫁妆。
许慎夫妻来再是迟钝也觉得不对劲了,让三个孩子连带他们手上的貂皮、山参送还给赵玉卿。
“无功不受禄,下官不能受郡主的礼物。”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大人何必这么紧张?更何况,年关将至,将这些东西是我给孩子们的压岁钱罢了。”
孩子们?
郡主,您说话这合适吗?您比我家姑娘还小几个月呢。
许慎仍不敢接受。
赵玉卿想了想,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只留下许慎。
她一脸的凝重,“许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就跟您实话实说了吧。我有求于大人。”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许大人松了一口气,“郡主请说,若是在下能办到的事,必定全力以赴。”
“大人,我想认您做义兄。”
***
?!!
许慎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实在是赵玉卿这话太离奇了,论年龄,他都能当赵玉卿的父亲,论地位,他不过一个七品县令,赵玉卿可是皇宠最盛的郡主,着实不行。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玉卿一脸的绝望,悲泣道:“大人,您要是不答应,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郡主,您冷静冷静。”许慎被赵玉卿这话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郡主这话是何意,下官实在不明白。”
赵玉卿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疼得狠,眨了下眼睛,眼眶里蓄满了莹莹泪水。
“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两月前我得了一场大病,十分凶险,连御医都说我可能挺不过去了。”
许慎点头,皇帝当初十分震怒,广发告示,遍寻天下名医为长乐郡主诊治。皇榜不曾有人揭过,好在过了几日郡主自己就转危为安了。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其实我没病,我是在渡劫。”赵玉卿神秘兮兮的的说。
许慎一脸懵逼:渡劫?那郡主您什么时候飞升啊?
故事已经编到这了,再怎么样都得圆下去,赵玉卿继续说道:“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有个白胡子老仙长出现了,他跟我说我前世欠了一个人的债,这辈子那个人过得不如意,我还没去偿还恩情,所以我要遭受劫难。只有让恩人过上好日子,我这劫难才算成功渡过。”
许慎那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轻笑出声:“那个恩人不会是下官吧?”
赵玉卿连连点头,“是啊。老仙长也没说大人的名讳,只说了您家宅子的位置,我顺着这个位置找到了才发现是大人您啊。不过说回来,见到大人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就特别眼熟,特别亲切。”
赵玉卿觉得自己这个故事编得挺好的,她要是许慎,这会子也许已经毫无怀疑的接受了。
许慎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怀疑,只是对方毕竟是郡主,本意又只是报恩,他便没再问下去。
总得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郡主为何非要认下官为哥哥?”
许慎觉得两人的年龄相差实在太大了,以兄妹相称实在违和。
“那大人觉得我该怎么报恩?难不成以身相许?”她娇笑着凑近,眼里尽是戏谑之意。
说到这,她不由得想起忘忧小和尚的话,长得美就以身相许,长得丑就来世再报。估计她上辈子长得挺丑的。
哎,不对,她那故事是假的啊。她连自己都骗到了,估计许慎也信了吧。
许慎被赵玉卿的话吓得不轻,见她渐渐靠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模样有些狼狈。
赵玉卿扶起他,“大人这胆量也太小了吧,可得好好练练。”
许慎起来后,连忙避开,不肯跟赵玉卿多接触,“郡主,方才那话可不能胡说啊。您都快吓死臣下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决定答应赵玉卿,“郡主,老臣就忝为您的义兄了。”
当义兄这个选择可比另一个安全多了。
“当真?许大人,你果然是个好人。”赵玉卿反应极快,捧起桌上香茗递给许慎,“大哥,请用茶。”
许慎接过茶,抿了一口,扶起她,“妹妹请起。”
他沉思片刻,同赵玉卿商量,“郡主,您和我无论是年龄还是地位上,相差实在太大了,若是让人知晓,只怕会招惹一些麻烦。不如这样,若只有您与我和我的家人在时,我们便以兄妹相称,若是在其它场合,我们还是以君臣相称,可好?”
大哥,还是这般谨慎。
赵玉卿乖巧道:“那就听大哥的。”
认过亲后,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赵玉卿便问起了心中疑惑许久的事。
“大哥,您出仕十余年,政绩不斐,为何到如今还只是一个七品县令?”
许慎二十二岁入仕,在京城做过翰林学士,在地方上治过水、修过路、震过灾,吏部考核年年都是优,早些年都升到了知府,可如今竟成了县令,真是叫人不解。
仕途不顺,也是许慎心中多年的执念。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政绩不差,非但不能得到升迁,反倒遭到了贬谪,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许慎神情惨淡,苦笑道:“大哥若是清楚缘由,又怎会还是七品县令呢?指不定明年,大哥头上这乌纱帽便不在了。”
“大哥,你别灰心,我会在舅舅面前提起你的。”
赵玉卿实在不希望许慎就这样失望下去。
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许慎心中的那番凌云志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并未将赵玉卿的话放在心上。
“妹妹,时辰不早了,早些洗簌歇息吧。”
心愿达成,身子也确实困乏,赵玉卿遂应了许慎的话。
***
许慎回到小院,发现妻子的房间里还燃着蜡烛,三个孩子和妻子围坐在桌上。
“父亲,这套头面真的要还给郡主吗?”许姑娘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年纪又最小,最得许慎疼爱,便率先将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许慎看了看两个同样眼巴巴望着他的儿子,笑道:“不用,长辈给你们的东西,你们收好就是。”
三人得知宝贝保住了,松了一口气。
倒是许夫人留意到他话里的关键,“相公,您说郡主是孩子们的长辈,这是何意?”
许慎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郡主的义兄了,郡主便是你们的姑姑。”
“姑姑?姑姑不是已经死了吗?”
许慎瞪了二儿子一眼,“你玉卿姑姑的事情不许再提起。郡主也是你们的姑姑,但是这件事只能我们五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在外面张扬,否则会惹出事端的。”
三个孩子点点头,表示会守口如瓶。
夜里,许夫人问许慎:“相公,您怎么和郡主结成义兄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许慎也不明白,他将郡主的话复述了一遍,问:“你信吗?”
许夫人靠进他的怀里,“不管我信不信,相公都已经是郡主的义兄了。”
许夫人是高兴的,有这样一位身份贵重的亲戚,相公也许不会再被人打压了。相公正直能干,政绩出色,却多年得不到升迁,她不信是皇上糊涂。当年小姑就死得蹊跷,相公有些怀疑,与佟清华对峙,那柳氏便扬言要相公好看。
相公仕途不顺的事情一定跟佟清华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