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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劝业会仿佛是个新世界,廖婉玗还是第一次在码头之外的地方,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洋人。
她打量着Adair,听他口若悬河地,用英文介绍着自家卡梅尔?莱德钢铁厂。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是只为英国海军船厂生产装甲钢的工厂,这一次是应邀过来做展示的。
廖婉玗看不出手中的钢块与江南制造总局钢块的差别,所以她也不好妄加评论,但从Adair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他对清廷向英国定制军舰的骄傲。
廖婉玗这会已经明白Adair是友好的,讲起话来语气也就平和了许多。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其他人评论自己的国家时,总会有急切的护主心里。
“你们现在是很厉害,但并不意味着永远都会很厉害。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报纸上说,我们已经可以自己制造武器了,想必,距离自己制造军舰,不过就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Adair对廖婉玗的观点似乎还挺认同,他点点头,表示每个人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人生而无知,一切的技能,都是后天学习的。
廖婉玗与Adair的谈话,后期还算愉快,她从他口中听到了许多英国的奇闻异事,但,虽然新奇,廖婉玗自己却从来没有过想要留洋的念头。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从十二岁就留学日本的甄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走出来太久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找她。
劝业会的场地很大,会场内甚至有马车和人力车的服务,廖婉玗看着从自己身边跑过的人力车夫,忽然有点着急了。
她同Adair告别,可Adair拉着她的衣袖不准走,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印了字的传单纸,又自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根Waterman储水钢笔,刷刷地写了两行字。
“你给我写信,写信,好不好?”
廖婉玗拿着纸胡乱地看了一眼,也没瞧清楚上面的字,就点了点头,她出来至少有一个多钟头了,真的有些急着回去。
Adair看着廖婉玗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头不免有些失落。
太难得了,他居然能遇到一位精通英语,并且对机械和制造很感兴趣的中国女孩,只可惜,他也能感觉到,这位小姐,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就连答应写信,看起来也是敷衍之举。
有些失落的Adair做好了再也不会见到廖婉玗的准备,并且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之后,就想起,自己根本连这位中国小姐的名讳都不知道。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Adair情绪都不高,他时不时就对着自己内心抱怨一番,不知道怎么蠢到一直在说炼钢的事情,居然名字都不曾问过人家。
然而,这样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到了当天晚上的七点多,他就为自己能够弥补失物,而兴奋起来。
没错了,那位穿着藕荷色洋装长裙的,不正是白日里见过一面的中国小姐吗!
只可惜,此时此刻正站在甄顾身边礼貌微笑的廖婉玗,并没有发现失落的英国小哥哥。
洋装的领口有点低,她白净的脖子还是第一次显露在公开场合,这让她多少有些尴尬而拘谨。
她总是有意识地将手挡在脖颈附近,才能让她觉得自在些。虽然有些进展,但廖婉玗还是渐渐感觉出不寻常来。
甄顾介绍她的时候并不提及她的姓氏,只说这是婉玗姑娘,是他的女伴。她心有疑虑,但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只得在心里默默地画了个魂。
曾今附属品一般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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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的排场很大,一楼的大厅足有五六百平方米,在乐池上方的二楼另有一个玻璃舞池,地面是透明的,不大,但也可容纳五六对同时跳舞。
远处的甄顾,正在同几位看起来十分体面的先生交谈,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那些人甫一出现,他就将她支开了。
廖婉玗端着一杯香槟酒,坐在一楼的一个卡坐上休息,看着往来的红男绿女,心里头暗暗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她是个并不落寞的局外人,享受着片刻的安然独处,但这些显然外人是不明白的,毕竟一位落单的漂亮小姐,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寂寞。
她温和而礼貌的,拒绝了好几位邀请她跳舞的男士,只一个人将目光落在乐池中弹钢琴的女孩子身上,慢慢出了神。
“我劝你眼光长远些,招商局的股票,当出也是无人问津的,现在怎么样?已经翻了一倍有余。”
“我还是觉得,这种舶来的洋玩意不够务实。”
“嘁,什么叫务实?真金白银才叫务实?今年挂牌的三十余家橡胶公司,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俱是利润高的惊人。”
廖婉玗在旁边两位先生的闲谈中回过神来,开始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
“惊人又如何,美国宣布紧缩政策之后,伦敦证券交易就崩盘了,这东西,还不是谁接到最后一棒谁倒霉?”
圆脸的中年男人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说,眼下清廷是个什么局面,我倒觉得不那么重要了,小皇帝懂什么?还得看英美。”
看英美?
廖婉玗早前从未关注过政治,廖湛山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家中的女眷,少看些自由民主之类的东西,会让男人们觉得乏味。
毕竟,谁家也不会敢娶一个整日里叫着男女平权,自由自主的媳妇。
丢人。
许是注意到廖婉玗的目光,距离她远一些的先生侧目扫了她一眼,廖婉玗有些不自在,换了一只手那酒杯,视线也尽量自然地看向别处。
在漫无目的的扫视中,忽然四目相对,是白天才见过的英国人Adair。
其实,Adair观察她很久了,这会见她终于发现了自己,面露喜色。他笔直地穿过舞池,大步向廖婉玗走来。
“嘿,美丽的中国小姐,我又见面了。”
应该是我们又见面了吧?
勉强算是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廖婉玗态度友善,她身边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位先生,一见来了个洋人,都心照不宣地让了位子,走远了。
Adair做到廖婉玗身边,拍了拍大理石面的吧台,招呼着酒保。
“在你的家乡是有种东西叫证券交易吗?”
廖婉玗虽然知道刚刚离开的两位先生在说什么物品的买卖,却对证券的概念并不清楚。
Adair家世代经商,对证券再了解不过,但他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讲给廖婉玗,于是非要请她跳支舞,并且保证,他会详细地同廖婉玗讲证券为何物。
“这是学费吗?”
Adair先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妥,紧接着便否认了,“我知道,你国有词,礼尚往来。”
他用奇怪的口音讲出“礼尚往来”四个字,廖婉玗忽然就觉得很好笑,她勾起的嘴角并不明显,但还是被敏锐的Adair捕捉到了。
“在你们,这样的跳舞,多吗?”
廖婉玗已经可以在他不准确的用词中,猜测出他的本意,于是歉意地笑了一下,“或许很多吧,但我是第一次来。”
Adair碧蓝的严重闪过一丝惊讶,“那,第一只舞?”
应该算是吧……毕竟甄顾之前要带着她跳舞的时候,那几位陌生的先生忽然就来了,他们并没有跳成。而在此之前的课程中,她都是与女性同学练习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Adair一时喜形于色,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荣幸的,成为这位漂亮中国小姐第一支舞的舞伴。
就在廖婉玗一边听Adair解释何为证券,一边舞步翻飞的时候,同几位先生坐在二楼雅座的甄顾,微微蹙了眉。
他在一群留着长辫子的老派先生中极为显眼,洋气的短发与西装,叫往来的人,都要忍不住看上几眼。
“依几位先生的意思,怕是不成了?”
一个带着金边圆眼镜的消瘦男人听完这话沉吟了一下,“东北局势不好,沙俄与日本人都在积极扩张自己权益,朝廷能支持多久,谁也不好说。”
他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刻意将声音压低几分,“同盟虽然新军起义失败,但不意味着永远失败,眼下的局势,虽然有机可乘,但风险还是很大的。”
楼下的Adair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廖婉玗莞尔一笑,甄顾在二楼看了个真切,想着同几位旧友也聊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到楼下去捉廖婉玗。
没错,就是捉,他倒要看看,她这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廖婉玗并不知道甄顾将她当成了私有物品,Adair舞技不错,讲话因常常用词不当,倒也有些别样的幽默,倒也算得上是个好舞伴,故而听他讲着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又跳了第二只舞曲。
待到被面色不善的甄顾忽然拉走,廖婉玗还在莫名其妙中。
甄顾手上力道很重,捏的她手腕生疼,踉踉跄跄出了舞会场地,只穿了一件薄洋装的廖婉玗,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表哥?”
甄顾面有愠色,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似乎是因为不在鹭州地界,他对白秀珍的顾忌少了,行为也就大胆起来。
迷惑地看着甄顾,廖婉玗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悦的事,说不上是因为甄顾隐隐散发出的戾气,还是江宁冬日里阴冷的寒意,廖婉玗忍不住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