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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晞惊慌失措,以为他发现自己在动香囊,有些惶急地俯身盖住了那物事。但萧居雁疑虑的眼神并没有投向他,反而头像门外,这样一折腾,沈竹晞也听清了,那是悉悉索索好像风过林梢的声音,却万分阴冷,好像是蛇在黑暗中嘶嘶地吐着信子。
萧居雁鼻翼一动,杀手的感官向来比常人更敏锐,怎么好像有隐约的血腥气?雪鸿组织里面的刺客倘若不完成任务,所受刑罚甚重,因而几乎人人常年带伤。可是这里是雪鸿最核心的地方,很少有人涉足,外面又围绕着一条长河,按理说决计不会有血腥味才对。
莫非是,有人攻进来了?萧居雁惊疑不定,但雪鸿总部壁立森严,绝非一人一骑能够轻易攻下,而且一旦有人攻进来,护庄阵法绝对会发出预警,可是现在却无声无息。他耳朵尖,正在心下迟疑时,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啼鸣,也像是吹出极为尖锐短暂的笛音。
笛声?是陆澜吗?沈竹晞心头一跳,强行压抑下满腔喜悦,尽量不让萧居雁看出破绽。
“呵。”萧居雁哼了一声,因为沈竹晞始终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也不太弄明白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满眼藏不住的喜色。
萧居雁烦躁地用手指扣击桌面,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封死了沈竹晞的穴道,让他不得动弹,而后转身摔门离去。他走得很急,沈竹晞听着那一段跌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立刻满血复活般迅疾地抽开了那个绣袋——他先前临时将穴道稍稍挪移开一寸,因此虽然仍被点中浑身无力,却还能够稍微动弹。
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沈竹晞一样都不认识,在他看来,唯一或许有信息的是一张小纸片,他屏住呼吸用力往外一抽,眼眸顿时睁大了,那是一行有点眼熟的字迹:
“撷霜君,进不去的一百零三间屋子里,都派了我们的人去送餐。你能看到这里,证明萧居雁已经被引走,不要动,竭尽全力地发出声响!”
沈竹晞拿着朝雪,用力一下劈在床头,咔嚓一声,木制的家具从中应声断裂。他额头上因为动作剧烈而冒出冷汗,滴落在浅黄的木头上,隐约开一圈深色的痕迹。这时,他眉头一动,心生一计,在那一管长长的木头上削了一个口,连扎了八个洞,做成一支简陋的笛子,就这么呜呜地吹奏起来。
木头尖利的倒刺扎入嘴唇,沈竹晞万分忐忑,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情况,只怕萧居雁没有走远,听到异常的声音又折返而回。他胡乱吹奏着声音,不成曲调,只求把木笛吹响,声音呕哑嘲折,真是让听者脑中一阵翻江倒海而不能接受。
远远地,他听见兵刃破空的声响,有急促的脚步声向此地掠来!沈竹晞断定,那不是云袖也不是陆澜,更不可能是林谷主,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有谁会冒着偌大风险前来救他。他不能断定到底是敌是友,于是艰难地下床,一步一步挪动到门后,观察来人,伺机而动。
“撷霜君!”难以想象的撞击之下,整面墙壁都轰然碎裂,四溅纷飞的砖瓦中,绯衣飘摇的少年卓然而立,张开了双臂向他飞奔过来,“我是金浣烟!我是来救你的!”
沈竹晞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金浣烟刻薄凌厉的面容如此讨喜,简直像一束光投射入这几十日被羁押的黑暗中,倏然间,他一口气放松下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站起往前走,向金浣烟用力挥舞手臂:“是你啊,我很高兴看见你!”
他发自肺腑地绽出笑意,这种被人关怀惦念着的感觉总是美妙的。
由于心绪过于激动,少年踉跄了一下,但瘦削有力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沈竹晞。他手指疾风似的探上沈竹晞的手腕,脸色显著地越来越凝重:“天啊,撷霜君,你这是……”他满怀忧虑地盯着自己偶像近在咫尺的恋,发觉沈竹晞眼底竟是一片异样的血红色,浓烈到甚至压过了他的绯色衣衫。
金浣烟心往下沉,这种征兆很不好。
沈竹晞苦笑着摆手:“血毒而已,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快走吧!”他注意到,绯衣少年显然是一路冲刷至此,衣衫上满是血痕,身侧的长剑上凝着厚厚的血痂,眉目间也隐现伤痕。为了杀到雪鸿的最深处找到沈竹晞着实不容易,他们几乎已经拼尽全力了。
金浣烟脸色一肃:“撷霜君,带上朝雪,你还能动手吗?”
沈竹晞心知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万般凶险,但他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出来,心里想的却是,他和金浣烟并不算熟稔,对方肯舍命杀进来救他,已是难得的少年意气,他反正身中血毒,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金浣烟可千万不能死了。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朝雪,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还能。”
“那就好。”金浣烟松了口气,但仍未全然放心,手托着他掐了个诀,轻飘飘地从洞开的墙上跃了出去。
沈竹晞这才看清自己被关押的是一处什么样的场所,他不仅倒吸一口凉气——雪鸿总部的建筑错综复杂,亭台楼阁九曲十八弯,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而他先前在的地方,恰好是雪鸿中轴线上最中心的位置,可是被左右两处高楼荫蔽着,不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万难发觉。外面并没有看守他的人,只有滔滔磅礴的一道环河,浪花喷薄着从这里出发,绕遍了整个雪鸿,这河深不见底,难以泅渡也不能飞跃,胜于无数雄兵坐镇。
金浣烟扯下颈间的玉牌,摊在掌心吹了口气,玉牌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飘飘袅袅地化为了一缕青烟。沈竹晞抓着他的手,感觉到神智陡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而后就模糊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压扁了再急速地往外扯,他偷空往下瞥了一眼,发觉自己正从河面上嗖嗖而过,不多时就恍恍然落在了对面,只是金浣烟手中的玉牌却碎裂殆尽,再不能使用了。
“这是驱灵渡水之法。”金浣烟扯着他往前疾奔,没有回头,急促地解释了一句。
沈竹晞胡乱地嗯嗯,也没空再琢磨,他们渡河之后,几乎就陷入了雪鸿的包围圈。数十柄利刃织成寒星似的网,向他身上招呼,刀光一浪更比一浪高,迫得人目不暇接,几乎喘不过气来。沈竹晞气力不曾恢复,此刻咬牙勉力支撑着对付他们,幸而雪鸿还没有接到消息,面前的少年就是逃出来的撷霜君,这些虽然下手狠辣刁钻,却只是普通水平,沈竹晞左右周旋,勉勉强强能够僵持不下。
然而,他终究体能还是跟不上,在长剑刺到眉心的一刻,朝雪高抬招架,他出手就显著地变缓了,因为这样的一停滞,那柄剑在他手腕上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血泉涌而出。
不好,鲜血……沈竹晞万分惊慌,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轰的一声,仿佛脑海中有烟花在此刻被霹雳点燃。他盯着手腕上的那抹猩红,居然抑制不住地想要抬起手腕舔上一舔。鲜艳的红色宛如看不见的蛇,滑腻冰冷地钻进内心最深处,噗地一口咬下去,那些见不得光的渴望就被无限放大,轰然凝结成伤疤然后喷薄出来。
他用力按住喉咙,感觉到自己每一下喘息不定都在昭示着对鲜血的渴望,欲念在他身体里猎猎燃烧,烧得他眉眼、双颊、唇畔都是如血的红色。不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偏偏是这个时候,因为用力过剧,他身上的血毒居然在此刻发作了!
“撷霜君!”金浣烟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对,沈竹晞此刻身体摇摇晃晃,面色一半苍白一半绯红,宛若冰火交煎,似乎体内有什么压制不住就要破壁而出。
“别管我!”沈竹晞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唇舌之间的颤栗,平平稳稳地说出这三个字。他甩开金浣烟伸过来的手,生怕自己下一刻忍不住就要咬上他的脉搏。
金浣烟心头一沉,短暂地掐了一个能维持几息的防御结界,用力抓紧沈竹晞的肩头,将他扳过来:“喂!撷霜君,你……”他忽然噤声,感觉到手底下的肩膀陡然用力将他一顶,而后沈竹晞双眸通红地将他往外推了出去!
好险。沈竹晞拍着心口惊魂未定,前些日子到底只是在房间里面对碗里现成血的诱惑,如今一个有血有肉、灵力上佳的活人站在这里,几乎是他灼热肺腑每一寸的剧烈冲击和考验。幸好他将金浣烟推了出去,否则现在他一定会喝下对方的血。
可是他胸臆里吊着的那口气还没完全松懈下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紧了,沈竹晞惊怒之下朝雪出鞘,居然瞬间用了最为凌厉的死招:“你还来干什么!找死吗!”然而,他只听得金铁交击的铿然一声,居然有一柄银色雕花长剑架住了朝雪,虽然那把剑也是足可匹敌的名剑,但由于持剑者的道行不够,那人还是跌跌撞撞地远远退开去了。
“小昙!”来人低低地唤道,怯怯而清脆的声音宛如
“滚。”沈竹晞头大如斗,用朝雪指着她心口,自己缓缓往后退却。他咬着自己的手腕,吸饮着自己的血,鲜血翻滚入喉的质感让他身体里翻沸不惜的火焰有了略微的停滞,但沈竹晞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或许下一息就会再度猝然爆发。他趁着理智清楚了些,用刀稳稳地指着史画颐,略微放缓了语气,“璇卿,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史画颐为什么之前不告而别,现在却参与在救他的行列中,但既然史画颐在,其他所有的友人必定都在这里,或许他们就在不远处为自己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可是他在身体内埋着血毒的情况下,就如一柄隐藏的利刃,随时都会对昔日的挚友倒戈相向,实在是不宜再同他们待在一起了。
“璇卿”,沈竹晞冷飕飕地抽着气,冰与火相撞迸溅的痛楚几乎将胸臆一分为二,可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举着朝雪,“你快走吧,一个人走!”说话的功夫,他手起刀落,堪堪架住了身后刺到面前的剑。
沈竹晞的神智逐渐溃散,变得懵懂,他眼看着史画颐仍旧提着雨隔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眼瞳涩然含泪,不禁大为惶急。他想要高声怒喝让史画颐快走,但那一口气却带动了胸中郁结的血块,他颇为勉强地颔首,压住了满嘴的血腥气,对着史画颐就是当头一刀!他急于将史画颐赶走,因而手下并没有留情,可是史画颐却仿佛魔怔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瞳里却映出了另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朝雪在空中顿住了,被一只手举重若轻地接过,沈竹晞被慨然的指劲点重,瞬间僵硬在那里。他不用回头,只是余光感觉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身后,勉强扯出一个笑:“金公子,不用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