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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彦再次推着卓莨往路边走过去, 顺便看了一眼他的轮椅,这轮椅一看就挺高档的, 即便不高档的轮椅现在都是电动的了,但看卓莨的样子, 他根本就不会用。
是学不会还是心里上无法接受呢?
芮彦的心里有些发闷。
斌子找的车很快就来了, 一辆掩盖了车牌号的捷达。
司机见卓莨的腿脚不方便,于是下车想要帮忙, 卓莨垂着眸淡淡说了句:“不用。”
司机愣了一下, 尚未回过神来,卓莨已经一手撑在后座上,一手撑在椅背上, 双臂用力,一个矮身坐进了后座。
司机满眼赞赏:“你这胳膊挺有...”
“师傅...”芮彦打断他的话,把车门关上, “麻烦你帮我收进去。”芮彦指了指轮椅。
司机忙走过来帮芮彦把轮椅收好放进了后备箱里后。
车开了没多久, 斌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老大,你去哪儿,我让大齐接你。”
“不用,你们谁都不用管, 找个没摄像头的地方把我们放下。”
“老大……”
“后面的事儿帮我处理一下,就这样吧, 谢了, 斌子。”斌子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会很好的帮他善后, 这是在部队里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
卓莨把手机还给芮彦,顺口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啊?”芮彦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声道,“小卓叔叔,你跟我坐车回姜堰好不好?”
“问句?”卓莨看她一眼,“这话的意思是我有选择权?”
芮彦看了他一眼,心虚的摸了摸耳朵,拿起手机给艾小亚打电话。
“小亚,我今天晚上有急事儿要回姜堰,这个时间没有大巴车了,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个今天回去的顺风车?”艾小亚经常外出,手机里存了无数个司机的电话。
芮彦所说的顺风车是拉长途客人来云宁又不想空车回去的那种。
这种车可能是出租车也可能是黑车,但是价格上要比你打出租车回去便宜许多,运气好了,有时候也不过就是个大巴车的价格。
但真要打车,可能要十几二十个大巴车的价钱了。
而且这么远的路程,也不一定有出租车愿意走。
艾小亚没问芮彦为什么着急回来,十分钟后就把司机的信息发了过来。
芮彦和卓莨在一条有些偏僻的路上下了车,芮彦联系了司机,司机很快就来。
两人离开卓莨那里也有快要一个小时了,估计王阿姨已经发现他不见了,那里应该已经乱了起来。
芮彦看了一眼卓莨,他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远处的路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这样随便找个司机可以吗?”他刚才还在找人处理小区里拍到她的监控,想来是不希望卓家人找到他,现在随便上一辆车,会不会出问题。
“没关系,不会有问题的。”他不过是不想让家里人看到是谁带他走的,既然已经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其实会简单许多。
芮彦见他说的那么笃定,心里无来由的便信了他,精神上顿时轻松了不少。
艾小亚找的是一辆今夜要赶回姜堰的出租车,师傅来后,与芮彦核对了信心,确定了芮彦便是坐车的人后,便下来帮忙。
芮彦对司机师傅暗暗摇了摇头,司机顿了一下,卓莨已经同先前一样自己坐进了车里。
司机熟练的将轮椅折好放进了后备箱。
“师傅,您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回来。”芮彦对司机说了声,便转身跑进了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很快,芮彦拎了一个小袋子出来,坐进了车里。
车子拐了出去,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行驶。
芮彦从小袋子里掏出消毒水药棉,然后伸手,在快要触碰到卓莨的手腕时,先叫了一声:“小卓叔叔。”
卓莨自从上车后就一直看着窗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一道小口子。”
芮彦没说话,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搁在他手腕旁,一动不动。
卓莨刚才已经见识到了她的固执,无奈的将手伸了过去。
芮彦打开车后排的灯,将他的手放在了腿上。
再一次看到这个伤口,芮彦还是觉得一阵后怕,伤口比她之前看到的要深一些,匕首掉落时应该是划偏了,没有伤到血管却流了不少血。
芮彦看了一眼卓莨的黑色裤子。
他的手腕一直被扣在腿上,那裤子怕是被血染透了吧。
若是她今天晚上没有去,没有正好看到这一幕,是不是那把匕首就很狠狠的划在了手腕上,然后...
想到那一地鲜血的场景,芮彦打了个哆嗦。
用药棉沾了些在消毒水消毒,用纱布将他的手腕细细的缠了几圈,芮彦才把他的手放回去。
收回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碰了一下他的腿。
“嗯?”卓莨看她一眼。
芮彦感受到指尖轻微的湿意,勉强笑了笑,别开了视线。
卓莨低头看了一眼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腕,一阵恍惚。
如果刚才芮彦没有去,那把匕首会不会真的割下去?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快的行驶着,两边的风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不断后退的夜色,还有路过村庄时不时出现的点点亮光。
也不知车子走了多久,芮彦悄悄侧眸,卓莨头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经过了这大半天兵荒马乱匪夷所思的事情,芮彦此时才有机会看看眼前的这个人。
他比她那年在部队见他时瘦了很多,那时的他虽然不胖,却精壮,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而此时,竟然让芮彦有了一种瘦削的感觉。
那个在训练场上吸引了所有目光与掌声的男人,那个站在那里,有着遮天蔽日光芒的男人,那个眼中带着不屑,脸上写满骄傲,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男人...
意气风发,对,便是意气风发。
那个二十多岁,长得很好看,意气风发的人,那个她叫他叔叔时,明明很不爽,却硬生生忍着没反驳的人,芮彦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走到自杀这一步。
当然,芮彦也没想到,他和她的再一次相见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她一直以来都要仰着头去看的人,现在她需要低着头,甚至蹲下身跟他说话。
这种绝望感怕是很轻易的便能摧毁一个人吧。
芮彦的眼眶红了红,努力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小姑娘,你们怎么大晚上的要回姜堰,坐明天早上最早的大巴也行啊。”司机晚上开夜车应该很无聊,便开始聊天。
“我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坐大巴会赶不上前两节课的。”芮彦悄悄擦了擦眼角,随口扯了个谎。
扯完后她才想起明天是星期天不上课。
“哦,你是学生啊,大学?”司机怕也是过糊涂了,没觉出来哪里不对。
“对,大三。”
“学什么专业的?”
“播音主持。”芮彦一边说一边打开背包把包里的外套拿出来抖了抖盖在了卓莨的双腿上。
“呦,播音主持,就是主持人呗,以后是不是去电视台当主持人呀?”司机很兴奋,“说不定以后就成名人了,也像那些大明星一样。”
“师傅开玩笑了。”芮彦笑了笑。
那司机很喜欢说话,芮彦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卓莨一直没动静,芮彦也看不到他现在是睡了还是没睡。
芮彦今天奔波了一天,而且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又坐在行驶的车里,微微带着点儿颠簸的那种感觉本身就有点儿催眠作用,眼皮不由就开始打架。
司机见芮彦没太有聊天的兴致,便打开了车载音乐。
音乐一出来,芮彦便无奈了。
“师傅,您大晚上开车,本来就又困又累的,还放佛教音乐,不怕睡着了啊?”
“不怕。”司机乐了,“我信佛,尤其是经常晚上开车,听着这种歌,心里踏实。”
芮彦被他说得心里发毛,但是裹不住这种音乐太催眠了,芮彦在‘南无喝 囉怛那哆囉夜耶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烁钵囉耶菩提萨陀婆耶’声中闭上了眼睛。
芮彦虽然很累,睡得却很轻,一闭上眼便开始做梦,梦里全是手腕和鲜血,还有卓莨苍白的脸。
芮彦想要上前去帮他按住伤口,但却怎么走也走不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来越远,芮彦想喊他,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发不了声。
芮彦一头大汗的惊醒,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腿边。
“做噩梦了?”卓莨问她。
芮彦还沉浸在梦境中有些缓不过神来,僵硬的转头,对上卓莨的眼睛。
黑暗中
非常平静的一双眼睛。
淡然无波,无悲无喜。
与她记忆中的张扬的甚至是带着狂妄的眼睛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坐在那里,像是坐在另一个世界里,模糊而深远,让人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芮彦拿起掉在那里的衣服,不只有她的外套,还有他的外套。
芮彦将他的衣服递给他,声音发涩:“穿上吧,入秋了,晚上凉。”
卓莨倒是没说什么,接过衣服穿了上。
芮彦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师傅,还有多久能到?”
“差不多还有半个多小时便下高速了,你们去哪儿,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
“绿杨小区。”芮彦报了个小区的名字。
芮彦没有再睡,从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卓莨:“小卓叔叔,喝点儿水吧。”
“谢谢。”卓莨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喝,放在了手边。
“我们现在去我家,也不能说是我家,绿杨小区的房子以前是小舅舅的,不过后来他给了我,放假时我会住在那里,你先去...”芮彦顿了一下,“我们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好。”卓莨点头,“谢谢你,芮彦。”
“不客气,小卓叔叔。”
*
出租车到了绿杨小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芮彦给了钱,便推着卓莨往小区里走去。
房子在一楼,一百多平的房子,两室两厅,还带着一个小院。
当年,陆潋是打算买来自己住的,房子装修的很好,所有的家具家用电器都很齐全,后来去了部队,就没住了。
这些年,芮彦虽然都是住在学校,但是放假,逢年过节时都会过来住,就算上学期间,偶尔也会回来住两天。
即便不在这里住的时候,水电费煤气费还有网络费用,芮彦也一直交着,小舅舅说让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那么家里怎么能没水没电呢?
这是唯一一个属于她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芮彦推着卓莨进来,将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看到屋内被灯光所照亮,芮彦才稍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在这里住着,可以吗?”芮彦忍不住再一次同卓莨确认。
卓莨再一次回答她:“麻烦你了,芮彦。”
“不麻烦。”芮彦对他笑了笑,推着他往主卧走去,“你住这间房。”
卓莨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刚才看了一眼房子,主卧里带有独立的卫生间,确实更适合他。
卓莨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不止换洗衣服,就连手机钱包都没带,只带了那副拐杖。
一个不想带却不得不带的东西。
芮彦从衣橱里找出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短裤:“这是小舅舅落在这里的衣服,虽然五六年了,但是还能穿,小卓叔叔你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去帮你买新的。”
芮彦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又看了看卓莨,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那小卓叔叔你先收拾一下,我去烧壶水。”
芮彦其实很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她帮忙,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却打死也说不出口,他怕就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想要人帮忙的吧。
芮彦去厨房烧了水,想到晚上那个男孩离开时说的‘二哥还没吃饭’的话,打开冰箱看了看。
她暑假时在这里住了几天,开学后便没有再回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但是好在还有两包方便面。
芮彦拿了锅煮了水,实在放心不下,走到卧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洗手间里有水声,没有摔倒的声音。
芮彦靠在墙上,她无法想象这几个月他是如何生活的,一想起来,便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芮彦就这么靠着,看着墙上的壁灯,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困了,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卓莨用手滑着轮椅出了来。
芮彦看了太长时间的壁灯,一转头,便觉眼睛发污,缓了一会儿才开始聚焦。
卓莨换上了T恤和短裤,发梢上带着些水珠,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也有些湿意。
洗手间里的水声流淌的时间很短,不足以洗澡,想来是擦了擦身体。
洗澡怎么办?
上厕所怎么办?
芮彦想到这些,方才那股窒息感更重了。
“其实我的腿也不是全无感觉,虽然无力,但右腿比左腿稍微好一些,撑着拐杖,一些...事情可以自己做,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卓莨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开了口。
是吗?所以带了拐杖吗?
可是他似乎很讨厌那副拐杖。
芮彦不知道怎么回答,站直身体:“小卓叔叔,家里只有泡面了,我给你煮一碗。”直觉上,她觉得他并不喜欢与别人讨论他的腿。
“好,谢谢。”卓莨也近乎一天没有吃饭了,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