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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晴好数日, 先前的积雪化了,唯有花丛墙角等阴暗处还堆积着星星点点的雪色。
厅前的花圃旁, 大黑狗敛去戾气悠闲地晒着太阳, 瓦砾轻响,一只斑斓的玳瑁猫轻盈跃下,踩着优雅的步伐大摇大摆地从大黑狗面前路过, 竟是一点也不害怕。
大黑狗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这小东西的挑战, 忙竖起耳朵,龇出雪白的尖牙,喉中发出含混的低吼,幽绿的眼睛恐吓似的瞪着悠闲靠近的猫儿。
琥珀这小祖宗早在东厂混熟了, 心情好的时候会纡尊降贵地让番子们撸两把毛,换几条小黄鱼吃。它连恶名远扬的番子尚且不怕, 还会怕一条狗?遂不理, 继续踩着轻盈的小碎步前行。
跑出三尺远,它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身返回,在大黑狗面前站定。
黑狗继续龇牙咧嘴,琥珀漠然对视,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抬起肉爪,唰唰唰在大黑狗脸上挠了十余下, 速度快到猫爪都化为残影, 将黑狗挠得毫无招架之势。
殴打完东厂地头蛇, 琥珀心满意足, 继续踩着小碎步巡视‘领地’,深藏功与名,留下大黑狗一脸茫然地蹲坐在原地,仿佛灵魂饱受摧残无法接受现实,良久才‘嗷呜’一声以示委屈。
就在此时,厅前的大门打开,萧长宁一身珍珠白缀毛领冬衣走了进来,淡雅的身姿与身后的残雪黛瓦遥相呼应,饶是东厂太监们见了,也要打心眼里说一声‘漂亮’。
琥珀刚打了一场胜仗,喵呜一声向前,亲昵地蹭着萧长宁的小腿,似是在讨赏。萧长宁正满腹心事,没时间回应这小祖宗,只将它抱起来递到夏绿手里,随即对前来行礼迎接的林欢道:“皇上呢?”
“皇上和厂督都在议事堂呢。”因是面圣,林欢解了佩刀,但嘴里仍是鼓囊囊地塞着酥糖等吃食,真是一刻也未曾消停。
萧长宁点了点头,让夏绿留在外头候着,自己缓缓迈上台阶,入了议事堂。
门一推开,数双眼睛便落在了萧长宁的身上。今日难得四大役长都到齐了,沈玹坐在次席,望向萧长宁的眼神深邃如墨,弄得她脸一热,又想起了昨晚同榻之时若即若离的暧昧……
萧长宁的视线与沈玹一触即分,坦然受了役长们的礼,这才望向红着鼻子眼睛的小皇帝,无奈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阿姐……”萧桓像是见到救星般,忙起身拉住萧长宁的手,将她引到自己身旁坐下,含着泪抽抽搭搭道,“朕要完啦!”
“说什么傻话!”
萧长宁掏出帕子来给他拭泪,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沈玹一眼。沈玹会意,朝役长们抬抬下颌,示意他们先退下。
等到屋内只有他们三人,萧长宁方道:“现在皇上可以说了。”
萧桓仍是有所顾虑,战战兢兢地望了沈玹一眼,不愿开口。
萧长宁也不隐瞒他,安抚道:“沈提督是自己人,陛下不必有所顾虑。”
萧桓眨着湿润的眼,一脸呆愣,似乎反应不过来,良久才惊愕道:“阿姐!你们这是真在一起了?!”
沈玹目光深沉,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皇上不是一直期待臣与长公主琴瑟和鸣么?”
“好了,说正事。”萧长宁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太后又为难你了?”
一提起此事,萧桓的眼圈更红了,埋着头支支吾吾。
一旁的沈玹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道:“想必是,太后娘娘逼皇上娶妻了。”
萧桓猛然抬头,一副被戳穿心事的惊惶,问道:“沈提督如何知道?!”
“臣奉命侍奉天子,京中动静,自然瞒不过东厂的眼睛。”沈玹今日穿的是一身银白的蟒袍,戴乌纱圆帽,鬓角有玄色缀金珠的丝绦垂下,更衬得眉目锋利英挺。他嗤笑了一声,眼底是运筹帷幄的沉稳,低声道,“臣猜,未来的皇后人选应该是梁太后的侄女。”
萧长宁了然,蹙眉道:“南阳知府之女,梁幼容。”梁太后生性专制,以她的性子,未来的皇后也只可能姓梁,这样才更方便她控制朝野和后宫。
更可怕的是,梁家世代崇尚武力,这梁幼容虽然年方十六,但武艺卓绝,胆魄一点也不输于当年的梁太后。如此看来,也难怪萧桓如此恐惧这门亲事。
萧桓抹着眼泪道:“那梁家姑娘已满十六,朕却未及十五,怎么就要娶她做皇后了呢?”
沈玹却毫不留情道:“先帝十三岁成婚,娶的也是比他年长一岁的梁氏。陛下因先帝新丧,婚事已被耽搁一年了,现今成婚,并不算早。”
萧长宁真是为胞弟担忧,他八岁就被寄养在梁太后膝下,被操控,被打压,养成了如此懦弱的性子,自己都尚且是个孩子,如何能娶亲?
想到此,她问沈玹:“依沈提督看,皇上这门亲事可有推辞的余地?”
沈玹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楠木椅的扶手,眸色锐利道:“有。杀了梁家姑娘。”
萧桓被他阴沉的语气吓了一跳,泪渍未干,惶然道:“杀、杀……”
萧长宁仔细观摩着沈玹的面色,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戏谑,当即无奈叹道:“皇上胆子小,沈提督便别吓他了。杀梁幼容乃是下下策,杀了一个她,太后总能找出另一个心腹顶替她的位置成为皇后。”
可惜这东厂都是太监,她也没有知根知底的女眷,否则就能挑一个可靠聪敏的女子送入宫里陪伴皇上……
宛如一道灵光划过脑海,萧长宁眼前一亮,希冀地看向萧桓道:“要不,皇上赶在太后赐婚前娶了北镇抚司的越瑶做皇后?”
萧桓一脸呆滞。
沈玹却是笑道:“皇上何其无辜,殿下要这般坑他?”
萧长宁不甘道:“越瑶虽然年纪大了些,性格也过于豪爽直率,但好歹是将门之后,手里又握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如何不能保护皇上?”
“算了算了,阿姐。”小萧桓揪着袖子为难道,“朕一向是拿越抚使当半个母亲看待,要纳她为皇后,实在是……”
萧长宁忍不住屈指,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担忧道:“不娶个知根知底的姑娘,莫非陛下真要娶梁太后的侄女?”
“未尝不可。”沈玹道,“梁幼容是太后唯一的侄女,关系非比寻常,皇上若是娶了她,至少能保住性命。毕竟,太后不会让自己的侄女成为寡妇。”
而此时,宫墙长道,威严宁静的慈宁宫前,一辆缀着金流苏的小轿缓缓停下。不稍片刻,轿前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接着,一名系着嫣红刺白梅斗篷的少女从车上下来。
梁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玉蔻早已候在门前,朝少女行了大礼,温声道:“奴婢玉蔻,见过梁姑娘。”
“不必多礼,速带我去见娘娘。”少女嗓音清脆干净,步履轻快,说话间已迈过了中庭,嫣红的披风被寒风撩起一角,隐约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柄长剑,锋利无双。
进了慈宁宫,她朝着那棋盘便高高在上的女人叩首跪拜,平静道:“臣女梁幼容,叩见太后娘娘。”
“幼容,你来了。”太后自顾自按下一枚黑子,笑着朝匍匐在地的少女招招手,“过来,陪哀家下完这盘棋。”
少女缓缓起身,抬首,露出一张清丽端正的面容来,脆声道:“是。”
萧长宁解了外袍,只穿着柔白的中衣盘腿坐在榻上,如墨般的长发从两颊披散,在灯影中更显得她五官精致柔和。
“听闻太后将梁幼容接入宫来教养,本宫打算明日进宫一趟。”萧长宁望着推门而入的沈玹,认真道,“一来是祭祀将近,本宫得试探试探太后的风声;二来,本宫倒想看看那梁幼容究竟是个怎样母夜叉般的人物。”
沈玹解下佩刀挂在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萧长宁,笑道:“殿下对皇上的事倒是挺上心。”
“对你的事也很上心啊。”萧长宁笑眯眯地辩驳,“这不是担心你祭祀出问题,才想着去试探太后的口风么。”
沈玹这才面色稍霁,站在榻边张开双臂,挑眉看她。
萧长宁这次学乖了,不再胡乱地上前拥抱他,而是老老实实地为他宽衣解带。
烛火噼啪,沈玹盯着萧长宁微颤的眼睫,眸色幽暗,忽的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暗哑道:“今夜怎的不抱了?”
萧长宁一怔,脸一红,将解下的腰带丢在一旁,羞恼道:“沈提督就别笑话我了。”
沈玹心情愉悦,单膝跪在榻上,上身与萧长宁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嗓音低沉,如同从胸腔中震出,道:“并非笑话。殿下何时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萧长宁好笑道:“与太监如何做夫妻?除非沈提督真如本宫所想那般,并非真太监……但真若如此,你便犯了欺君之罪,怕是有大祸临头。”
“殿下该知我本是个狂妄之人。我不在乎别人如何,只问殿下的意愿。”沈玹依旧盯着她,眼波深不见底。萧长宁甚至能感觉到他蓬勃的蓄势待发的肌肉,有着与阴柔太监截然不同的爆发力。
沈玹今晚的渴求来得深沉,萧长宁措手不及。
挣扎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推开沈玹,逃也似的缩回被褥中,闷声道:“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再来问我的意愿。”
沈
玹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长眉轻轻拧起:他想碰她,想不顾一切地与她交欢,想攫取她占有她……如此明显的欲望,他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还要如何想通?
啧,萧长宁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或者说,在害怕些什么?
长夜寂寥,更漏声声。
萧长宁晚上喝多了热粥,半夜内急憋醒,晕晕乎乎地掀开被褥爬起来,却发现身侧沈玹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呆了一会儿,方揉着眼,下意识地摸了把身侧的位置,还有余温,沈玹显然是刚起不久。
奇怪,现在天还未亮呢,他这是去哪儿了?
萧长宁心下疑惑,随手抓起外袍披上,趿拉着绣鞋下榻,恍若游魂似的出了卧房,朝旁边放置马桶的隔间走去。
隔间是用屏风隔开的,里头放了一只干净的马桶,乃是专门伺候主人起夜用。此时天色微明,光线幽暗,萧长宁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去解决内急,全然没看到屏风后的马桶旁站着一道熟悉且高大的身影,并伴随着隐约的流水声传来……