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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他想补充“这样子杀人”,却缄默不语,注视着面前这个握着剑的女子,她眉目明丽如往常,不过近十日的分别,眼里却多了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杀害这些无辜的村民,而且还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挥剑?沈竹晞定定地注视着她,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在史画颐忍不住走过来双臂微张的时候,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唰地一声,朝雪刀定在她咽喉上,沈竹晞咬着牙,一字一句:“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璇卿?她不会做这种事!”
对面的女子僵住了,剪水双瞳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眼神里错愕、不解、痛楚兼而有之,她迫切地开口想要解释,却被朝雪锐利的刀锋逼了回去。沈竹晞凝望着她,眼神越来越冷,握到的手也越来越紧,他蓦地一声冷笑:“还不肯说?”
眼看着刀锋就要递出,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压住了,那只手柔弱无力,是个书生文士的手,虚放在刀刃上,幸而沈竹晞及时收住了手,才避免让那人五指齐断。他大皱眉头,冷冷地扫过去,质问:“你是谁?做什么?”
“小昙。”就在这时,史画颐向后微微退出,终于不再处于朝雪的笼罩之下,能够开口讲话。眼看着沈竹晞的神情从懵懂震惊变为愤骇欲绝,她心一沉,慌忙举起双手:“停停停,你听我解释!这些人都该死!”
沈竹晞冷冷地注视着她,小昙这个称呼确实只有璇卿本人才知道,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吗?他撤了刀,并指仍旧遥遥地对着她,冷喝:“快讲!”
史画颐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少年心性的二公子露出如此冰冷骇人的表情,宛如利刃,一下一下地扎在心里,她心底一阵委屈翻涌,忍不住抬高声音,大声:“这些人都感染了剧毒,再不杀他们,就要变成凶尸!这不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竟俨然带着哭腔,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寻找的人就站在面前,却用如此冷淡的神态对着他,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冲垮了,她茫茫然站在那里,许久才想起来一指旁边的杏衣公子:“小昙,你若不信我,苏公子可以作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亲眼所见。”
沈竹晞听她滔滔不绝地讲完这几句,神色已微微缓和,心头却疑窦丛生,他将目光移到苏玉温身上。奇怪,这人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怎么好像却在那里见过?对方的目光让他有种奇特的不舒服,好像自从他出现起就一直定在他身上。
苏玉温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如同风扬细沙,史画颐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愕然道:“苏公子,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先前不还好好的,清亮如许,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苏玉温眉头紧蹙,手指卡着喉咙,来回揉捏几次,又剧烈咳嗽几番,再开口时,说出来的声音仍是沙哑的,不由得有些惶急:“咳,或许是刚刚那种毒散在了空气中,有些进入了嗓子里。”他说话间,已逐渐平静下来,又是一个神态文雅从容的公子。
沈竹晞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对他仍旧充满疑心,顺手点了那一对农人的穴道,把人扔在床上,一边面色肃然地拉史画颐坐下,询问:“璇卿,还有你旁边这个,你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史画颐轻咳一声,抓起鬓角的一枝步摇,在木桌上刻下了涉山的几处大方位:“是这样的,那一日你半夜从客栈中离去——”
苏玉温忽然截断她的话,微微扬手:“史姑娘,讲重点。”
史画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话说我和苏公子在涉山中找了你三日,然后在一间酒楼内遇到假扮云袖的那个人,她被带去参与国寿演出,而后在路上,他们一行遇袭,我去相救,那个假云袖可真厉害!”
她顿了顿,心有余悸:“幸好我及时遇见了段其束师兄,否则怕是要死在她手下。奇怪,她一个假冒的,怎么也会镜术,难道也是云家的人?”
沈竹晞一拍桌子,神色激动:“你见到段其束了?”他一瞬又沉默下去,敲打着桌面,“那个人不会是云家的人啊,我见过阿袖,阿袖说她不知道那个假冒者的身份。”
史画颐默然:“小昙,会不会是她骗了你?我是说,如果假云袖真的是云家埋下的暗棋,她不会对你明言、暴露谋划的。”
沈竹晞本想默然否认,忽然想起陆澜的事,颓然叹了口气:“也许吧,谁能说得准。”
史画颐惊讶于他这种奇怪的语调,一时间惊愕地瞪圆了眼,过了好久,才记得继续往下说:“师兄救下我之后就走了,那个假云袖也把一行进京演出的人马都带走了,苏公子说他有一种方法能追踪到假云袖的下落,于是我就带着他前往……”
一个转折间,思绪将这数日来的奇诡凶险一掠而过。
苏玉温坚持不肯说明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史画颐也不方便穷追不舍地再问,料想他为人可靠、又不懂武功,应当不会做什么坏事,于是她打定主意,随着苏玉温一路追下。假云袖似乎是料到有人追踪,在涉山里三进三出刻意兜圈子,他们几次跟丢,最后不得不在山麓的一户猎民家中借宿。
那只是个普通的猎户,家中挂着箭镞和兽皮,炕上焐着新杀的瘦肉,他们借住的那一晚,这里却发生了甚为可怕的事!
夜晚,一室黑沉沉的静默中,史画颐和衣而卧在床沿,睁着双眼,并不曾入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眼前忽然一暗,窗前的竹帘居然无风自动!她心下一凛,立刻披衣起身,握紧了枕边的短剑,扶着墙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往前挪。
吧嗒,极其轻微的一声,她打开了锁门的搭扣,潜到隔壁,想要叫醒苏玉温,然而,她连喊了几声,皆无人应答,似乎那人竟不在房间内!史画颐迟疑一刻,感觉到后脊森冷,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这种如墨的沉黑让她恐慌,她忍不住抬手慢慢摸索上烛台,准备点燃。
火焰在她指尖跃动了一刹,忽而被人抬手打灭!黑暗中,有一股骇人的劲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攫取口鼻的每一丝感知,她近乎窒息着后仰,想也不想地拔出短剑,提气急斩!黑暗中,剑刃仿佛一下子刺在了什么黏腻的表面上,一时间竟被黏住无法拔出。
史画颐惊慌失措,奋力握住剑柄往外拔,然而,还是慢了一拍,黑暗中,有一只手高高举起,对着她仰起的脸狠狠拍下!她拔不出剑,下意识地抬臂去挡,左手迅速扯开衣衫一抖,哧啦将那只落下的手兜住,对方蛮力惊人,却不像是习过武的,史画颐竭力周旋着,终于觅到一处空隙,双手一格,将那只手向旁折断。
那只手一软弱下去,剑刃上的吸力顿时没有了,史画颐握着剑柄,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那口气落下去,她忽然惊怖地睁圆了眼,那个人忽然再度高高举起另一支膀臂,看隐约的黑影,手上握着一根尖利的芒刺,急如闪电地向她刺过来!
史画颐点足疾退,没退两步,后背已经抵上冰冷的墙壁。她咬着牙,抬剑抹黑一抹,将芒刺的尖端削去一截,铮然滚落在脚边,然而,那剩下的大半段,却已经刺到胸口!
就在史画颐挥剑回救,准备拼着受伤的风险,去削断那只手时,那整块巨大的黑影忽而僵凝在半空中——是的,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忽而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芒刺扑通一声,从黑影张开的五指间滑落。
史画颐手中短剑收束不及,眼看着黑影后面还有东西在动,于是正正地扎了下去。那人慌忙闪避,身形却甚为笨拙,史画颐还是清晰地听到剑尖刺入皮肉的声音。
那人一声闷哼:“史姑娘,是我?”
“苏公子!”史画颐又惊又喜,甚是后怕,慌忙撤剑将他扯过来,胡乱抹了一把对方的肩头,摸到满手的温热,惶恐道,“对不住,我以为你与那帮歹人是一伙的,我……”
苏玉温在黑暗中轮廓一动,似乎向她摆了摆手:“无妨,我夜半睡不着出去走走,谁料回来却看到这样。”
史画颐赶忙接着问:“后来呢?你使了什么巧计?他怎么突然倒下去死了?”
苏玉温缓缓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指尖蕴含着的法诀灵力一闪而逝,没有让史画颐察觉。他语声一顿,装作万分惶恐:“惭愧,惭愧!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这里,他忽然就倒下去了!”
“自己倒下去了?”史画颐将信将疑,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走火入魔了,或者自身出了什么岔子吧!”
她显然长舒了一口气,喃喃:“幸好他倒得及时,否则我还要废好一番功夫才能制住他。”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拂亮了灯烛,靠过去让苏玉温包扎伤口。没想到这个苏公子,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模样,面对险境却镇定自若,毫不含糊,即使是伤口血肉模糊,也不曾有太多的惊慌失措。
史画颐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等他包扎完了,秉烛凑过去,笨拙地打了一个纽结。苏玉温盯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无奈地笑笑:“史姑娘在家里似乎不曾干过活。”
“谁说的?我这是跟小昙学的,他说这样子包扎打结,伤口不容易流血。”史画颐不服,搬出沈竹晞来压他,却看见苏玉温唇畔的温和神色陡然一滞,整个人在一瞬间似乎都僵住了。她大惊失色,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地低声开口:“苏公子,苏公子?”
她叫了好几声,苏玉温才如梦初醒,只是脸色依旧不算太好,看着她微微摇头:“我只是想,撷霜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眼看史画颐还没能会意过来,他叹了口气,低声:“你说,撷霜君要受过多少次伤,才会知道这样包扎不容易流血?我真为他……”苏玉温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