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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熹跚从卧室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屋内静悄悄的,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要不是窗户外面的街巷里,自行车铃叠声响,有人大喊着让开,紧接着是锅碗瓢盆砸在地上,叮里当啷一阵乱响的声音,怕是要让人以为时间静止了。
陈秉译瞪着廖婉玗,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此刻倒不是觉得震惊,只是心寒,心寒过后又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瞎了眼睛。
唯一懵着的人大约只有廖婉玗自己,她这一巴掌完全是手比脑子快,此刻打完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动,直到楼下有人吵起来,那静谧到尴尬的氛围,才,变得更尴尬了……
“你……”
廖婉玗听着陈秉译说了一个“你”字,然后就没了声响,但那表情是十分恫心疾首的样子。
“对不起啊,秉译哥哥,我……我不应该打你。”
她知道陈秉译没有恶意,觉着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心里没什么底气,。
陈秉译喘着粗气,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嘴巴张了又张,开始教训她,“婉妹,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你现在怎么这样粗鲁无礼!我讲的话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我让你不要同他联系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
他越说越气愤,整个人都抖起来,“你是要嫁人生子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如果不好好守住自己的贞洁,整日同甄顾那样的人混在一起,谁还会要你呢!凭你自己,你真以为可以生存吗?你怎么能在我为了你好的时候,这样伤害我呢!”
可能是太激动了,陈秉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咳嗽了两声,继续说:“你原来在家的时候穿的不三不四,我都理解你了,那是你家里的事情。你看看,你看看!”他扯着廖婉玗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大衣,“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她穿的并不暴露,小立领长旗袍外头套着的,是下车后到家还没有机会换掉的格子大衣。这身种穿法,在江宁大街上随处可见,难道都是不正经的?
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人被莫名其妙地教训了仍旧能保持着良好的态度,可廖婉玗长途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她没有精力同他吵。
她的头,被他吵地一跳一跳得疼着,她叹了口气,抬起手揉揉自己太阳穴,“动手是我不对,但我今天实在太累了,你先走吧。过几天,哪怕等明天,我们明天再说都可以。”
她在火车上睡得不好,回来还没陈秉译没完没了地说教,问题是,她甚至没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从不要脸,到水性杨花,以至于后来的不正经,她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现在想着自己动手是不对的,语气也就坏不起来。
陈秉译怒目圆睁,愤慨万分,又对着廖婉玗“你”了半天,一甩袖子,走出门去,然后又觉得不够解气,转过身来将门使劲一关,“嘭”的一声。
廖熹跚吓得一哆嗦,他怯生生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拐着脚跑到廖婉玗身边,一把将她搂住,“阿姊……”
廖婉玗按抚地摸摸他的头,“别怕,你没做错什么。”
廖熹跚将埋在姐姐腹部的头抬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是我将……阿细赶走的。”
“嗯?”廖婉玗不解的看着弟弟,“她来了?你为什么要赶走她?她没有照顾好你吗?”
阿细年纪不小了,作为甄顾的心腹丫头,又不是那些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廖婉玗不信她会照顾不好弟弟。
“不是……”廖熹跚咬着下唇,犹豫不决,“我……我也不是想要赶走她。是……秉译哥,他说,他说……”
又是陈秉译,“他说什么?”
廖熹跚吞了下口水,“他说,阿细不干净……”
廖家是鹭州首富,对待下人从不刻薄工钱,每个季度都会发放新衣新鞋,要说不干净,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她还是甄顾在廖家最信任的仆人,想也绝不会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我见过阿细,她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
“不是……”廖熹跚眨着眼睛,仔细回想陈秉译同他说的话,然后一五一十地,跟廖婉玗学了一遍,“秉译哥哥说,阿细脏得很,跟甄……表哥,是一对狗男女,不要脸。”
好的嘛!她现在才明白,陈秉译为什么说她水性杨花,不要脸。原来是见她与甄顾同去了一趟江宁,就觉得他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关系了……
不知所谓!
且不说她是登报自梳过的人,是立誓这一辈子不嫁的人,就单说他们认识这学多年,难道在他陈秉译的心里,自己就是这样随随便的人?
陈秉译口口声声说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她只当他讲的是朋友情谊,他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才生气。可事到如今,廖婉玗才算彻底明白过来,这陈秉译,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所以才觉得她同谁在一起,要去做什么,都是应该与他讲的。
他不喜欢的衣裳不能穿,所以,这件大衣是不正经;他不耻为伍的人不能见,所以与甄顾同行他大发雷霆;他怀疑阿细跟甄顾又苟且关系,就要让弟弟将她赶走,这人……
廖婉玗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可以概括他的词来,最后只嘟囔了一句“有病吧”。
要说这陈秉译,似乎还真就是有病,他离开廖婉玗家后,是一路走回家的,边走边想,愈想愈气,竟在大街上喊叫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但这事,廖婉玗并不知道,她安抚了弟弟半天,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没一会,就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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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真丝绡薄窗帘,被风吹的飘飘荡荡。谢澹如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床上,左手托在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床边近处的地上,丢着一团刚被他揉皱的报纸。
鹭州晚报风月版的头条上,印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土坑,按理说,没什么值得报道的,可,若是摔在里头的人是谢慎公的二公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图片傍边配着一小段文字,将谢澹如何摔在坑里,如何动弹不得跃然纸上,好似着记者当时就站在谢澹如边上看着似得。
太丢人了……他一定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用来取笑的谈资。
真是将他气个半死!
更可气的是,他伤的这样严重,那个死丫头,居然一次都没来探望过!
他因为腰伤好几日不曾出门,前几天还只能平躺,今儿好不容易能靠着做起来一会,就看到这样让人闹心的文章,自然也就不知道,廖婉玗根本不在鹭州。
“鸾仔,你快看看,谁来看你啦!”
谢澹如本是懒洋洋地,听母亲说有人来看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廖婉玗终于良心发现了。可他等了十来步路的时间,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色缎面镶衮凤仙粉旗人长袍的姑娘,踩着小脚,跟在跟在母亲身后,微微低头,腼腆地对他笑了一下。
对于自幼留洋的谢澹如来说,小脚还是满新奇的,他自己也每个分寸,盯着姑娘长袍下的绣鞋目不转睛。
“旗人怎么也裹小脚?”在他的印象里,满族的姑娘们不都是天足吗?
姜知荷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没规矩。”
谢澹如“呵呵”了两声,却并不把母亲的话当回事,眼睛依旧还是盯着那双小脚不放,眼见着她聘聘婷婷地,坐到了床脚对面摆着的沙发上。
“二少爷应当是在国外住久了,不大了解。满族女子是不缠足,可旗人并不都是满人啊,还有汉八旗和蒙八旗呢。”
她倒是有耐心,仔仔细细地跟谢澹如解释,“我祖上一位爷,原是海商,后来归顺,家中也出过几位能人,因属汉八旗,故而习性有变。”
海商?谢澹如在心里头嗤笑了一下,说的倒是好听,不就是海匪出身吗?想到这里,谢澹如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两个名字,他再次打量了一下不远处沙发上的小姑娘,“你可是姓郑?”
那姑娘抿起嘴来微微一笑,模样娴静可人,“是,二少爷说的不错,族姓郑,小女闺名佩兰。”
谢澹如总觉得,这姑娘虽然十六七岁的样子,确言辞行为都透一股子老派,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母亲将这样一个陌生姑娘,招到家里来看他,存的是个什么心思。
但他此刻觉得她还算新鲜,也就愿意多说几句话,那谢母见二人似乎还算投缘,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只是走的时候,将谢澹如房间的门,特意半开着。这样既不会打扰到他们,也不至于坏了女孩子的名节。
谢澹如看着那扇半开的门,再想想自己半残似的腰,觉得母亲简直多余,好像他能对人姑娘做什么似得。
对和谁结婚这件事情,谢澹如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反正他早就想好了,不论跟谁,他也仍旧是他,想要拘束住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对于母亲带给他看的女孩子们,还都是礼敬有加的。
这样说来,似乎只有廖婉玗是同他不大友好的了。
郑佩兰从北平到鹭州不过个把月,但对谢澹如也算略有耳闻,今日见到他模样周正,讲话也算有礼,便觉得姨母为她安排的这桩亲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