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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澹如摔倒之后,是被第一时间拉去鹭州教会医院的,那里设备先进,有鹭州唯一的一台爱克司光机器,能给人透视到骨头。
他大哥是天生的病秧子,谢家对他也就更谨慎些,先去拍了个透视,确认骨头没有问题,才转到了他们固定去的私人医馆看中医。
回到家后,他先是被逼着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了一个礼拜,最近这半个月,亲妈终于终于允许他走动了,但他俯身弯腰和蹲起,还是有些费劲,这不,今日就由谢夫人陪同,兴师动众地又来医馆了。
谢澹如上了自家的汽车后座,身子一歪,躺在了姜知荷腿上,上午冬节祭祖,他爹破天荒地心疼他,居然没让他跪。
姜知荷一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让他颇有种自己是母亲养的那只胖白猫一般的错觉。
“仔啊,你都在家里闲了一年了,是不是,应该找点事情做做了?”
谢澹如眼珠子动了一下,用余光瞄了他妈一眼,“我这不是舍不得您嘛!我当初从水师学堂毕业,可是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的,要不是想你,我才不会回来的。”
姜知荷虽然知道他是胡说,但心里还是美滋滋地,她轻轻地拍了他一下,“好好说话。你爹的一位朋友,听说你赋闲在家,就想给你牵个线,到马总司令手下去做事。”
马?谢澹如挑了下眉毛,“我一个水师出身,去陆军能做什么?何况直隶那么冷,要冻死人的。”
“说的什么话,我看直隶那么多人,不都活的好好的?你王伯伯有心让你到他那里做事,可你爹觉得不好,处处有人关照你,那还能成什么事情?所以,你王伯伯就想将你举荐到他密友马总司令处,从三等参谋馆做起。”
还以为是什么好职位,闹了半天是个下等官,骑在他头上的还有二等、一等和正参谋,他要是去了还能有好日子?
“我哪会做参谋官?我们当初学的都是天文、海道、放水雷这样的东西,我去陆军当参谋,这不是笑话吗?”
“这事你爹也说过,你王伯伯倒是觉得没什。你们学校的课程他也听说过,按照他的意思,你这么聪明,举一反三总是懂的。”
“不行,不行。”谢澹如呼得一下坐起身来,特别认真地看着他阿妈,“原来在南京我就离你们够远了,现在倒好,又要给我丢到保定去!”
姜知荷见他不大高兴,安抚地哄道:“小祖宗,又不是叫你一去不回了,你王伯伯同马司令那样好的关系,还能亏待你吗?有好事情,自然能想到你的。”
王伯伯也算从小看着谢澹如长大的,他在水师学堂横行的那几年,对他也颇为照顾,所以要说有好事会想到他,他还是相信的。
谢家祖上出过一位总兵大人,所以,到了他这一代,从文的父亲还想他能够继承先祖爷的事业,故而十三岁送他到江南的水师学堂读书,一直到去年才毕业。
在家玩了一整年的谢澹如,倒也并不排斥真的进一个陆军部队,毕竟他毕业后不肯去海军任职的原因,是因为讨厌水,可他并不讨厌权利啊!
谢澹如虽然心思有所活络,但表面上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依旧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让我考虑考虑,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得好好养养。”
姜知荷一听这话“哎哟”了一声,笑傲咪咪地看着他,“你得给娘争气,不然家里那两个狐狸精,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讲的狐狸精,是谢澹如他爹这十年内添的两房姨太太,虽然都没生出儿子来,但贵在年轻,会撒娇卖嗲,在家里倒也不吃亏。
谢澹如点点头,说了句“考虑考虑”,车子就在医馆门口停下了。
司机先下了车,打开车门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也下了车,这时候在医馆门口等他们的一个护士,就已经迎上来了。
这护士是孔大夫的助理护士,有西医的护士证,不知道为什么到中医馆来就职。她大方脸,眼睛窄长,不笑的时候特别严肃,笑起来一双小眼睛更加看不见,也好看不到那里去。
反正,谢澹如是不喜欢她。毕竟,这位三十好几的老大姐,曾经帮助孔医生将他按在床上,咔吧一声,给他的腰掰了一下子,下手狠得哟!
“夫人,孔大夫正在等着你们的,跟我来吧。”她说话间很自然就伸出手去要扶谢澹如,谢澹如往后一躲,她看了一眼,倒也不在意的样子。
孔大夫年纪不大,是“老中医”里少数极其年轻的大夫,他今年不到三十,面色白皙,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面诊病家的时候并不会让人因为年纪而轻视他,毕竟,他医术高超,人也高节,在鹭州是倍受尊重的。
谢澹如今儿依旧是要先针后灸,他颇为惆怅地在被抓去针灸之前,在医馆楼上楼下地游荡,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跛脚,他一时也没注意,待人都走过去了,才回味过来。
那个……不是廖婉玗吗?弟弟是个跛脚他知道,怎么她也瘸了?
“哎?”谢澹如回身叫了一声,扯到了腰臀上的痛楚,忍不住又“哎哟”一声,廖家两姐弟似乎没听见,已经扶着楼梯,下楼去了。
谢澹如因为疼,站在原地揉了几下腰,等他追下去的时候,早就没人影了,也不知这对跛脚怎么走的这么快,再想往医馆外头追,就被李护士抓去针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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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的腿上敷好药,又去孔大夫指定的药铺抓了一方七副药,并且找了一个有电话的地方,花两毛钱给船厂办公室去个电话,将自己滚楼梯的事情说了。
好在她的工作并不算繁多,真有翻译的活计也可以叫人送到家里来,那边倒也很好说话。
她还记得自己摔昏过去时,最后看到的是陈秉译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她那时候倒也没想着要他搭救,可现在一想到这个人,居然害她摔下楼梯之后就直接走了,还是很生气的。要不是邻居发现她,将她唤醒又送到医馆来,弟弟一个人只怕要慌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虽然是真的心疼弟弟,但,对于廖熹跚的不便,从未有过切实体会,这次伤了腿,姐弟两个成了一对跛脚,她才发现,弟弟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已经这样行走八年了,并且往后的一辈子都会这样行走,可她才贴着药在家里拐了两天,就觉得自己难受疯了。
她的伤在膝盖,右腿的小腿在滚落楼梯时被栏杆卡主过,等到她叽里咕噜滚到一楼时,小腿以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扭出的方向歪在一侧,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孔大夫又医术高超,她现在除了扭到筋骨引发的肿胀,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同工厂请假的第二天,甄顾让阿细提了几瓶洋罐头,又拿了一百块钱。钱她没收,罐头倒是留下了。
女孩子就是话多,阿细帮着收拾屋子的时间里头,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话,先是说她怎么这样不小心,又说道白秀珍逼迫甄顾娶廖婉馨的事情。
阿细从从十岁被卖进廖家,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安排甄顾使唤的。又因为甄顾现在看起来掌握了廖家所有赚钱的买卖,故而觉得自己比家中其他丫头们要高级些。
时间久了,先是觉得自己可以给甄顾做通房丫头,后来又觉得自己怎么也能混个姨太太,私底下对廖婉馨这个从小就粘着甄顾的大小姐,有些怨言。
原来她是绝对不敢说的,至多也就是心里面想想,可她现在觉得廖婉玗应当比他更讨厌廖家人,就默认她们再同一战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廖婉玗讲。
手里的桌子来来回回擦了两三遍了,阿细还在讲着廖婉馨的种种不要脸,一把年纪不说,还总是明里暗里的同甄顾逼婚。
廖婉玗只是听着,不作任何评论,也不打断阿细。廖婉馨对甄顾的爱慕人尽皆知,她从十来岁开始盼着嫁给甄顾,一直固执地等成了快三十的老姑娘,倒也是个痴情的执着人物。
阿细将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加上“讲故事”的时间,一直在廖婉玗家中待到傍晚时分,悄悄回到廖家时,正赶上白秀珍又同甄顾谈心。
白秀珍在家里也是十分注意形象的,按说她才死了丈夫没多久,不能穿艳色的衣裳,可她总觉得白色黑色看起来都太丧气了,虽然出门时守规矩地穿,但一回到家,就立时换上漂亮衣裳,就连廖四小姐,也跟她有样学样。
廖婉馨就坐在她身边,白衣白裙,头上还带着一朵白色的宫花,到还守规矩。她手里头剥着瓜子,面前的矮几上有个白色瓷碟,里头已经堆了个小山,是她给甄顾剥的。
“甄儿,我听说,你前阵子去江宁了?”白秀珍将放着瓜子仁的瓷碟往甄顾面前推了推,“你也不告诉姨母,早知道,也让馨馨去长长见识。”
甄顾象征性地拿起一颗瓜子仁,就捏在手里,也不吃,“是招商局的陆董事非要叫我去,我这大半年都不在家,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说要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
白秀珍点点头,“那是好事情。是你张伯伯跟我说在火车站见到你了。”
听了这话,甄顾将瓜子仁放进嘴里,嚼了两下,“是我失礼了,居然没注意到张伯伯也在。”
他不知道张厚才是不是看到廖婉玗了,多少也是免不了有些心惊的。若是现在让白秀珍知道他私下里同廖婉玗的往来,只怕是要闹一场的。
这对他,没好处。
“你一个男人,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房里的丫头也不尽心,听他说你一个人提着个皮箱,穿的又不多。江宁冷吧?”
甄顾没接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又拿起一颗瓜子仁。
“你张伯也觉得你年纪不小了,早就该找个知冷热的,跟我说送你和馨馨的结婚礼物早就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能送出去呢。”
廖婉馨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一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甄顾,只等他给一个答复。
今日白秀珍将话讲的如此明白,并拉上了廖氏的另外一个股东,已经是明明白白的给他施压了。
那张厚才在鹭州也是个有头面的人物,又是廖婉馨的干爹爹,甄顾还真是没办法得罪。
难道真的跟廖婉馨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